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通道向下延伸,牆壁兩側鑲嵌的水晶在女法師走過時依次亮起,柔和的光芒落在她深紅色的長裙上。裙裾拖曳在地面,邊緣和寬大的袖邊一樣,密密地繡着金色的玫瑰,纏繞的枝葉在光芒中閃耀時,更像是燃燒的火焰。
莉迪亞披散的卷發間栖着一隻小小的蝴蝶,像她的雙眼一樣翠綠的寶石鑲嵌在金絲掐出的薄翼上,那精巧而繁複的工藝出自某個精靈纖細的手指。
某個精靈――女法師的唇邊挑起一絲帶着嘲諷的笑意。
每次她來到這裡時都會忍不住刻意裝扮一下自己,無論她怎麼提醒自己,那雙不斷變換的雙眼裡的輕蔑并不會因此而減少分毫。
神聖,高貴,偉大的精靈啊……即便半死不活了幾千年也依然不改他的傲慢。
通道盡頭的房間明亮得幾乎不像是在地底,簡單卻精緻的家具和裝飾将這裡布置得仿佛某個精靈貴族的居室,空氣裡飄散着不知名的花香,但依舊無法完全蓋住那種若有若無的,*腐爛的氣息。
“你來遲了。”
迎接女法師的低沉的聲音裡有着奇怪的僵硬感,其中的愠怒與焦躁卻依然如此明顯。
“請見諒,陛下,我可是剛剛從一座燃燒的山上逃出來不久。一個柔弱的人類的女法師總得花點時間恢複一下,才能繼續為您效勞。”
莉迪亞随手提起桌子上的銀壺。為自己倒了滿滿一杯嫣紅色的葡萄酒,才轉身面向房間裡那個瘦高的身影。
即便是隐居在這地底下密室,此地的主人也依舊從頭到尾裹着一件暗綠色的鬥篷。連臉都遮得嚴嚴實實。
“你失敗了。”
他帶着輕蔑的聲音依舊能輕易激起女法師的憤怒,但她現在已經學會如何去控制自己的怒火。
“哦,我的确弄丢了那塊石頭。”她輕描淡寫地說,“但我難道沒有給你帶回更好的禮物嗎?”
“那東西沒有用!”
裹着鬥篷的男人惱怒地低吼。
“所以,你還沒清是什麼讓那東西變成了……‘那東西’?”莉迪亞懶懶地比劃了一下,語氣裡透着嘲弄,“我還以為沒有你做不到的事呢。”
她預料着另一聲怒吼。但男人卻意外地沉默了下來,再次開口時。他像是已經恢複了平靜,甚至顯得溫文有禮。
“某個神祗的力量參與其中,那應該是來自某件傳自遠古的器物,如果你找不到它。那東西對我們來說便全無用處。”
莉迪亞眯了眯眼。她大概知道能在哪裡找到它。
“我會盡力。”她說。
“那就盡快。”
男人的下一句話再次充滿了居高臨下的傲慢。
莉迪亞不由得搖了搖頭。她常被人形容為善變而難以捉摸……那些人真該來跟這位地底的“陛下”打打交道。
“還有。”男人緩緩向她伸出一隻慘白的手,“我需要一個新的身體。”
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淡淡的白光下,那隻原本纖細優雅的手上,幾點青灰色的斑痕清晰可見。
“當然。”莉迪亞微笑着,“請告訴我……您覺得金發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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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冰原進入森林,會讓人覺得像是突然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不再空曠寂寥,一覽無遺,即使是在萬物蕭瑟的冬季。森林也比冰原更加生機勃勃。卡斯丹森林裡最多的是雲杉,那些生長多年的大樹高大筆直,在薄薄的積雪覆蓋下。已經隐約透出春天的氣息。
伊斯不讨厭森林,但他覺得自己還是更喜歡冰原,至少,在那裡他可以自由地伸開雙翼舒展下身體,而不會在樹木間磕磕絆絆。
但斯科特顯然更喜歡森林。當一隻小小的松鼠從一顆樹上竄下來,蹦蹦跳跳地從雪地上跑過。又爬上另一顆樹的時候,斯科特的目光一直跟随着那毛茸茸的小家夥。幾天來都繃得緊緊的,顯得過分嚴肅的臉也變得柔和了許多。
“我們先去瓦蘭德。”他告訴伊斯,那個村莊離他們更近。
瓦蘭德――伊斯記得這個名字,瑪蒂爾達告訴過他,那是她真正的家。奇怪的是,他從未注意過那個女人,現在卻能清楚地回憶起她的音容笑貌,一舉一動,緊張和驚慌時過多的小動作……她的死亡讓那些都變得無法磨滅。
至少她的靈魂能回到家園――伊斯隻能如此希望。
還沒有看到那個村莊,伊斯就已經感覺到空氣中不祥的陰影。他失去了龍的力量,但依然還有龍的本能。
“斯科特!”他叫住了剛剛找到林間那條蜿蜒的小路,正加快腳步的哥哥,“小心……有點不對勁。
斯科特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似乎也察覺到一絲異樣。
