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裡亞她們回家時并不算太晚。埃德一聽見門響就沖了出去,差點撞上連蹦帶跳往裡竄的泰絲。
“冷靜,冷靜,小馬駒兒~”泰絲輕巧地側身,快活的語調像是在唱歌。她笑眯眯地沖埃德吹了聲口哨,背着手倒退着跳進屋裡。蹲在她肩頭的小貓鼬向埃德揮了揮爪子,月光落在它烏溜溜的眼睛裡,照出一點久違的輕松。
“……有什麼好事嗎?”眼看着泰絲三蹦兩蹦沒了影兒,埃德轉頭問走在後面的娜裡亞。
“算是吧。”娜裡亞聽着屋子裡荒腔走闆的口哨聲,笑容裡卻帶着一點憂傷。
她停了下來,埃德也就站着沒動。當他意識到娜裡亞此刻似乎并不想踏進那燈火通明的屋子裡,他大膽地拉住她的手,在台階上坐了下來。
隔着窄窄的門廊,暖黃的燭光從他們身後的門裡照過來,把泰絲鬼鬼祟祟探出頭來偷瞧他們的影子清清楚楚地投在地上。
他們聽見她低低的笑聲,看着她的影子比出個讓埃德臉紅心跳的手勢,又聽着她踩着吱吱作響的樓梯跳上了二樓。
娜裡亞低低地歎了口氣。她低落的情緒和泰絲的興奮是過于鮮明的對比。
“到底怎麼啦?”埃德低聲問她。
“德西蕾,老喬伊的朋友,一個法師……帶來一個能讓諾威擁有另一個身體――一個能更好地容納他的靈魂的身體的法子。當然,她不知道那是用在誰身上……我們還沒有告訴她。”
埃德沉默了一會兒。
“一個魔像?”他說。
娜裡亞驚訝地擡頭:“你知道?”
埃德點頭:“我想過的……如果不能從安克蘭那裡奪回他的身體,這大概也是諾威唯一能接受的方法。”
他當然不可能讓他的朋友的靈魂永遠困于一隻貓鼬的身體……盡管那看起來似乎還挺可愛的。但那小小的動物的身體根本無法長久地容納一個精靈的靈魂。諾威有十分頑強的意志,他似乎一直保持着清醒,但時不時的,甚至越來越頻繁的,他會毫無自覺地表現出一隻貓鼬的本能。
當埃德想起遠志谷裡那個慢吞吞、能施法還會泡茶的木魔像,他與伊斯讨論過這樣的可能――創造一個魔像,将諾威的靈魂融入其中。
理論上,那是可行的,雖然需要另一個靈魂來維系……泰絲會十分願意承擔這個角色。
然而危險同樣存在。穆德的靈魂十分簡單而純淨,諾威卻是個已經活了三百多年的精靈。這個法術在創造之初隻是為了讓魔像有一定的自主能力,而不是為了承載一個過于複雜的、真正的靈魂。
“那可能會毀掉他的靈魂……或讓它變得殘缺不全。”埃德說。
所以他從來沒有說出口――在他找到足夠安全的方法之前,他才不會拿自己的朋友來做這樣的嘗試。
“德西蕾說她有辦法……”娜裡亞說,搖了搖頭,自嘲地一笑:“我還是弄不懂這些魔法什麼的……也許你可以跟她談談。”
“當然。”埃德回答,突然覺得有一點委屈,“這種事情,為什麼你不來先問我呢?我……還有伊斯,至少我們對魔法的了解,已經能勝過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的施法者。”
娜裡亞扭頭瞪了他一眼。
“埃德・辛格爾!”她說,“我可還沒問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諾威的靈魂根本不能這樣一直待在一隻貓鼬的身體裡――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嗎?”
而她,如果不是羅莎離開前提醒了她,然後她去兇巴巴地逼問了泰絲,恐怕還會被瞞上好一陣兒才能發現。
“我……”埃德期期艾艾,“不想讓你擔心……”
“而我,”娜裡亞撇撇嘴,别扭地移開視線,“我不想什麼都靠着你……而且,你那時候不是不在嘛,我又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才能回來!而且……”
她咬了咬嘴唇。
“而且,如果我不能盡快想個法子,泰絲說不定又會偷偷跑掉……她總覺得這是她自己的事,覺得在我們都忙着其他更重要的事情的時候,她不但幫不上忙,還隻顧着自己,就已經很糟了……可是她自己又能怎麼辦呢?她曾經一心一意地隻想奪回諾威的身體,可現在,哪怕是有給他創造另一個身體的可能,她就已經高興成這樣……”
那個執拗的紅發女孩兒不得不一點點退讓,因為她實在看不到什麼希望。但她依然總是笑着,不肯讓他們看到她的疲憊與茫然。
“……對不起。”埃德愧疚地喃喃。
娜裡亞不高興地又瞪了他一眼。
“我沒告訴過你嗎?”她說,“我最讨厭你這樣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錯都道歉啦!”
她停了一下,在埃德開口之前又飛快地打斷了他:“總之,這件事,就算我們都有錯……扯平啦!”
“……好吧。”埃德忍不住笑,“扯平啦。”
娜裡亞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沒有回答。但當埃德偷偷摸摸地又挪得離她更近了一點,近到肩碰着肩,她也沒有再瞪他一眼。
有好一會兒誰也沒有再開口。秋夜清冷的空氣裡漂浮着淡淡的桂花香,融在朦胧的月光裡,恍惚像一場一觸即碎的美夢。
于是誰也不想動,直到娜裡亞的頭沉沉地靠在他的肩上。
她睡着了。埃德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數着她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它們交錯着,混合成一種溫柔而甜美的節奏……這個世界上最美妙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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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直到半夜才回來。
他從窗外翻進房間,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但下一個瞬間,一點火光在黑暗中亮起,被點燃的蠟燭照出埃德繃得十分嚴肅的臉。
“……你藏在我的房間裡幹嘛?!”伊斯惱怒地低吼,不想承認自己被吓了一跳。
“這也是我的房間。”埃德幹巴巴地回答。
伊斯終于想起來,這地方可沒有辛格爾家的房子那麼大,因為莫克也住在這裡,他們不得不又一次共用一個房間。
“……那你半夜坐在這裡裝什麼鬼?!”他更加惱怒,但也不敢再發出更大的聲音。
“就是想問問你,”埃德回答,“你靈魂裡的那個‘契約’……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