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和他一樣。”
伊斯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出這一句,“人類把他那樣的稱為‘時間的旅人’,聽起來似乎神秘又強大……可時間,是比諸神更不可違背的力量。”
他停了一下,想起那幾個出自埃德之手,卻來自數百年前的卷軸,想起一年多之前埃德短暫的失蹤和失憶,忍不住想歎氣:“也不知道現在跟你說這個……是太早還是太晚。”
“我知道,我知道的。”埃德連連點頭,“時間,是超出諸神之上的存在,它不會被創造,也無法被消滅,它的規則即便是衆神也隻能遵循,任何妄圖在其中做出任何改變的人,都會付出他完全無法預料的代價……”
在那個像極了遠志谷,卻缺乏人氣的山谷裡,凱勒布瑞恩告訴他的每一個字他都記得清清楚楚。那些曾經被抹去的記憶,如今深刻得仿佛烙印在他的靈魂深處。
“……這些誰告訴你的?”伊斯問。
“凱勒布瑞恩。”埃德回答,他覺得這個似乎沒有隐瞞的必要。
“什麼時候?”
埃德怔了一怔,張口結舌。他知道伊斯一直都有着敏銳的直覺……但最近實在是敏銳讓人寒毛直豎。
“……算了。”伊斯恹恹地移開了視線,“當我沒問過。”
埃德讪讪地點頭,知道他的朋友是真的不想再繼續這個有點危險的話題。
“我們……真的不去管古德伊爾的死嗎?”他輕聲問,“我覺得大法師塔……他們掌握的消息或許比我們要多得多。”
消失的古老星圖,對伯蘭蒂志在必得的執着,對絕對的力量不屑掩飾的貪婪……那些看似深居塔中不問世事的法師們,或許比他們更早地加入了棋局。
“至少現在,也許最好還是别跟他們正面沖突。”伊斯說,“我們對大法師塔知之甚少……而且尼奧是他們的地盤。如果真如白鴉所說,大法師塔的内鬥相當嚴重……那個法師,塑石者的弟子,他還在斯頓布奇嗎?”
“斯托貝爾。”埃德苦笑,“應該還在的。”
他明白伊斯的意思――斯托貝爾是一顆可以利用的棋子。他也知道這是最好的選擇……但那個法師,即使算不上朋友,也是個正直坦率,值得尊敬的人……”
“你隻需要告訴他一些事……要做什麼是他自己的選擇。”伊斯看他一眼,毫不客氣,“你誰也不想為難,最後就隻會為難自己。”
埃德尴尬地撓頭,不敢說如果為難了自己就能解決所有問題的話……他大概還是會選擇為難自己的。
“如果你沒有什麼别的計劃……”伊斯說,“我們就去尋找神之骨。”
埃德睜大了眼睛。
“既然斯科特需要它,”伊斯眼中笑意冰冷,帶着刀鋒般的銳利,“既然所有人都覺得我們能找到……那我們就去找。”
“……你有線索嗎?”埃德輕聲問。
伊斯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額頭:“我總能從這裡找到些有用的東西。”
但他看起來一點也不為此而高興。
埃德沉默了一小會兒,心裡七上八下。他不敢說出口……他也應該對伊斯有更多的信心,但他實在擔心他的朋友會從那過于漫長的記憶裡,找出些他們誰都不要想的東西來。
“其實……”他說,“有一個地方……也許我們可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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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夜色最深的時刻抵達克利瑟斯堡。
冰龍從高空向下俯視,夜幕之下,最明亮的是反射着月光的維因茲河水……聳立在河畔峭壁上的古堡,是一片高高低低深黑的影子,再沒有一點光亮。
城牆上和庭院裡的火把,從窗口透出的燭光……那些在克利瑟斯家族最衰敗的年月裡也沒有熄滅過的光芒,如今已無人會燃起。
被徹底廢棄的城堡像一個孤獨的戰士,默默站立在那裡。然而埃德說得沒錯……它的靈魂并未像他所以為的那樣枯萎。
它傷痕累累,疲憊不堪,卻依舊存在。
“我能聽見它呼喚我的聲音。”在它脖子上,埃德的聲音一出口就被夜風吹走,“在我經過的時候……我經過一些很特别的地方,當我像一陣風一樣飛向白石島……它們在我眼中就像夜空的星辰一樣閃閃發光,它們的力量各不相同,就像星辰也有不同的顔色。克利瑟斯與伯蘭蒂并不一樣,卻也有相同之處,它們……都擁有自己的靈魂。”
伯蘭蒂更加靈動而活潑,就像個過于好奇的孩子。克利瑟斯堡……它疲憊,虛弱,卻依舊溫和。
“它曾經在我夢裡。”埃德說,“它讓我看見許多過去的片段……那是屬于它自己的回憶。你告訴我……哦,那不是你,那大概是拉貝雅在我夢中變成了你的樣子……你告訴我,某種意義上,城堡是活的……”
後來,埃德在伊卡伯德的圖書室裡看到,無生命的岩石,的确也能生出靈魂,遠古時的矮人,也的确能與岩石交談……畢竟他們就誕生于岩石。
可岩石要生出靈魂――一座古堡,一個城市要生出靈魂,需要十分、十分漫長的時間……或極其強大的力量。
克利瑟斯堡從建起到如今,約莫隻有五百年,伯蘭蒂圖書館建成的時間則更短。
“我不知道……也許我想得太多,可我總覺得,藏在地底迷宮裡的東西,也許不隻是阿克頓之劍。”
也不止那個也許已經融進他靈魂之中的水晶球。
埃德頓了一下。他恍惚覺得他好像忘記了什麼……但那點疑惑影子般從他腦海裡一掠而過,什麼也抓不住。
冰龍收起雙翼,近乎無聲地落在了院子裡。
埃德跳下來,呆呆地看着緊閉的大門,有好一會兒像是被凍結在原地,無法動彈――從北方騎着冰龍回來的那一天,他們就落在同樣的地方……卻再不會有人腳步匆匆,用帶笑的淚水和溫暖的擁抱來迎接他們了。
他早已經接受這個……然而此刻,無盡的夜色之中,難以形容的痛楚突如其來,無聲地提醒着他,他到底失去了什麼。
“……埃德。”
一隻手輕拍他的肩頭。
“來吧。”
埃德慌亂地點頭,緊跟上了伊斯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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