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名字像是某種武器般重重地擊中了年輕的騎士。他踉跄着向前沖出幾步,險些跌倒,卻并沒有停下,反而以更快的速度拼命奔逃而去。
埃德緊追不舍,在幾步之外眼睜睜看着艾瑞克撞開走廊邊一扇側門,急躁之中幾乎想要扔出個法術――如果他逃進外面的迷霧之中,想要追上他就更難了。
那念頭一閃而逝,一連串沉悶的響聲讓他驚訝地挑起眉……聽起來,似乎是有人摔倒了。
他歪歪扭扭地沖出門外,看着正狼狽地試圖從地上爬起來的艾瑞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大概是因為太過慌亂,那個年輕的騎士真的摔倒在了他走過千百次的台階下,不知是地面太滑還是摔倒時扭傷了哪裡,掙紮了好一會兒也沒能爬起來,翻身以手撐地,驚惶地向後縮去,在漂浮不定的迷霧邊緣停了下來,怔怔地望着埃德。
霧氣環繞在他身邊,露出一張瘦削蒼白的臉,亂糟糟的頭發幾乎跟胡子連在了一起,眼中有愧疚與畏縮,也有一種無路可逃的驚恐與絕望。
埃德也回望着他,心中五味雜陳,緩緩向前邁出幾步,一聲不響地向他伸出手去。
艾瑞克茫然地盯着他的手,不敢相信般遲疑了許久才伸手握住,借力站了起來。
時間仿佛停止了流動,他們四目相對,一時間似乎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埃德……”
許久之後,艾瑞克才嗫嚅着低聲叫道,整個人瞬間随之崩潰。
“埃德……聖者……我很抱歉……我很抱歉……”他嗚咽着一遍遍重複,伸手捂住面孔,不自覺地跪倒在地。“我從來無意傷害你……我很抱歉……可我沒有撒謊,埃德,我沒有撒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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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從來不知道讓一個痛哭失聲的男人冷靜下來有那麼難,他也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隻是心情複雜地蹲在一邊,直到艾瑞克的哭聲漸漸停止,才小心翼翼地詢問着。試圖弄清他是怎麼跑回這裡來的。
在埃德他們從安特的包圍中逃走之後。艾瑞克一度被投入了監獄――安特?博弗德顯然對他幫助埃德逃走十分不滿,但大概也很快就忘掉了他的存在。
奎林?阿伊爾并沒有太過為難他,很快就把他放了出來……但他無處可去。
他甚至不記得自己在監獄裡待了多久。又在維薩城的街頭徘徊了多久。他渾渾噩噩地四處遊蕩,一天天被悔恨所吞噬。
他不敢回神殿,他知道那裡不會再有他的容身之處。他也不能回家,他本是父母的驕傲……可他做了什麼?
“我沒有撒謊……”他一再重複。似乎那是他絕望之中唯一的救贖,“我知道我是個怯懦的傻瓜……我沒有試圖去尋找真相。我甚至沒有勇氣告訴你……卻在錯誤的地點,錯誤的時間,用最錯誤的方式告訴錯誤的人……我弄砸了一切……可我沒有撒謊……”
他乞求般望着埃德,仿佛希望能夠得到他原諒。埃德卻不自覺地避開了他的視線。
他知道這不是艾瑞克的錯……他顯然是被人利用,他洩露的秘密傷害的是肖恩?弗雷切的威信……但一切也是從那裡開始崩塌。
他不能原諒的是他像信任親人一般信任着艾瑞克,這個年輕的騎士在他成為聖者之後幾乎無時無刻不跟在他身邊……卻什麼也沒有告訴他。
說到底……是因為他自己看起來是不可信任的嗎?那些恭敬地稱呼他為“聖者”的人。即便是艾瑞克,也從不曾真正以為他可以擔起那樣的重任。
可那又能怪得了誰呢?他的确遠遠不夠強大。
他苦笑着拍了拍艾瑞克的肩。告訴他:“你的确是弄砸了……不過我也沒有好到哪裡去――甚至更糟,别再祈求什麼原諒,把審判交給神吧……我們唯一能做的,是弄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在這裡待了多久?”
