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看向安克蘭,他的眼中沒有泰絲熟悉的那種“呃?什麼?我不知道啊……”之類,有時傻得可愛,有時讓人想揍他一頓的天真與茫然,臉色雖然有些蒼白,卻顯得異常平靜。
“不。”他說,“我不是什麼‘主人’,也不會是。我隻是……”
他似乎側耳傾聽着什麼,然後才輕聲把話說完:“一個守護者。”
“你可以換上一千種稱呼,但對這座塔曾經的主人而言,都隻意味着一件事――你奪走了它的東西。你可以問問你的朋友,對一條龍而言,那是怎樣的侮辱。”安克蘭淡淡地說,“也許我該因此而感謝你。”
泰絲狠狠地瞪着他,實在很想再紮他一刀。她已經明白過來,安克蘭來到這裡,就是為了偷走三重塔所隐藏和保護的力量――雖然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為什麼要帶上她。
然而現在……埃德變成了那個賊,不得不承受所有安克蘭該承受的怒火。
冰龍發出惱怒的低吼。安克蘭從容地低頭,意識到什麼的泰絲開始拼命掙紮。
“再見。”精靈說。
但他并沒能像他所希望的那樣優雅地退場。小貓鼬在誰都沒有留意到的時候悄無聲息地溜了過來,高高躍起,兇狠地一口咬在了安克蘭抓住泰絲的那隻手上。
埃德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他知道那有多痛。
即使是安克蘭也沒能抵禦這出乎意料的一擊。他松了手,而泰絲趁機掙脫,一把抓住還死死地咬在安克蘭手上的小貓鼬,眨眼間已經沖到了冰龍的翅膀下面,埃德的身後。
她覺得她找不到比這更安全的地方了。
貓鼬在泰絲懷裡朝着安克蘭嘶嘶地叫着,呲出一口帶血的尖牙,牙尖甚至還挂着一小片皮肉。那一瞬間,仿佛栖身其中的精靈戰士的靈魂已經消失無蹤,在這裡的隻有一隻憤怒而兇猛的野獸。
“諾威!”
泰絲低聲叫道。
小貓鼬身體一僵,清醒過來,怔怔地攤着四肢,茫然睜大了眼睛,仿佛也震驚于自己居然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安克蘭笑了。他漫不經心地甩了甩手,轉身離開。
沒有人阻止他。隻有尼亞在他從他身邊經過時莫名地吹了聲口哨。
塔底安靜下來。所有人面面相觑,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先回家吧。”娜裡亞歎了口氣,“我得弄點喝的,好好消化一下這一堆亂七八糟。”
泰絲有點心虛地連連點頭。埃德卻搖了搖頭。
“我還不能回去。”他說,神情疲憊又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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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重塔開始搖晃的那一刻,整個洛克堡在短暫的震驚之後,陷入了一片混亂。
先不提那句“三重塔的倒塌意味着博弗德王朝的滅亡”的預言,一旦真的塌下來,這座塔多半是會砸在洛克堡上的。
被勒令反省的嘉德從自己的房間裡沖出來,幫助茉伊拉讓整個城堡裡的人迅速撤離――在茉伊拉的堅持之下,他甚至還得顧及囚犯。
然而人才撤出一小半,三重塔恢複了平靜。
為了以防萬一,嘉德還是繼續讓更多人撤出。而此刻,他站在茉伊拉身後,聽着埃德向她解釋這一場“意外”,手在汗濕的劍柄上松了又緊,滿腔怨氣無處發洩。
他懷疑其中有幾句是真話……但茉伊拉顯然無意追究,他自然更無話可說――畢竟埃德和他的冰龍朋友才剛剛救了他和阿格尼絲的命。
“真的十分抱歉。”埃德低頭,他的愧疚看起來倒是十分真誠,“我保證再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照他所說,是他在查閱那些爛書的時候無意間觸動了什麼機關――這根本是個無法查證的原因,他們總不能為了證明這一點再去觸動一次。
“希望如此。”茉伊拉的語氣溫柔得不能再溫柔,讓這句話裡原本可以有的責備與警告都變得簡直像是安慰。
“也許我們該封閉那座塔?”她甚至為此而征求埃德的意見。
埃德擡起頭,眨了眨眼,似乎也沒有料到會如此輕易便得到寬恕。
他看起來更加愧疚了,卻居然敢大膽地搖頭。
“沒有必要,陛下。我們隻需要小心一些。”他說,“那座塔不會再有危險……它守護的寶藏不該被就此塵封。”
茉伊拉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聲開口:“安特……曾經打算把三重塔裡的書籍都轉移出來,重新建起一座圖書館來收藏它們,就像巴拉赫的伯蘭蒂圖書館那樣。那也許……是個不錯的主意?”
埃德的神情變得有點複雜――每個人的神情都變得十分複雜。
“我想那是個好主意。”
埃德輕聲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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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也太縱容他了一點?”
埃德離去之後,嘉德終于忍不住開口,“我知道他人不壞,也知道你覺得自己欠他的,可你都已經寬恕了他所有的罪行,甚至允許他們自由進出黑塔……之前是他的舅舅,現在是他,他們鬧出這種亂子,卻連一點懲罰都沒有嗎?誰知道他們都在裡面神神秘秘的幹些什麼!這樣下去,遲早會有第三次的!”
三重塔以前也曾經這樣搖晃過一次,但因為時間太短,又十分輕微,導緻的不過是一陣不安,而不是今天這樣的混亂。
茉伊拉向他擺了擺手,沒有回答。
她看起來異常憔悴――嘉德終于察覺到這一點。
薄暮之中,她簡直像朵已經幹枯的花,連眼中從不曾消失的光芒都已經黯淡下來。
“……發生什麼事?”
嘉德的聲音不自覺地低了下去。
茉伊拉保持着沉默,許久之後,她挺直了脊背。
“沒什麼。”她說,“我知道我在做什麼,嘉德……别擔心。”
年輕的騎士忍不住撇了撇嘴。她的語氣聽起來仿佛還是把他當成那個搖搖晃晃跟在哥哥姐姐們身後跑、需要保護的小男孩。
但他也知道看似溫柔的茉伊拉能有多麼固執。她不想告訴他的事,他一個字也不可能挖出來。
他隻能躬身告退,帶着滿腹疑問走過空蕩蕩的走廊。
他還得把撤出去的人安置回來……在那之後,他得讓他保護欲過強的姐姐明白,他已經是個值得依靠的騎士。
……或至少,他在為此而努力,而她不該視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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