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過了好一會兒埃德才能開口問道。
伊斯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他說,“艾倫說斯科特可能會在這兒……”
埃德眼睛一亮:“艾倫回來了嗎?”
這一天裡總算還是有一點好消息的。
伊斯沒有回答。他的神情有點恍惚,視線茫然地落在自己的右手上,像是根本沒聽見埃德在說什麼。
“……他會沒事的。”埃德把湧到唇邊的另一句話咽下去,笨拙地安慰他,“那隻是一點點小傷……他也不會在意。”
“但我可以……”伊斯喃喃低語,“我動手的時候一點猶豫也沒有。如果他真的殺了你,我會刺穿他的心髒。”
“你……不會的。”埃德說,感動與恐慌之中混雜着一點點不能為人所知的竊喜。
他很重要嗎?比斯科特還要重要了嗎?
“我會。”伊斯的聲音低而清晰,“能下手殺了你的斯科特已經不再是他。對一條龍來說失去自我比死亡要可怕得多……我不會讓他那樣活着――換了對你也是一樣。”
他擡起頭,淺藍色雙眼仿佛冰冷而易碎的寶石。
“人類不會這樣對自己所愛的人,是嗎?”他說。
而他終究不是人類。
埃德沉默了好一會兒。他記起斯科特眼中那一點難解的笑意……他想斯科特說不定就指望着這個,指望着伊斯靈魂中不屬于人類的那一部分,冷酷而決絕,可以在無路可走的時候做出誰也無法做出的決定。
可屬于人類的那一部分要怎麼辦呢?
埃德驚慌失措地看着淚水無聲無息地從伊斯的眼中漫出,像是所有的冰雪都化成了眼淚。
而他的神情依舊茫然,仿佛他并不想哭,隻是眼淚如潰堤般自己流出來。
埃德唯一能做的,隻有在他耳邊一遍又一遍重複:“不會到那一步的……不會的……”
每重複一次,刻在心底的誓言便愈發堅定――
他絕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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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倫.卡沃長久地保持着沉默,無意識地揉着自己的斷腿。
埃德一點都沒有隐瞞――也沒法隐瞞,畢竟他是帶着一身血回來的。偷偷摸摸溜出洛克堡時他甚至都沒敢先去跟茉伊拉道個歉,向她解釋為什麼三重塔又小小地抽了風……到現在他才想起來,他其實是可以用魔法把自己清理得幹幹淨淨的,衣服上不會留下半點血迹和破損……可惜已經遲了。
艾倫的臉色倒是沒有他預料中那麼難看,也沒有追問什麼,像是早已料到。
“……你怎麼知道他會去三重塔?”埃德忍不住問道。
“不隻是三重塔。”艾倫回答,“我告訴伊斯,有幾個地方他必然會去……”
他看了始終垂頭不語的伊斯一眼。
伊斯極其準确地找到了三重塔。那靠的是直覺還是其他,沒人能說得清。
“你們知道斯科特最近在哪兒,又在幹什麼嗎?”
艾倫轉而問道。
“……應該是在北方?”埃德小聲猜測。
“‘應該’。”艾倫幹巴巴地重複,神情有點無奈,“你們是等着斯科特回來一五一十地告訴你們嗎?”
埃德羞愧地紅了臉。他明白,如果不能掌握更多的消息,如果隻能看到眼前這一團亂麻而無法把握全局,是會賠錢……不,是會輸的。可他連應付眼前的麻煩就已經很吃力了……
“……如果你什麼都知道,也是可以寫封信來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們,而不是看着我們像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的呀。”娜裡亞不高興地撇嘴。
艾倫看了看明顯護短的女兒,心中有點不是滋味。
“你可也沒寫信告訴我什麼。”他說,“一個字都沒有。”
娜裡亞心虛地移開了視線。她的确連一封信也沒寫過……即使她明知道父親不可能就這麼撒手不管,安安心心地待在南方養老。
她隻是……多少希望能完全依靠他們自己的力量來解決問題。
“……他們在希德尼盆地的神殿裡複活了一條冰龍。”艾倫說。
伊斯赫然擡頭,聲音異常尖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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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切說來,那大概不能算複活。
“正從長眠中醒來。”――科帕斯.芬頓是這麼說的。那的确比“複活一條龍”或“把一條龍變成了亡靈”要容易接受得多。
艾倫一直與伊森.克羅夫勒保持着聯系。想要知道遙遠又封閉的北方鄰國的消息,沒有什麼比這更方便。
在格瑞安家的鐵騎立場鮮明地加入了國王的陣營之後,安克坦恩的戰亂迅速平息下來。但即使是在最為混亂的時期,克羅夫勒也始終對卡斯丹森林和希德尼盆地附近的耐瑟斯教徒們保持着密切的關注。
他派出的間諜幾乎是與羅莎同時混入了教徒之中,目的卻截然不同。大概是沒想到執政官大人在敵人差點打到城下的時候還能有這樣的閑心,那位間諜并沒有受到什麼懷疑,甚至漸漸得到了信任與重用。
一個巨大的闆條箱在不久之前的某個夜晚被拖進了希德尼神殿,隐藏其中的是一條巨大的冰龍……冰冷僵硬,卻完美無缺。
它靜立在神殿的大廳裡,沐浴着穹頂之上的寶石閃爍出的,宛如星光般的光芒,傾聽着牧師們一刻不停的吟唱。數日後,在周圍守護着它的戰士們不安的注視中,它微微擡頭,展開了雙翼。
那是十分微小的動作,卻牽動了鐵鍊。一連串的輕響聲中,恐慌一瞬間蔓延開來,守衛們差一點拔劍砍過去,匆匆趕來的科帕斯.芬頓卻少見地喜形于色。
“這是獻給耐瑟斯的禮物。”
他的解釋含糊其辭,也沒人敢多問――尤其是看過了不時出現的聖者大人異常陰沉的臉色後。
那位間諜借着加固鐵鍊的機會接近了仿佛重又陷入沉睡般靜止下來的巨龍,近到伸手就能夠觸摸到鱗片的距離……他十分确定,那條龍有着隐隐的心跳。
然而當他在疑惑與恐懼中過久地凝望它的雙眼時,它微微張開的眼中暗沉沉的死翳,卻絕沒有一點生命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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