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有好一會兒都渾渾噩噩,那大概是因為他被人頭朝下扛在肩上颠來颠去。起初他還能看見伊斯,就緊跟在他們身後,雖然滿臉不高興,還是讓他覺得十分安心。
而且他們做到了――雖然野蠻人現在還不知道幫助他們的是一條冰龍。
埃德忍不住開始幻想他們得知真相後的表情,那一定十分精彩。但無論如何,他們總不會再把曾經幫助過他們的冰龍當成敵人。
但或許他該更擔心眼下的情況――外面的亡靈比他們預料中更多,混戰之中,更多的人倒在了地上。
埃德依稀聽見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然後眼前閃過一陣紅光。他疑惑地擡起頭,鼻子重重地撞在一個野蠻人兇前,眼淚立刻就湧了出來。等他模糊的視線終于恢複清晰的時候,卻驚慌地發現,伊斯不見了。
“伊斯!”他大聲地叫着,但那聲音立刻淹沒在混亂之中,他不得不雙手抱頭以免被撞個鼻青臉腫,拼命在人群的縫隙中尋找着自己的朋友。
“沖出去!沖出去!外面有人接應!”莫克高舉長劍大聲地吼着,他像騎馬一樣坐在野蠻人的肩膀上,可以看得更遠。
那一點意料之外的希望重新為疲憊不堪的野蠻人們注入了力量。人群将沒有戰鬥能力的孩子包圍在中央,一點一點向前推進。
突然之間,亡靈全都停止了攻擊,開始向後退去。死靈法師們放棄了阻攔這些逃走的囚犯,轉而守衛他們不再隐秘的藏身之地。
耀眼的陽光再一次刺痛埃德的雙眼,扛着他的野蠻人在仰天歡呼的時候松開了手。埃德猝不及防地從他背上滑下來,一頭栽進了雪地裡,被人拔出來的時候卻無法抑制地大笑着。
“很高興看到你還是這麼精神。”耳邊熟悉的聲音裡帶着笑意,諾威伸手把他拉了起來。
“諾威!”埃德欣喜若狂地擁抱着精靈,“你怎麼會在這兒?!”
“不止是我。”諾威微笑着回答。
埃德向四周張望着,在一堆野蠻人裡輕易地發現了凱勒布瑞恩一身灰袍的身影。
“你受傷了嗎?”諾威注意到了埃德臉上和手上的血迹。
埃德一愣。不自然地把手用力往衣服上猛擦:“沒有……不是我的血……”然後他突然想起了什麼。
“伊斯!”他叫道,“有沒有看見伊斯?他穿着一件黑袍,就跟在我們後面!”
諾威搖搖頭:“沒有。他……沒有真的跟死靈法師們待在一起吧?”
“當然沒有!”埃德幾乎有點生氣,“是我把他拖進去的……我想如果他能幫忙對付死靈法師。也許人們不會再那麼害怕他……他真的做到了!你可以去問莫克!如果不是他救出了那些野蠻人的小孩,他們根本就不可能逃出來!”
“我相信你。”諾威溫和地安撫着有些激動的年輕人,“他或許是不想跟這麼多人待在一起,所以悄悄地離開了。”
聽起來像是伊斯會做的事,但埃德依然十分不安:“可他之前就受了傷,他沒辦法變回龍,隻有一隻手能用……我得回去看看!”
諾威拖住了他:“那些亡靈隻是撤退,并不是完全被擊敗,洞裡并不安全……他可是冰龍,埃德。你也得相信他能夠保護自己。而且……”
他欲言又止。
“而且?”埃德追問着。
“斯科特也在裡面……那些亡靈帶走了他。”諾威歎息着,“這的确在他的計劃之中,但因為野蠻人恰巧逃了出來,我們的目的事實上已經達到,他本不必如此。他或許是失手被抓。或許以為你和伊斯還在洞裡而不肯放棄……無論如何,希望他還活着,否則他的朋友……那個半精靈,凱勒布瑞恩,我完全猜不出他會怎麼做,老實說,這真的讓人放不下心。”
埃德終于知道在看見那片紅光之前聽到的似曾相識聲音屬于誰――而如果連他都聽見了。伊斯也不可能沒有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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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姆的臉上陰雲密布。他已經懶得掩飾自己的情緒而表現出一幅高深莫測的樣子,眼下的情況讓他徹底失去了那個心情。
“萊納在哪兒?!”他吼道,雖然在這一連串的事情裡,萊納似乎也不是罪魁禍首,但他總得找個人開刀。
死靈法師們面面相觑,雖然損失了很多亡靈。但他們的傷亡并不多,隻是沒人知道萊納的下落。
“死了?也許……”有人小聲說。萊納操縱的亡靈似乎都已經倒下,而那些肉魔像忠實地按照最後的命令活着帶回了那個人類牧師。
“給我找到他,無論死活!”圖姆暴躁地拍着桌子,“還有……找到那條冰龍!他很可能還在這裡……”
“然後呢?”一個冷冷的聲音問道。那自稱冰芒的冰龍從門口走了進來,依然身披黑袍,一副人類的模樣。
圖姆一時語塞。他隐約覺得冰龍帶走那些孩子的時機太過湊巧,簡直像是故意在幫野蠻人逃出去,但他并沒有證據,也想不出一條龍會去幫助那些人的理由。它追殺過一個死靈法師,幹擾過他們的偷襲,但也攻擊過野蠻人的營地,他甚至聽說它擄走過孩童和女人――一條邪惡的巨龍,死靈法師天然的盟友,毫無疑問。
除此之外,它還能有什麼别的選擇?
