埃德垂下雙眼,有點心慌。
他認識這個符号……從亡靈書中。他不能隐瞞,它的出現幾乎能證明那個讓他恐慌不已的懷疑,他應該警告所有人。他當然可以聲稱他是從某個古老的記載中得知這個符号的意義,但他擔心蒙德已經猜出了什麼。
簡而言之,他心虛。他已經不止一次地使用了亡靈書中的法術――簡單又好用,還不需要太多材料……除了他自己的靈魂。雖然一不小心就會付出極其慘痛的代價,他仍一次又一次地不由自主,因為實在是很方便……這會兒想起來,連他自己都心中發寒,也難怪伊斯會那麼生氣。何況他到底還是個聖職者,他根本不該碰觸這黑暗的法術。如果蒙德要追根究底……
“這是……一個古老到我以為已經沒有人會使用的法術。”蒙德的聲音低沉而平緩,“它更像是一個契約。接受者允許施法者操縱自己的一切,無論身體還是靈魂,全無反抗。”
“……聽起來,像是死靈法術?”
空氣都仿佛凝滞了片刻,才有人遲疑地開口。
“就是死靈法術。”蒙德扯了扯嘴角,“雖然如今大多數死靈法術操縱的是亡魂,是屍體……但在最初,那些創立這種法術的人,想要操縱的是靈魂,是活人。然而靈魂自有其力量,尤其當它沒有脫離讓它得以誕生和存在的,那個獨一無二的軀殼的時候――當那個軀殼還擁有生命之力的時候。這個法術想要成功,條件極其嚴苛,它需要受術者全心接受毫無反抗之意,就像……”
――就像虔誠的信徒面對他的神明。
埃德默默地接下去,心中苦澀難言。
那是亡靈書中的原句……滿含諷刺的原句,因為這個法術的靈感,來源于“全心接受”神明之靈的聖者。
“就像一個從未有過自己的意志,隻知服從的奴隸。”蒙德換了一種更容易被接受的說法,“同時,它也要求施術者有遠強于受術者的力量,否則甚至無法壓制一具本不屬于他的身體的排斥。問題便由此而生――如果施術者本身真有那麼強大的力量,有多少情況需要他用這樣的法術去操縱一個遠不及他的人?他的力量必然會因此而大打折扣。也曾有人試圖使用這種法術,在自己瀕死之時為自己‘換一個身體’,但事實證明,受術者多半不可能做到‘全無反抗’……再弱的靈魂也會有本能的反抗,即使那反抗會讓它被徹底摧毀,對控制他的靈魂也同樣會有極大的傷害。所以這個法術最終被放棄……被遺忘。”
“所以,你又是從何處得知?”烏索問道。
埃德無語地看他一眼――他以為這個法師隻是對聖職者心懷不滿,結果他連自己的“同伴”也照刺不誤嗎?
蒙德壓根兒沒理他。
“我可以确定我沒有認錯。”他說,“但現在,我們眼前有另一個問題――這個‘受術者’,是個十分強大的惡魔,狡詐,冷靜,聰明……哪怕它的靈魂會在它的死去的那一刻徹底消失,可它現在無疑還是活着的。無論它所做的一切是出于他人的操縱還是它自己的行為……高等惡魔雖然邪惡卻也驕傲無比,無論是靠力量還是利益,誰能讓它心甘情願地接受這樣的契約?”
當最後那個詞的尾音消散在空氣之中,花廳裡有好一會兒靜得似乎連呼吸聲都能聽到。
沒人回答這個問題……但誰都能意識到那背後的操縱者的可怕。
埃德的嘴唇動了動――他該怎麼說出他的懷疑?
“……我想,大家應該都有點累了吧?”
把自己當成個旁觀者的巴爾克笑眯眯地開口,似乎完全沒有感覺到那沉重的氣氛。
“不如休息一下?”他建議,“來點美酒,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放松一下心情……天還沒有塌下來呢,不是嗎?”
埃德覺得這句話在這種情況下實在很有點諷刺的意味,但巴爾克的語氣平和有禮到誰也挑不出毛病。
于是,誰也沒有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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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很想找個沒人的地方獨自蹲一蹲,但他即使能扔下伊斯,也不能把莫克都扔到一邊。
“……要去看看三重塔嗎?”他小聲向矮人建議,“我可以帶你進去。”
無論哪裡都好……他實在不想待在這裡,尤其是蒙德的視線又興味十足地粘到了他身上的時候。
莫克眨了眨眼,從椅子上跳了下來。
“當然。”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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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三重塔的大門時,那清脆的鈴聲給埃德帶來了某種安慰。
“這是我的朋友,莫克・銅焰。”他擡起頭,向他看得見又看不見的朋友介紹他的矮人朋友。
如果有誰能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聽懂這句話,絕對非矮人莫屬。
“……它有自己的靈魂?”莫克立刻就反應過來。
當得到肯定的回答,矮人環顧四周,驚歎不已。
“矮人們認為,每一座山,每一塊岩石,都有自己的靈魂,自己的聲音。”他說,“很久之前,我們的祖先也曾能夠聽到……”
可不知從何時開始,也不知是因為什麼,他們漸漸失去了那與生俱來的能力,就像精靈漸漸失去了與樹木溝通的能力。
他沉默了一小會兒,開口時已經換了話題。
“那位巴爾克大人,真是個有趣的人。”他說。
他被請來坐在那裡,從頭到尾一言不發,似乎也沒有什麼需要他參與……似乎他隻是個可有可無的象征,但他認真地聽了每一句話,觀察着每一個人。
他并不覺得他的出現毫無意義,也不覺得巴爾克隻是請他來做個擺設。
“我在地底待得太久……矮人們都已經在地底待得太久。”他說,“但有些事我們并非一無所知,這個世界的變化我們更非一無所覺。斯科特・克利瑟斯,你的舅舅……”
他看了已經懶洋洋地靠着牆壁坐下去的伊斯一眼,那條龍卻并沒有像他所預料的那樣兇狠地瞪回來,而是恍若不覺地把頭扭到了一邊。
“他到底做了什麼?”矮人直截了當地問埃德,“他到底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