但當小路盡頭的村莊出現在他們眼前時候,他們才發現事情遠不是“不對勁”可以形容的。
“這到底是……”斯科特無法置信地喃喃的低語。
那已經不再是一個雖偏僻而貧窮卻依然充滿活力的村莊,而隻是一片被徹底焚燒後的廢墟。
斯科特沖進了村莊,腳步卻又不自主地慢了下來,像是唯恐驚醒了什麼。周圍寂靜得像這裡從來沒有存在過生命。那是真正的,死亡般的寂靜。薄雪覆蓋着焦黑的殘骸,斷裂的木梁斜斜向天空,一面兀自直立的殘牆上,空洞洞的窗戶上還挂着歪斜的窗棂。
斯科特怔怔地盯着它――那看起就像是一張扭曲的、獰笑着的面孔。
沒有一絲青煙飄起。無論是什麼災難降臨在了這裡。都至少已是幾天之前。
“斯科特!”伊斯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本該無所畏懼的冰龍的聲音帶着令人不安的顫抖。
他立刻沖了過去,心中滿是驚慌。
伊斯正站在村莊中心那片空地上。斯科特記得野蠻人曾經在這裡架起高高的柴垛,徹夜燃起篝火。就像在他們冰原上的營地那樣。瓦蘭德的村民們回到這裡後大概沒有把那堆還未燒盡的木柴移走,它現在依舊堆在伊斯的面前……
斯科特踉跄了一下,像是被人迎面重重地抽了一鞭,腦子裡轟然一響,然後一片空白。
――那不是什麼沒有燒完的木頭。
那是人。被燒得焦黑的人類的屍體,一具一具地堆疊起來,還有一些殘缺不全地散落在附近。像是被野獸啃食過,内髒。斷肢,暗色的血迹鋪成一片狼藉,即使是白雪也無法掩蓋。
斯科特經曆過戰争,他并不是沒見過如此凄慘而恐怖的景象。但這村莊裡的人不過是與世無争的普通人。安克坦恩的内亂都未曾殃及此處,到底是誰會對他們做出如此令人發指的事?
斯科特按住了額角。迅速升起的極端的憤怒讓他即使閉上眼睛都能感覺到一片如血與火般的紅色光焰在他的眼底燃燒。他想要放聲怒吼,那聲音卻被堵在心裡,像是就要在他的兇腔裡炸裂開來。
“斯科特?”伊斯不安地輕聲呼喚着。
過了很久斯科特才有所回應。他搖了搖頭,像是終于冷靜下來,對伊斯極其勉強地扯扯嘴角:“我沒事。”
“……才怪。”伊斯說,目光投向那些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屍體,又迅速移開。他不知道其中是不是會有瑪蒂爾達的家人……
“會是野蠻人幹的嗎?”他脫口道。
“不……我想不是。”斯科特回答。
不可能是野蠻人――他們會點燃房屋,焚燒村莊。然後揚長而去,根本不會這樣把屍體堆起來焚燒,而且現在的野蠻人哪裡會有心情來搶劫人類的村莊?曾經占據這裡的圖倫和他的族人被他安排在相距甚遠的森林的另一邊定居下來。他們得到了人類不少幫助,即使回應達頓的召喚重新回到冰原,也沒有理由在回去的路上做出如此殘忍的暴行。
“那麼……或許是死靈法師制造的那種瘟疫?”伊斯猜測着。
“如果真是那樣,人們會在村外焚燒屍體,而不是村子的中心。”斯科特語氣中透着無法遏制的憤怒,“這看起來更像是……某種恐吓。”
“也許我們該在附近找找。一定有人逃了出去。這裡最多隻有二十幾個人……一個村子裡不會隻有這些人不是嗎?”伊斯有些笨拙地努力讓對話繼續下去,那比讓斯科特像一座快要爆發的火山一樣悶聲不響要好多了。
“是的……沒錯。”斯科特閉上眼睛。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他低聲念出咒語,用更熾熱的火焰讓那些死去的人們完全化為灰燼,伴着融化的雪水滲入大地。
會有新的生命誕生在這片土地之上。無論是花草樹木,是動物還是人類,逝者的生命都會在他們的生命裡,以另一種形式重生。
坎特裡爾離瓦蘭德隻有不到一天的路程。斯科特擔心那裡有同樣的遭遇,那讓他一路都沉默得可怕,連伊斯也不敢再出聲。
遠遠看見那些被燒得焦黑的殘骸時斯科特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但情況卻比他預料的要好一些。
“我沒看到什麼屍體。”伊斯的聲音裡帶着欣喜。他并不認識這裡的人,但斯科特認識――他不想再在斯科特的臉上看到那種表情。
斯科特松了一口氣:“我也沒有。”
他環顧着和瓦蘭德一樣幾乎被燒成一片白地的村莊,他對這裡比對瓦蘭德更加熟悉。科帕斯把坎特裡爾的年輕人們訓練得很好。他們大概在接到警告之後就帶着全村人,甚至可能包括那些從瓦蘭德逃來的人,迅速地逃走了。
這附近唯一能容下那麼多人的藏身之處隻有熒苔洞穴。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