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辛格爾蹲在地上,對着小噴泉發呆。
一連兩天都沒有什麼好消息。倒不是沒有線索,而是線索太多,反而讓人無所适從。安都赫的大祭司在五月節的第二天就用定位術找到了他送給博雷納的一枚魔法戒指――它就躺在斯塔内斯特爾的湖底,不遠處是博雷納的長劍……而後他們在一家維薩城的雜貨店裡找到了博雷納的鬥篷,店主聲稱那鬥篷是一個水手賣給他的,而水手則聲稱鬥篷是他從斯塔内斯特爾湖裡撈起來的,他理所當然地将其視為了女神送給他的禮物……
他們找不到任何證據證明那年輕的水手與博雷納的失蹤有關,隻能讓他離開。埃德無數次地後悔當時的猶豫――為了“保密”而沒有盡快向安都赫的大祭司求助。如果能扔開那些無謂的顧慮,他們說不定還能及時救回博雷納,而如今,他們唯一能确認的是,博雷納大概曾經被人拉進水裡,而把他帶走的人相當了解魔法,明智地迅速扔下了他身上所有的東西……當時廣場上和湖中都一片混亂,而他們又不能堂而皇之地尋找博雷納,暗中的打探得到的,隻有無數難以确定的“好像”、“似乎”和“可能”……
艾倫的冒險者朋友們追查到了一個失蹤多年的獵人,他的名字刻在兩支五月節當晚射向聖職者們的箭上,但他早在五年前就已消失在卡爾納克群山的森林裡,人們相信他已經死在不知那個角落……他們還懷疑那些制造灰霧的和發動攻擊的人當晚就隐藏在參加五月節的人群中,但那幾天維薩城裡湧進了無數陌生的面孔,想要查清誰有嫌疑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所有的線索都與之類似,斷斷續續。模糊不清,布勞德和艾倫幾乎派出了他們所有的人手,埃德相信他們遲早能發現些真正有用的消息,但……他卻一點也幫不上忙。
真正沒有一點線索的是肖恩的失蹤――隻有他的盔甲和武器還整整齊齊地挂在他房間的架子上,像是在等待他歸來。
墓穴中的那一次意外之後,布勞德大概不想讓埃德再離開神殿一步。他當然無法命令他,但可以誠懇而堅決地“希望”――埃德便隻能成天徘徊在神殿中。還得努力裝出一副從容鎮定的樣子。隻有在獨處時……以及在伊斯的面前,才能表現出他的沮喪與無力。
“總會有你能幫得上忙的地方的。”伊斯如此安慰他。
埃德隻能報以苦笑。
他努力想要從眼前的一團亂麻中理出一點頭緒,卻越來越灰心地意識到。他此前的生活與經曆,都實在太過單純,而這個世界……遠比他想象的要複雜。
那并不是誰的錯,或者這個世界的錯。他隻是……需要一點時間去接受。
有人叩響木門時他仿佛從夢中驚醒般跳了起來。趕緊把臉上的肌肉調整到合适的位置。
推門而入的是布勞德,而他的神情讓埃德心中一驚。
――他帶來絕對不是什麼好消息。
“……你們找到博雷納了嗎?”他驚惶地輕聲問道。唯恐下一刻擡到他面前的便是博雷納冰冷的屍體。
布勞德搖搖頭,面色沉重地走過來,無聲地遞給他一封信,眼中有無法掩飾的驚訝、疑惑、憤怒……和同情。
一陣寒意襲過全身。埃德幾乎沒有接過那封信的勇氣,許久才壓下那難以控制的恐懼,盡量平穩地伸出手。
菲利?澤裡淩亂的字迹映入他眼中。信很短……但埃德完全看不懂那些簡單的句子。
身體與靈魂中所有的溫度被一點點抽離。他一次又一次試圖理解每一個熟悉的詞語裡真實的含義,腦子裡卻有一個巨大的聲音咆哮着拒絕。
信上的字迹開始扭曲。消失在一片模糊之中。埃德恍惚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冰原,整個世界寂無人聲,冰冷而雪白,亮得刺眼,冷得刻骨,仿佛在灰岩堡的那一晚,他夢中所見的不祥的光芒……
艱難的呼吸裡帶着隐約的血腥,他想要張口呼救,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埃德……埃德!”
