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在茉伊拉背後重重地合上,那聲音震得她頭暈眼花,身體搖搖晃晃,幾乎要軟倒在地上。
“陛下?”亞倫依舊等候在門外,關切的聲音裡帶着一絲奶油柔滑般的甜膩,“您需要休息一會兒嗎?我已經為您安排好了房間。”
茉伊拉怔怔地看着他浮在臉上的笑容,那殷勤的笑容裡有一絲沒怎麼用心隐藏的冷漠與漫不經心,竟與阿格尼絲的笑容有幾分相似。
“反正你也做不了什麼。”
阿格尼絲的聲音又一次在她耳邊響起,那比她願意承認的更深地刺痛了她。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總有人為她安排好一切。但現在,她真的可以隻是坐在另一個房間裡發呆,而任由千裡之外那個美麗的城市,她的第二個故鄉,她的兒女出生長大的地方……在死亡的陰影中奄奄一息地掙紮嗎?
“……我要見奎林?阿伊爾大人。”她開口道,想起阿伊爾曾提到維薩城也面臨同樣的危險。
事實上,在她們出現之前,阿伊爾就已經知道斯頓布奇發生了什麼事,也曾經試圖告知國王,但安特不想見他――曼西尼聲稱國王根本不見任何人。
亞倫愣了一下。
“但阿伊爾大人已經離開……”他說。
“那就把他追回來。”茉伊拉命令自己直視着他,竭力壓下心底又一次想要退縮的軟弱與畏懼,語氣從未有過地堅定,“我要見他……以及其他所有還留在這裡的領主們――請盡快為我安排,曼西尼大人。”
亞倫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卻隻是恭敬地低下了頭:“當然……王後陛下。但我堅持。您一定得先休息片刻。”
茉伊拉看着他,懷疑他是否真會“盡快”――她本能地無法相信這位滿臉堆笑,似乎什麼事都會摻上一腳的曼西尼大人。
卡洛斯家族也派出了代表,但在她的父親公開反對國王的所作所為之前,她的弟弟嘉德?卡洛斯就已經帶着所有騎士離開……
她孤立無援,身邊甚至沒有一個自己的侍衛。她的妹妹什麼也不會放在心上,她的兒女還需要她的保護。
茉伊拉?卡洛斯把雙手緊握成拳。又輕輕放開。擡起頭跟随亞倫走過陌生的長廊。
她會想到辦法的――她在心中告訴自己。
無論如何,她是魯特格爾的王後……哪怕此刻頭上并沒有王冠。
.
熟悉的景物出現在眼前時,埃德不自覺地眨了眨眼。
他站在某個庭院隐蔽的一角。幾棵蘋果樹的陰影之下,尚未成熟的青色果實挂在他頭頂。另一邊的石榴樹上正開着豔紅的花朵,平整的草地不知被誰踐踏過,顯得一片狼藉……目光投向更遠處。月光下,能看到他小時候爬過無數次的窗台。窗台下的玫瑰開得過多,慘淡的花色反而顯出幾分頹敗。
這裡是他的家――他在斯頓布奇的家。隻不過有半年沒有回到過這裡,感覺恍惚像是已經隔了一整個世紀。
他忍不住想要邁步走出陰影,理智卻拖回了他的腳步。
片刻之後。一個全副盔甲的士兵晃了過來,在花園裡慢吞吞地轉了一圈,又沒精打采地晃了回去。
――當然。這裡有人看守。值得慶幸的是,那是維薩城的士兵……奎林?阿伊爾應該還不至于傷害留在這裡的仆人們。
他并不是刻意想回到這裡――他隻是需要一個熟悉的。可以确定位置,也不會輕易被人發現的地方。
他在陰影中靜靜地站了片刻,才轉身悄悄穿過隐藏在樹籬間的側面。初夏茂盛的植物伸展枝葉,為夜行者提供了一些庇護。
埃德想過或許隐身更好一些……但他現在一點也不想使用任何法術。那并不是他的力量,從來都不是。
他知道這是自欺欺人,畢竟如果不靠傳送術,他根本到不了這裡。但至少接下來,他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依靠他對這裡的熟悉,依靠精靈教會他的追蹤與隐蔽,依靠他并不純熟的劍術……依靠他必死的決心。
維薩城在夜色中極其安靜,橋東區的街道上寂靜無人。平常這個季節,即便深夜也時常會有馬車載着晚歸的人疾馳而過,此刻卻像寒冬時一樣,除了加倍的守衛緊張又疲憊地往來巡邏之外,看不見半個人影。
他已經知道安特?博弗德現在住在亞倫?曼西尼的家中,那地方離他家不遠,拐過一個街角就能看到……
他想象過自己會如何在黑夜中如鬼魅般出現于那過于豪華的宅邸,無聲地走過長廊,沒人能看見他身影,沒人能聽見他的腳步。他會出現在那位國王的面前,傾聽他的忏悔與乞求,但他不會接受……
想象之中,他可以心硬如鐵――或像是根本就沒有了心,冷靜,堅定,沒有絲毫猶豫與畏懼。但現在,黑暗中一點響動都能讓他的心狂跳好一陣兒。
令人唾棄的,可恥的軟弱。
看見曼西尼燈火通明的宅邸時他不得不停下了腳步。他想到過這裡會守衛森嚴,但現在……眼前的情形卻更像是一場曼西尼家常見的,初夏時盛大的舞會。
那讓他更加地怒不可遏。
門前停着好幾輛馬車――馬廄裡大概也擠滿騎士與貴族們的坐騎。光影搖曳,側門不停地開開合合,仆人們忙碌地進進出出。但院子裡并沒有篝火,也沒有歡快的音樂聲或喧鬧的笑談聲打破寂靜。
埃德安靜地觀察了一會兒,沮喪地考慮着是不是該另找一個合适的時機……但他很快便意識到,這或許是更好的時機。
泰絲告訴過他,人多的地方,總是更容易混進去的。
他彎腰拔出了靴子裡短劍,希望在見到安特之前,并不需要用到它――那是否也算一種軟弱?