“幾個月?”艾瑞克有些茫然地回憶着,“在開始下雪之前……”
他過了很久才聽說柯林斯平原已被迷霧所籠罩。像許多人一樣,他以為那是因為女神的震怒,這讓他更加不敢靠近柯林斯,甚至一度向北而行,躲進了安克坦恩邊境的森林之中。
但悔恨、自責與恐懼緊追在他身後,他無路可逃。
最終他還是回來了,滿心絕望,疲憊不堪。他以為他會死在霧裡,那也是他應得的懲罰……可他沒有。
他在迷霧之中一路走回了神殿。
起初他隻敢徘徊在廣場上,跪倒在女神像前惶恐地祈禱,過了好幾天才按捺不住地進入神殿,在空蕩蕩的走廊上轉來轉去,甚至控制不住地放聲大叫每個人的名字,卻從來沒有人回應。
無論如何,他留了下來――他原本就屬于這裡。
他會每天清掃神殿,将所有地方都擦拭得幹幹淨淨,雖然總是有水不停地滲出來,滲出來……
偶爾他會覺得自己已經瘋了,或者這裡根本就不是柯林斯神殿,而是另一個世界,是他永遠的牢籠,真正的懲罰。
“有時我能聽見他們的聲音。”他告訴埃德,那呆滞的眼神讓埃德不禁一陣擔憂,“他們就在我身邊,在霧裡……他們走來走去,彼此談笑,但誰也看不見我,誰也不知道我在這裡……可他們不在這兒,是嗎?他們在……另一個神殿……”
埃德怔了一下。
他不知道外面有關柯林斯神殿的傳言有多少是真的,但那一場屠殺……似乎也被完全隐藏在了迷霧之中。斯科特告訴他所有的屍體都被埋葬在了聖墓之島,照他的猜測,連這場霧也是伊卡伯德制造出來,用于保護神殿的。那個牧師很可能就藏在這裡,或附近的某個地方,甚至可能真的在暗中觀察着他們……在艾瑞克來到這裡的時候,大概已經看不見什麼屠殺留下的痕迹――而伊卡伯德大概也不會留下什麼有用的東西供埃德尋找。
剛剛想到這一點的埃德有點沮喪。他知道如果伊卡伯德不想出現,就算他叫破了喉嚨也沒用……但他也不算是一無所獲。
“是的,他們在另一個神殿……所以。跟我一起離開這兒吧?”他柔聲向艾瑞克提議,“我們先回克利瑟斯堡……”
他不知道艾瑞克是怎麼在這裡獨自生活的。他瘦得厲害,一身盔甲擦得雪亮,頭發和胡子卻完全沒有打理過,酸臭的味道一絲絲從盔甲的縫隙裡滲出來……精神似乎也不太正常。
他不能再讓他一個人待在這裡。
“可是……”艾瑞克愣愣地看着他,“我得守護這裡啊。我是水神的騎士,我得守護她的神殿,直到所有人回來……他們會回來的,是不是?有一天霧會散開,陽光會射進來,所有人都會回來,他們會原諒我……女神會原諒我,是不是?”
埃德呆望着他,無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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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在神殿裡陪了艾瑞克兩天,最終也沒能說服他離開,隻能任由他待在那裡。如果這幾個月他都沒有遇到什麼危險,神殿或許真的是安全的。
他花時間在伊卡伯德的圖書室裡轉了一圈,忐忑地撬了幾個鎖――但那裡面根本沒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有一個被牢牢鎖住的抽屜裡放的甚至隻是一疊整整齊齊的、已經發潮變色的白紙……如果伊卡伯德把什麼線索藏在了那一排排的書裡,他不知道得用多長時間才能找得出來。更何況,那個狡猾的牧師多半是把重要的東西帶在了自己身邊。
他也去了費利西蒂的房間,那個他從來沒有進入過的地方……房間不大,收拾得很随意,很多東西似乎就放在原來的地方,仿佛主人随時都會回來。
有什麼東西沉沉地壓在兇口,讓他幾乎忘了自己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他小心地把他碰過的每一樣東西都放回原位……但這裡同樣沒有什麼有用的線索,除了費利西蒂好像挺喜歡吃糖――她床頭的銀罐裡像小孩子一樣塞滿了彩虹色的水果硬糖。
……不,這不能算是什麼有用的線索。
離開克利瑟斯堡後的第四天,他無奈地決定返回。
他在路邊的小溪裡洗幹淨了自己的衣服和靴子,認認真真地編好了謊言,甚至加上許多相當可信的小細節,比如奎林好像多了不少白發……之類。
黑發的女孩兒用另一個熱情擁抱迎接他的歸來,褐色的雙眼笑意盈盈,站在她身後的諾威神情卻有些古怪,泰絲則不停地擠眉弄眼……
“維薩城如何?”娜裡亞問他,“阿伊爾大人還好嗎?”
“哦,挺好的。”埃德微笑着回答,卻在那一瞬間感覺到一陣寒意。
娜裡亞臉上的笑容迅速冰凍。她抱起雙臂,冷冷地瞪着他。
“挺好的?”她重複。
埃德緊張地微微縮起肩,倉皇地求助般看了諾威一眼,感覺到了某種危險。
娜裡亞一聲不響地瞪了他好一會兒,猛地轉身離開。
“哦……你死定了。”
泰絲充滿同情,又幸災樂禍地說。
.(未完待續)
ps:我的鍵盤不受我控制啊啊啊啊……不管怎樣,下一章進入最後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