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怔怔地看着窗外的細雨。他坐在盡量靠近窗邊的地方,卻又小心翼翼地不讓一點雨絲飄到自己的身上,仿佛這樣便可以逃避他不願接受的現實。
然而細雨仍能落進他心底,無聲無息,溫柔又冰冷。
“埃德?”
溫熱的手指輕觸他的額頭。娜裡亞輕聲問他:“你怎麼啦?”
埃德搖搖頭。他不想回答……他想告訴她“沒什麼”。
沒什麼,我很好。
張開嘴的時候,無盡的悲傷卻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喉頭在哽噎中發出一聲嗚咽。
他突然不想再隐瞞……他不能再逃避。
“……她離開了。”他說,聲音低得幾不可聞,“哪裡都不在了。”
他依舊沒有勇氣說出她的名字。
娜裡亞有些疑惑地看向伊斯,伊斯低頭想了想,向她比劃出一個他們都無比熟悉的符号。
娜裡亞沉默了一會兒,俯身輕輕地抱了抱埃德。
“我很抱歉。”她說,“但是你瞧,埃德……她無處不在。”
雨聲瀝瀝,似乎在柔聲附和。
無處不在――肖恩說過同樣的話。此刻埃德卻終于能夠明白,那其實并不能帶來多少安慰。
無處不在,卻再也無法碰觸,無法交流……某種意義上,或許更令人絕望。而他起初甚至并不曾察覺,直到細雨飄進他的夢裡,而費利西蒂在時光之河的另一邊向他微笑……然後消散在雨中。
他都沒有來得及問她要去哪裡。他也再沒有機會。
埃德閉上眼,允許自己把頭靠在娜裡亞的肩上。
就一小會兒……他想。盡管伊斯在的時候他總是會避免這樣過于親昵的舉止,但她懷中的溫暖是他迫切需要的。哪怕她并不能真正理解他的悲傷……她隻是為他的悲傷而悲傷。
有時連他自己也不能明白,費利西蒂對他而言到底意味着什麼。他們相處的時間加起來也不過那麼屈指可數的幾天……無論是與那個活潑的少女,還是那個慈愛的老人,無論面對的是鮮活的生命,還是徘徊不去的靈魂。
可她改變了他的一生……比伊斯和娜裡亞更徹底地改變了他的一生
“私語者相信是這個世界賦予他們力量。”伊斯輕聲開口,“所以當他們逝去時,如落葉般回歸于大地……就是最好的歸宿。”
那大概已經是他能夠想到的,最好的安慰。
埃德擡起頭,深深的呼吸間有從窗外飄來的水氣……和其中草木與泥土的輕香,甯靜而從容。
如果他想要悼念費利西蒂,最好的方法可不是坐在這裡哭泣,而是找出那個用謠言玷污了這場回歸之旅的人。
他連安克蘭都能找到……他不可能找不到一個亞倫?曼西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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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兩個靈魂,不是嗎?”
娜裡亞若有所思地冒出的一句話,改變了埃德的目标。
事實上費利西蒂隻有一個靈魂……拉貝雅與她并非一體。從埃德和伊斯各自的經曆判斷,雖然不知道是否有什麼限制,拉貝雅顯然是可以獨自行動的。如果費利西蒂已經消失……拉貝雅呢?
埃德知道他不能再讓伊斯像上一次那樣召喚逝者的靈魂,盡管那或許也是費利西蒂想要的,卻無疑消耗了她過多的力量。
所以……他要如何尋找一個可能已經非常虛弱的靈魂?
埃德并沒有考慮太久。
他走進院子裡,站在細雨之中。擡起手,綿密的雨絲很快在他手心聚起小小的一汪水。
“告訴我。”他低聲說。
微弱的光芒在他手心閃過。一瞬間,他的感知連着雨絲無限伸展。
他以為他能看見被雨絲籠罩的南部平原上最細微的每一個角落,畢竟細雨連接了整個天地,沐浴着萬物……然而他隻能看見迷蒙之中無數光點若隐若現,仿佛迷霧之中的星辰。
他無法分辨,卻不曾放棄。拉貝雅是特别的,如果她在這裡,他不可能錯過。
他不知道花了多長的時間――他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但他終于找到了她,一點微弱卻異常清晰的光芒……然後是一點朦胧的影子,仿佛在水面的波紋中漾開。
夜幕早已降臨。拉貝雅在一片黑暗之中擡頭仰望着他,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她的面孔與費利西蒂如此相似……卻又截然不同。
埃德飛奔而出。娜裡亞在他身後叫着他的名字,伊斯的腳步聲緊随而來,他唯一能聽見的,卻隻有連綿的雨聲和他沉重的心跳。
他在艾格勒街角的陰影中找到了她……不是一個虛無缥缈的靈魂,而是一個實實在在的軀體,縮在一個古老的吹号者雕像下,向他擡起青白的臉。
她藍色的眼睛裡像是蒙着一層白霧,泛着屬于亡者的灰敗,長長的金發濕漉漉地緊貼在單薄的身體上,僵硬又冰冷,和她身邊的雕像幾乎沒什麼兩樣。
“……你找到了我。”她說。
“埃莉娜……”埃德茫然低語,“拉貝雅?”
埃莉娜的軀體,拉貝雅的靈魂……他同時找到了她們,腦子裡卻一片混亂。
“……她有心跳。”伊斯在他身後驚訝地開口。
“持續不了多久。”埃莉娜張開青紫的雙唇,聲音幹澀怪異,卻十分冷靜,“讓我們先離開這兒……在找我的不止你們。”
她試圖站起來,但那一點簡單的動作對她而言也十分艱難。伊斯俯身把她抱了起來,毫不客氣地踹了還在發呆的埃德一腳,把她塞進他懷裡。
“你們先回去。”他說。
“你呢?”埃德呆呆地問。
“揍幾個人。”伊斯冷冷地回答,語音未落時,身影已經消失在黑暗中。
埃德不由自主地追出去幾步,卻已經找不到他,隻能聽見不遠處一聲低低的慘叫。
“别擔心。”埃莉娜……拉貝雅的聲音裡似乎帶着一絲笑意,“你的朋友很強……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埃德的臉有點發熱――在這種時候還需要她的安慰也未免太沒用了。
他不敢貿然使用法術,隻能緊抱着懷中冰冷的身體,一路飛奔。
雨聲中,他隐約聽見不止一個人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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