“我隻是……擔心你的安危。”老法師改變了語氣,“很抱歉讓你卷入這場混亂之中,不過我可以保證――尤其在你的幫助之下,那些野蠻人很快就會付出代價。”
“擔心我的安危?”冰龍嘲弄似的說,“發現有危險的時候你可是逃得夠快的,作為一個老家夥,簡直令人敬佩。”
一陣怒火沖上心頭,圖姆勉強把它壓了下去,他們的損失不小,沒必要在這種時候惹怒一條冰龍。
――他們也的确用得上一條冰龍,就是現在。那些逃出去的人很快就離開了洞口附近,顯然也明白他們并未脫離危險。天黑之後,誰也不知道還有多少亡靈會出現。
圖姆原本并不打算追擊,就讓他們以為自己得到了一次勝利也無妨。他需要花點時間對目前的情況有更多的了解。這個地方雖然已經不再隐秘,卻依舊易守難攻,而擺脫了那些老弱病殘,他們也能輕易地轉移到另一個地方。他甚至打算幹脆把旁邊那個洞穴整個弄塌,讓那根見鬼的巨人之骨再也不見天日。
但既然這裡有一條龍,不讓它發揮一點作用實在說不過去。
“那些野蠻人正向西逃竄,當然,他們怎麼也不可能快得過一條巨龍……”
“你想讓我去追那些半死不活的家夥?”冰芒無禮地打斷了他,“不。”
圖姆一時間被堵得說不出話來,隔了好一會兒才陰沉地開口:“請恕我……”
“我說‘不’。”那該死的冰龍滿不在乎地重複,“沒興趣。”
“……我希望我們還是盟友。”圖姆的聲音裡有了無法克制的憤怒,“如果你不打算幫忙,我們……”
“哦,我會幫忙。”冰龍再次打斷了他,“當你們有膽量帶着自己的軍隊離開這個耗子洞,與那些野蠻人開戰的時候――你們有那個能力,卻隻會膽怯地縮在這裡。我不是銀牙,我沒有興趣與隻會躲躲藏藏的老鼠為伍。”
那輕蔑的語氣激起了圖姆幾乎未曾有過的感覺――熱血沸騰的感覺。他在那些更年輕的死靈法師臉上看到同樣的憤慨。
他們的确有那個能力,也早已厭倦了隻能藏身于黑暗之中,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會服從于莉迪亞?貝爾,那個嚣張而傲慢的女人雖然有可惡之處,卻也的确讓他們看到了不一樣的未來。
那是他們從未有過的希望。
“你會看到我們如何獲勝”老法師用低沉的聲音說,“我們隻是在等待時機。”
“如果真有那一天,”那驕傲的冰芒第一次向他微微低頭,“這個世界上最後一條冰龍會為你們的勇氣表示敬意。”
圖姆深吸一口氣,不知為何有一種微醺的感覺。
“也許你願意再多待一會兒?”他說,“這裡的确不是什麼适合接待一條巨龍的地方,但我們應該對彼此更多一些了解。等我解決掉一些麻煩,我會很願意向你展示我們真正的力量。”
冰龍點點頭:“聽起來不錯。”
“格雷!”圖姆叫出了那個除了萊納之外他唯一能記得的死靈法師的名字,“帶我們的朋友去看看你們成果。”
冰芒并沒有拒絕。轉身時他的目光落在一側的鐵籠上,那裡并排有三個鐵籠,一個是空的,中間一個裡關着個不停地走來走去,時而咆哮時而嗚咽的野蠻人,最靠近他的籠子裡躺着一個男人,一動不動。
那是個人類。
“我們抓到了那個送上門來牧師。”格雷有些得意地告訴他,完全忽略了他們因此而付出的代價。
“他還沒死?”冰龍淡淡地問。
“沒有。圖姆大師不會那麼容易讓他死的,在他挖出一切他想要的消息之前。”
“很好。”冰龍說,随即轉身離去,似乎并沒有太大的興趣。
――寬大而随風起伏的黑袍掩飾了他無法控制的顫抖,尖銳的指尖沒入掌心。
他設想過無數次重逢,命運卻如此難以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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