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辛格爾,還不到二十一歲的年輕人類,覺得他頭發都快白了。
但當他憂傷地把頭伸到娜裡亞面前,讓她看看“是不是有很多白頭發”的時候,換來的隻是後腦勺上熟悉而有力的一掌。
“你的頭發黑着呢,與其擔心會白,還不如擔心會秃。”娜裡亞沒好氣地說。
“……我甯可它全都白掉!”埃德抱着自己的頭哀号。
娜裡亞差點就習慣性地把他一腳踹開,但轉念一想,這可憐的家夥最近确實壓力有點大,便随手拍了拍他的頭,權當安慰。
“我一點也弄不懂泰絲和諾威……還有那個羅莎。明知道可能很快就得兵刃相向,為什麼他們還能像朋友一樣笑着聊天?”埃德繼續哀号。
他最大的壓力來自羅莎?拉圖斯,這個女人比永遠都在用陰沉的目光瞪着他的拜厄還要可怕。至少他清楚地知道拜厄是敵人,卻始終摸不準羅莎到底算什麼,那種忐忑讓他不知不覺間揪掉了自己不少頭發。
羅莎是那種會讓人不由自主地對她産生好感的女人。或許是因為從小就需要照顧一堆同父異母的弟妹,她比娜裡亞看起來更像是“朋友家溫柔的姐姐”。說話柔聲細氣,臉上時常帶笑,對泰絲就像對一個任性調皮的小妹妹一樣耐心又寬容,面對諾威時偶爾還會流露出一絲羞澀――但一想到泰絲告訴過他的那些聳人聽聞的故事,再想想羅莎來這裡的目的,埃德連睡覺都在做噩夢,夢見那笑靥如花的女人轉身就成了渾身浴血的惡魔,腳下屍橫遍野,他,以及依舊是個小男孩模樣的伊斯,甚至泰絲和諾威,都是屍體之一。
那絕對是因為當他向泰絲表示“羅莎看起來簡直拿你當自己的妹妹。她應該不會傷害你?”的時候,泰絲詭笑着回了一句:“那可說不定,羅莎的身體裡就像裝了兩個靈魂,所以就連她家老頭子都不敢惹她。”
事實上羅莎始終與埃德和娜裡亞保持着距離。即使埃德試圖接近她,想看看是否能讓她放棄這次的任務,她也隻是禮貌地對埃德笑笑,然後迅速找個借口離開。
泰絲對他的嘗試報以毫不客氣的哈哈大笑,同時向他轉述了羅莎對他的評價――“長得挺可愛,就是有點傻,他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埃德當時臉一紅,傻笑着逃走了,也說不清自己的臉紅到底是因為“可愛”還是“傻”。
除了羅莎之外,另幾個雇傭兵也全都住在營地裡。庫茲河口的野蠻人和混血兒都已經被安克坦恩人趕走。他們是在橫穿卡斯丹森林去巨人之斧尋找向導的時候遇上了邦普,年輕的野蠻人一聽說他們在尋找冰龍以及一隊有個金發精靈的冒險者便以為他們是埃德和諾威的朋友,熱情地把他們帶了回來。
他們身份**,但達頓的态度也十分**,既然沒有明明白白地被驅趕。那些家夥就自行其事地在營地裡找了個角落,搭起了自己的帳篷。
娜裡亞起初很想把他們趕出這裡,最好像之前黑鹿部落的人對待他們一樣,直接趕出冰原,但埃德卻覺得讓他們留在這裡也好。以拜厄的執着,是絕對不可能就此放手的,與其讓他們在外面晃悠。暗中做什麼手腳,不如把他們放在眼前。
而且盯着那些家夥的可不止埃德他們,達頓也讓野蠻人盯着他們所有人――不管是冰龍的朋友,還是冰龍的敵人。不需要諾威告訴他,埃德自己就能看得出來,因為野蠻人相當不擅長掩飾。那些虎視眈眈的目光雖然讓人不怎麼舒服。但至少能保證拜厄和雇傭兵們也惹不出什麼亂子。
但事實證明,關于這一點,埃德還是想得太天真了。
“甜心!”
泰絲興奮地從帳篷外竄了進來:“快來快來!你絕對不會想要錯過這個!”
還沒等娜裡亞反應過來,她一把拖起黑發女孩就往外跑,埃德自然也跟着跑了出去。
“有麻煩嗎?那些家夥跟野蠻人打起來了嗎?要不要去找諾威或者莫克?”看着許多野蠻人跑向同一個方向。他一邊跑一邊不安地問。
“一點麻煩也沒有!他們自己打起來了!”泰絲的語氣裡充滿幸災樂禍,“我就說那兩個黑着臉的家夥遲早會先捅彼此一刀嘛!”
埃德立刻明白了她說的是誰:“拜厄和賽斯亞納打起來了?”