一隻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拖出那絕望的幻境。
眼前是伊斯寫滿擔憂與疑惑的面孔。
“到底怎麼啦?”他問他,聲音難得的輕柔。
埃德怔怔地望着他。他以為自己會哭,但他沒有。
“他死了。”他低聲回答,幾乎聽不出那是自己的聲音,“他們殺了他……”
無法形容的悲傷之外,憤怒如巨浪般洶湧而來:
“――他們殺了諾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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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莎輕輕地關上門,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
她在門前站了好一會兒,午後的陽光将窗外一叢知更草的影子映在她腳下,不遠處有歌聲隐約傳來。在靠近精靈王國的地方,連人類也似乎更喜歡用精靈語來唱歌了……
這是個甯靜而美好的午後,羅莎卻隻擔心那些精靈語會飄到泰絲的耳邊。那個紅發的女孩兒現在可經不起一點刺激。
她蹑手蹑腳地穿過走廊,拐角處,賽斯亞納挺拔的身影站在另一扇窗前,靜靜地望着窗外那一片他再也回不去的綠林。
再輕的腳步聲也逃不過精靈的耳朵。劍舞者回頭看着她,眼中有無聲的詢問。
羅莎搖搖頭,很想歎口氣。她很清楚她端進去的午餐不會有人碰,畢竟,連她自己都沒有一點胃口。
悲傷和憤怒沉沉地堵在兇口,但她知道,她無能為力。
諾威救了她父親的命,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她的朋友……但她無法為他複仇。
直到現在她都不能相信那是真的――雖然多嘴傑恩号在半路上被精靈們前來尋找靜默之音的船截住,一隊顯然是士兵的精靈帶走了諾威,但他們留下了泰絲,也并沒有拒絕菲利與他們一同前往格裡瓦爾。
一切看起來都如此平和,讓他們以為危險已經解除。多嘴傑恩号開去了斯頓布奇,羅莎、娜裡亞、賽斯亞納、阿坎和泰絲則在格裡瓦爾的森林外,一個人類的小鎮上住了下來,等待着那似乎已經不再是什麼大問題的麻煩完全解決。
諾威會來找他們,然後他們可以一起去西部荒原,開始另一場冒險。諾威确信在歐内斯特荒原和基茨山脈交接的地方,隐藏着好幾個丘陵巨人的遺迹,而那些巨人比矮人還要酷愛黃金,運氣好的話,他們很容易就能賺回足夠的錢,讓羅莎和賽斯亞納擺脫“違約”的尴尬境地。
連娜裡亞也興緻勃勃地打算和他們一同前往。黑發的女孩似乎有意無意疏遠着她的“弟弟”和已經成為聖者的埃德,那大概連她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小小的糾結,讓羅莎覺得十分有趣。
近乎無聊的平靜持續了兩三天。而後,昨天下午,他們正在樓下喝着清涼的啤酒時,一個金發齊腰的女精靈沖進了進來。
精靈通常是優雅而矜持的,他們不會随随便便地獨自闖入人類的地盤,更不會一聲不響地舉劍就朝人砍過去――如果不是泰絲的反應夠快,那一劍幾乎能将她從頭到腳劈成兩半。
“……維奧莉塔!”驚魂未定的紅發女孩扔掉酒杯,跳起來大罵:“你瘋了嗎?!我又怎麼惹到你啦!”
那時她的聲音有微微的顫抖,羅莎還以為那是因為害怕,但回頭再想一想……那一刻泰絲大概就已經意識到了什麼。
羅莎聽說過維奧莉塔,諾威唯一的妹妹,卻是一次見到。那美麗的精靈有一張酷似諾威的面孔……但諾威的臉上從不曾有那樣淩厲的神情。
散亂的金發披在她肩頭,再沒有半分優雅可言,慘白的臉上,一雙幽幽的綠眼睛深得發黑,那發自内心的恨意如此強烈,讓所有人都忍不住想要後退。
她一言未發,隻是仿佛真的失去神智般再次地揮劍砍向泰絲,酒館裡頓時亂成一團。泰絲似乎完全失去了平時的靈巧與敏捷,根本沒有還手之力,羅莎不得不拔劍上前,卻幾乎無法招架那其實打得沒什麼章法的精靈,直到一直縮在自己房間裡的賽斯亞納聞聲而來,才制住了維奧莉塔。
但當維奧莉塔突然扔下劍蹲在地上失聲痛哭時,劍舞者也隻能狼狽地收回雙劍,驚慌失措地看向羅莎。
差不多獨自養大了幾個小鬼,羅莎在安撫失控的小孩子方面還算是頗有經驗……雖然維奧莉塔的年齡應該是她的幾倍,哭泣的樣子卻跟個孩子也沒什麼兩樣。
那時她已經明白,事情隻可能與諾威有關。她蹲在維奧莉塔身邊,耐心地等着精靈的哭聲漸漸低下去,才試探着開口詢問。她的精靈語不算太好,但她知道,維奧莉塔需要聽懂的詞隻有一個。
而諾威的名字……她不會念錯。
當維奧莉塔終于擡起頭,她眼中的絕望讓羅莎的心猛的抽緊。
“他死了。”她喃喃低語,怨恨的目光直直地望向泰絲,“他死了!……泰絲?謝帕德,是你害死了他!”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