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卡伯德捧出了一個小小的世界。
那更像是個小島……小到可以托在雙手之中。它懸在渾圓的光罩裡,方寸之間有起伏的山石與樹木,甚至似乎能看到細小的花朵随風搖曳。潺潺的流水從唯一的湖泊中流出,繞過整座小島,在這個世界的邊緣如蛛絲般垂下,漸漸消失在虛空之中,化為一層輕霧。霧氣翻騰向上,又重新凝結成水流。微光照耀之下,一片生機勃勃,簡直讓人懷疑會有一個小小的人兒鑽出森林,擡頭仰望天空……就像人類最初誕生之時一樣,滿懷敬畏與好奇。
而此刻俯視着這個世界的他們,是否恍若神明?
娜裡亞瞪大了眼睛,滿臉驚訝與贊歎。就算是對伊卡伯德全無好感,她也不得不承認,這牧師口中平平無奇的“實驗”的造物,實在精巧絕倫。
“……是假的。”埃德小聲告訴她,“裡面大概除了石頭和水之外都是假的。”
創造另一個空間是相當困難的法術,創造一個能有生命循環不息的空間……更近乎傳說。
“這是維厄斯的魔法造景?”拉瓦爾湊近了細看,也頗有些好奇,“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伊卡伯德點了點頭:“正好能用。”
埃德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艾克?維厄斯是數百年前一個“不務正業”的法師,幾乎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用魔法創造各種各樣的微縮景觀上。據說他的确是試圖創造一個擁有生命的世界……但事實上他最終能做到的,不過是用魔法讓他創造出來的東西“看起來”栩栩如生。
即便如此,他所留下魔法造景也是相當珍貴的,尤其受到貴族們的喜愛――雖然沒什麼用處,但好看呀!
辛格爾家就收藏了一個,所以埃德才能一眼認出……那可花了裡弗不少錢。
而在伊卡伯德口中,這價值連城的珍寶,得到的評價不過是“能用”……看起來,即使是在遭到一系列沉重的打擊之後,低調無比的水神神殿依舊财大氣粗。
“重要的是這個。”伊卡伯德輕觸光罩,在他指尖,微光如漣漪般一層層散開,隐藏其中的紋路與光點若隐若現。
埃德心中一動。
“這個……好像星圖。”娜裡亞說。
埃德曾經在他房間的地闆上攤滿各種星圖。看得多了,她自然也印象深刻。
“這是魔法防禦的一種。”拉瓦爾耐心地向她解釋,“牧師們召喚惡魔時會事先在召喚區域之内設下這種防禦,以免召喚而來的怪物逃脫。”
“……為什麼你們要召喚惡魔?”娜裡亞忍不住問道。
她知道莉迪亞做過同樣的事,那慘烈無比的結果讓她對此充滿厭惡。
“如果不了解我們的敵人,又如何能擊敗它們呢?”拉瓦爾回答。
娜裡亞覺得這個理由相當……扯淡,但她沒辦法對一直這麼溫和的老祭司說出什麼不敬的話來,隻好緊緊地閉上了嘴。
“我們可以繼續了嗎?”伊卡伯德面無表情地問。
“當然。”拉瓦爾微笑,“這法術似乎有所改變?”
“是的。”伊卡伯德回答,“我疊加了這個法術――一層防禦……一層是反轉的防禦。”
“……出不去也進不來?”埃德明白過來,“就像……”
“就像我們所身處的這個世界。”伊卡伯德說,“就像我們所受到的……保護。”
這一聲“保護”語氣微妙,讓拉瓦爾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他不止一次地聽說過伊卡伯德?貝利亞的大名,但顯然,在強大的力量之外,這位聲名赫赫的牧師……似乎更像一位法師,骨子裡便少了幾分虔誠與謙恭,多了幾分冷漠與桀骜。
他不信肖恩感覺不到……但聖騎士團長對此視而不見,而埃德似乎也習以為常。
“我們固然可以開啟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通道,”牧師的聲音恢複了淡漠,“但并非毫無限制。自身的力量愈強,所受到的阻礙也愈強。我們可以将之視為……為了保持某種平衡。如果某種存在強大到足于毀滅這個世界,它反而根本無法進入。然而維持這種防禦的力量,卻并不是永恒不變的。”
拉瓦爾點頭贊同:“一位謹慎的牧師知道該何時将他所召喚的惡魔送回地獄……或适時加強防禦。”
“這防禦就像一張網……或像這片大地上交織的水流。”伊卡伯德的雙手籠在光罩上,微光黯淡下去,讓他們能夠更清楚地看到那張“網”,一些明亮的光點将其連接起來,像綴在發網間的寶石。
“流水循環不息,”他說,“但也有其源頭。北方高聳的雪山,環繞這個世界的大海,明霓沙漠中永不枯竭的墨洛湖――然而一旦水源不複存在……”
他手指微動,幾處光點在一瞬間的閃耀之後消失不見,連接其間的網亦随之消失。
“你是說這個……”
埃德看了看那個蛋――老實說他并沒有覺得其中的力量有多麼強大。
“是‘水源’之一?”
“水源,或基石。”伊卡伯德垂下了雙手,看着那漸漸恢複,卻忽明忽暗閃爍不定的光罩,“或‘神之骨’……不過是種稱呼。”
埃德沉默了一小會兒。他覺得這種說法與那位伯蘭蒂的戰鬥法師的猜測聽起來十分相似,卻又有種他此刻還難以陳述的不同。
“所以說……”拉瓦爾沉吟着開口,“斯科特所做的……”
娜裡亞悄悄地戳了戳埃德的腰,戳得他渾身一抖。
“肖恩……”她用極低的聲音問他,“是不是睡着了?”
埃德轉頭看向肖恩。始終坐在那裡的老人垂着頭一動不動,雙眼似乎真的已經合上。
――他怎麼可能在這種時候睡着?
心髒猛地提了起來。埃德已經聽不清拉瓦爾到底在說什麼,也顧不得失禮地探身去碰肖恩放在桌面上的手。
但伊卡伯德比他更快。
“肖恩?弗雷切!”他叫道,聲音尖銳到刺耳。
他抓住了肖恩的肩頭……那個曾經似乎永遠堅如磐石,能夠讓所有人依靠的聖騎士團長,在他們驚駭的視線中毫無生氣地倒向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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