他惱怒地撥開一支戳到了臉頰旁的玫瑰,向後退回黑暗之中。
走廊上,一個守衛似乎聽見了什麼聲音,警惕地擡頭望向埃德剛剛所待的地方。
但那裡已經空無一人。
.
茉伊拉拿起酒杯,一口灌下了一大半。
她不得不感激曼西尼令人意外的體貼――倒在她杯子裡的琥珀色液體并不是酒,而是散發着蜂蜜清香的水,否則以她這樣的喝法,這會兒早已醉得不省人事。
可她還是覺得口幹舌燥,好像無論喝多少水都無法緩解。
她從來沒有滔滔不絕地說過這麼久。她并不擅長言辭,偶爾還會說出一些天真可笑的話來,所以安特體貼地從不強求她在任何場合緻辭,那讓她一開始磕磕巴巴,語無倫次,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但她是王後。在諸神之下,國王不在的場合,她是至高的存在――所以,謝天謝地,至少沒人會打斷她。
而讓她堅持下來的,居然是阿格尼絲眼中的驚訝。
王後把目光從妹妹的臉上移開,看向其他人。從他們的神情判斷,其中有不少人都像阿伊爾一樣,早已得知消息。
但他們什麼也沒做――茉伊拉絕望地想着。
他們什麼也沒做。
當然,斯頓布奇是王城。未經國王的允許擅自插手,得到的很可能不是贊賞和感激,而是猜忌,這個理由已經足夠讓大多數人選擇束手旁觀。
但現在,王後已開口要求……或者不如說是懇求幫助,他們卻依舊沉默不語。
茉伊拉的心跳急促又沉重,失望與疲憊讓她筋疲力盡。
“大人們。”她用顫抖的聲音再次開口,“我并非向你們要求錢财,要求土地,或要求你們的騎士與戰士們為國王赴死……我隻是希望你們能盡快告知各自領土之内的所有神殿,斯頓布奇需要更多的牧師……更多的藥物,或者任何治療的方法……而你們坐在這裡的每一刻,都有更多人在死去!”
片刻的死寂之後,終于有人開口。
“我不想讓您失望,陛下。”奎林苦笑着說,“但那恐怕并沒有什麼用處。事實上聖職者們之間的消息十分靈通,斯頓布奇的危機早已傳開……但那并不是平常的牧師或藥物就能解決的危機。”
“我聽說那更像是一種詛咒。”來自丹迪城的波德利伯爵開口贊同,“即便是聖職者也無法逃過的詛咒……”
“……可是達馬蘭城的瘟疫不是被祛除了嗎?”茉伊拉疑惑地問道。
“我聽說那是鹿角森林的精靈們信奉的一位神祗……由他的聖者施行的奇迹,一場從天而降的火雨。”阿伊爾低聲回答,“耐瑟斯……是安克坦恩近年來才開始信奉的一位新神,曾被喬金?德朱裡宣稱是僞神。”
這句話裡包含了太多的東西――太多的疑問與不安,但茉伊拉無心去理會。
“那麼那位聖者現在在哪裡?”她急切地詢問。
阿伊爾搖頭:“沒人知道……甚至沒人知道他叫什麼。達馬蘭城中有耐瑟斯的牧師,以我得到的消息,他們已經前往斯頓布奇,但他們人數很少……陛下,萬泉之城現在需要的并不是更多的牧師,而是秩序。避免更多的人感染,讓還有機會的人盡快得到救治,讓人們不要驚慌地奔逃到其他城市,感染更多人……斯頓布奇需要的是國王和他的軍隊。而對此,我們無能為力。”
茉伊拉絕望地向後靠去――她對此一樣無能為力。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