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伊拉被驚醒時其實根本就還沒有睡着。
她坐起身來,有一小會兒隻能聽到自己急促的心跳敲擊着耳膜,卻說不清那種不安從何而來。
但很快,她意識到這并不是因為她似乎再也無法消除的焦躁……窗外隐隐的喧鬧聲也不是她的錯覺。
她抓起床頭的銅鈴,遲疑片刻又輕輕放下,随手抓起一件鬥篷裹在身上,赤着腳走向門邊――這些天裡一直陪伴着她的伊妮德?安格斯大概睡得正香,沒必要無謂地吵醒那已經累得夠嗆的、可憐的女孩兒……她本該陪在弗裡德裡克身邊,但不知為什麼,那一向溫和乖巧的女孩兒卻執拗地違背了父母的意願,堅持留在洛克堡。
不……她或許是知道原因的。
拉開門的時候茉伊拉唇邊不由自主地帶着一點笑意,門外的守衛卻顯然吓了一跳。
長槍在他們猛然轉身時撞在一起。頭頂上那铿然一聲輕響讓原本還有點迷糊的茉伊拉差點驚跳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她有些惱怒地壓低了聲音問,“外面為什麼這麼吵?”
守衛們匆匆向她行禮,然後面面相觑。
“我們也不清楚。”塞文,已經跟随她好幾年的謝維爾家的長子終于輕聲回答:“但您最好還是待在房間裡,陛下。”
茉伊拉微微皺眉。她不喜歡這個答案,但她知道這沒有什麼可苛責的,這些騎士們負責寸步不離地保護她的安全,不可能這麼快就知道洛克堡的每一個角落裡發生了什麼事……那很有可能隻是某個喝醉了酒的年輕侍從又在胡鬧而已。
她甚至希望是這樣,但守衛們卻顯得異常地緊張。即使并不确定發生了什麼,他們也似乎本能地察覺到了危險。
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沿着走廊逼近,茉伊拉不自覺地拉緊了鬥篷,但出現在視線中的人卻讓她松了一口氣。
帶着近十個守衛迎面而來的是她的侍衛長,也是嘉德的老師韋恩?懷特。這個強壯的中年騎士對卡洛斯家的人來說差不多算是半個親人――如果不出什麼意外,他的女兒很快就會成為嘉德的妻子。
斯坎侯爵留下了他最忠誠的騎士來保護女兒的安全。
“您最好還是待在房間裡,陛下。“
韋恩開口的第一句話卻跟塞文一模一樣,“北塔那邊出了點意外……但很快就會平息下來的,您不用擔心。”
“自己人”的好處就在于,他不會撒謊騙你,也用不着小心翼翼地粉飾太平。茉伊拉輕輕點頭,甚至回以微笑,心中卻還是隐隐抽緊。
洛克堡北塔那一片事實上算是監獄。尊貴的犯人囚禁在塔頂,其他的則關在塔底和附近的地牢。安特就死在北塔……
――别再想這個!
茉伊拉惱怒地告誡自己,正準備關上房門,又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了過來。
又一群衛兵跑了過來,隻不過身上的罩衣并不是紅色,而是墨綠。
“……格裡姆!”韋恩叫出了為首者的名字,聲音裡透着不滿:“你們怎麼會在這兒?”
洛克堡中的守衛有着不同的職責,綠色的罩衣代表他們負責外圍的防禦,沒有允許是不能随意進入内庭的。
“大人……陛下!”格裡姆有些慌張地躬身行禮,将來不及收回鞘中的長劍垂下地面,“十分抱歉……但恐怕有一兩個逃犯趁亂跑了進來,卡特倫大人讓我們……”
韋恩不耐煩地揮手制止了他。
“去别的地方找吧,别來驚擾陛下。”他說,“就算真有逃犯竄到這裡,也用不着你們動手。”
格裡姆再次深深地彎下腰去,看起來惶恐不已。
茉伊拉微微有些不忍。即使同樣擁有騎士的身份,同在洛克堡,不同的出身依舊會讓他們面對截然不同的命運。這似乎并不公平,卻無法改變……至少她不知道要如何改變。
但她至少可以給這些隻是服從命令,恪盡職守的騎士一些鼓勵。
劍光在眼中閃過時,她還在怔怔地想着該說些什麼……那些未能出口的嘉獎,凍結在一片血色之中。
片刻的死寂之後,一聲凄厲的尖叫脫口而出。
她幾乎聽不出那是自己的聲音。
直到被塞文硬拖着奔跑在走廊上的時候,茉伊拉的腦子裡那可怕的畫面依舊揮之不去――格裡姆從下往上直直地插進韋恩下颌的長劍,噴湧而出的鮮血,韋恩難以置信地睜大的雙眼和漸漸擴散的瞳孔……
每一個細節她都記得那麼清楚,随之而來的混亂卻反而一片模糊。盔甲和武器的反光晃得她頭暈,還有血……她想大概是誰的血濺到了她的眼睛裡,她用力擦了一次又一次,眼前卻還是一片血紅。
伊妮德在她身邊低低地啜泣着,而她甚至都不記得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跟上來的。
她的侍衛在出其不意的攻擊之中死傷了一半,剩下的幾個人來不及關門據守,隻能帶着她和伊妮德沿着走廊且戰且退,大聲呼救。
并沒有人應聲而來。
洛克堡中的守衛的确人手不足……她讓弗裡德裡克帶走了盡可能多的人,畢竟這裡還有斯科特和菲利――他們今晚都不在這裡。
她緊抓着伊妮德的手,竭力保持清醒,但真正把她從那一片充滿恐懼、茫然和憤怒的混沌中扯出來的,是一陣響亮的号哭聲。
“……朱恩!!”
她放聲叫道,扔下了伊妮德,掙脫了塞文,跌跌撞撞地向前沖去。
弗裡德裡克帶走了他的弟弟布蘭登,但朱恩還太小……她早該把她送回卡洛斯家的領地的――這個城堡大概是真的被詛咒過。
“謝天謝地。”阿格尼絲不耐煩的聲音被朱恩的哭聲壓得幾乎聽不清:“這孩子哭得我頭都快炸了!”
一片黑影當頭壓過來,茉伊拉下意識地伸手,準确地接住了阿格尼絲迫不及待地扔過來的小女兒,緊緊地把她按在兇口。
“讓她别哭了!”阿格尼絲暴躁地吼道。
她披頭散發,身上隻有一件單薄的長裙,神情幾乎能用猙獰來形容。
茉伊拉撲過去用單手用力地抱了她一下。
“有看見其他人嗎?”她問。
“一群傻瓜被堵在了那邊的走廊,另外那些蠢貨大概還在不知道哪裡追捕所謂的‘逃犯’。”阿格尼絲冷笑着揮手,“還是别指望他們吧。”
“……我們得去南面。”茉伊拉在朱恩聲嘶力竭的哭聲裡迅速冷靜下來,“弗米利安和他的人在南塔。”
弗米利安是韋恩?懷特的兒子,從小和他們一起長大……他不會背叛他們。
韋恩瀕死時睜大的雙眼又一次浮現在腦海之中。
“我們往南……往石榴廳!”茉伊拉咬咬牙,開口命令。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