拜厄帶來的人裡除了羅莎,還有兩個法師和一個戰士,較為年輕的法師名叫德阿莫,大概三十來歲,總是面目浮腫,神情愁苦,除了偶爾會目光呆滞地在營地裡沿着固定的路線散個步,基本就待在帳篷裡不出來。與他住在同一個帳篷裡的法師迪西瑪卻是完全不同的類型。那個健壯得簡直不像法師的中年男人精神十足,笑容滿面,每天都在營地裡轉來轉去地兜售他的各種秘制藥水,即使被拒絕甚至被粗魯地推開也從不生氣,甚至笑得更加燦爛。
諾威不認識德阿莫,但警告過他們要小心迪西瑪。那個法師以他表裡不一的冷酷和殘忍出名。另一個戰士則讓諾威更為頭痛――賽斯亞納,被驅逐的流亡精靈,曾經受到所有精靈的尊敬,被稱為劍舞者的強大戰士。
賽斯亞納和拜厄住在一個帳篷。埃德每次想起那兩個臉色陰沉一言不發的人待在一起對坐磨劍的情形都覺得腸子打結。即使知道了斯科特再次出現,而且背叛了尼娥成為另一個神祗的牧師,也沒有讓拜厄的心情變好一點。而賽斯亞納,一個永遠也回不了家的精靈還能有什麼好臉色?
拜厄顯然應該是領頭的,但誰也沒拿他當回事,據羅莎所說,連雇傭他們的錢都不是拜厄出的――出生于獵人之家的堕落聖騎士根本沒那麼多錢。而已經習慣了被人們尊敬的拜厄對任何不敬都十分敏感。
迪西瑪總是笑臉迎人,羅莎至少表現得十分客氣,德阿莫根本不跟他打照面,能惹到他的就隻剩了即使不說話也明擺瞧不起任何人的賽斯亞納――絕大部分精靈原本就十分高傲,那是即使被驅逐也改變不了的天性。賽斯亞納的目中無人在埃德看來根本不算嚴重,但對拜厄來說絕對難以忍受。
泰絲早就斷言他們遲早會打上一架。顯然,又讓她給說中了。
他們跑到地方的時候,那裡已經被野蠻人擠得水洩不通。即使是野蠻人也一樣愛看熱鬧嘛――埃德哀歎着用身體為女孩們開路。圓滾滾的莫奇時常跟着泰絲跑來跑去,對這裡的野蠻人來說已經失去了出其不意吓人一跳的用處。
等他們終于擠到最裡面的時候,那兩個人早已經開打,但即使從中間開始看,泰絲口中的“好戲”也算得十分精彩。
埃德終于見識到了什麼叫做劍舞者――賽斯亞納用劍的方式的确像是在跳舞一般,每一個動作都流暢自然,優美如舞蹈。年輕的精靈身材纖細而高挑,直直的黑發束在腦後,動起來就像一頭獵豹,揮舞的雙劍快得讓人隻能看見殘影。他的每一擊都像是在劃着大大小小的圓弧,柔韌的身體允許他以各種不可思議的角度轉來轉去。在所有人的眼裡,他就像是一陣旋風,而拜厄大概像是一棵快要被風把葉子刮個精光的樹。
拜厄并不弱。即使失去了聖騎士的能力,單純作為一個戰士,的拜厄也算得上十分厲害,但他還從未遇上過向賽斯亞納這樣的對手。劍舞者一向是作為精靈王國最後的防線而存在,即使發生戰争,他們也不會是最先被派遣出去的戰士,何況人類與精靈已經有許多年沒有發生過沖突,劍舞者這個稱号在人類之中不過是個傳說,沒人真正見識過他們的力量,沒人了解他們是如何戰鬥。
拜厄完全無法抵擋賽斯亞納快如閃電般的攻擊,他甚至無法判斷對方的下一擊會來自哪裡。年輕的精靈顯然并不真的想殺他,隻是不停地敲着他的長劍,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淺淺的傷口。
他在戲弄他――這讓拜厄更加怒不可遏。他近乎瘋狂的神情讓埃德暗自心驚,而他驟然加快,變得毫無章法的攻擊一時間讓賽斯亞納的節奏也随之亂了起來。但劍舞者很快控制住了自己,動作反而變得比之前要慢了許多。
“要結束了。”泰絲說。
娜裡亞目不轉睛地看着,完全被這場戰鬥吸引住了,聽見泰絲的聲音,隻是下意識地微微向她側過臉,眼睛卻還盯在那兩個人身上,微張的嘴唇裡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在他們身後,大堆的野蠻人都幾乎沒有發出多少聲音,顯然也像她一樣看得入迷。
打鬥中的兩個人突然靜止,像是被人變成了雕像。拜厄半跪在地上,還沒來得及站起來,賽斯亞納的雙劍端端正正地交叉壓在他的脖子上。
勝負已分,這場不知因何而起的戰鬥結束得毫無懸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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