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不确定是哪一個詞起了作用――“水神”,“聖者”,還是“命令”。
又或者,阻止肖恩的,不過是有個人突然擋在了他的面前,而他一時之間無法決定是幹脆連這個人一起砍成兩段,還是把他遠遠地踹到一邊。
肖恩停止了動作,保持着長劍下壓的姿勢,沉默地瞪着埃德。
直視着他已經完全失去平日的冷靜與嚴肅,被殺戮的本能所驅使的,野獸般令人生畏的雙眼,埃德情不自禁地幹咽了一下,心跳如鼓。
他能僥幸擋下這一劍……但絕對應付不了下一劍。
擡起的雙臂石化般僵硬而沉重,疼痛漸漸變得麻木,似乎也已經感覺不到肖恩的長劍施加的重量……但他并未收回武器,埃德也隻能竭力支撐着,不敢放下短劍。
在他身後,斯科特發出一聲粗重的喘息,然後是長劍敲擊在岩石上的一聲輕響。
埃德在肖恩的目光轉向他身後時下意識地想要踮起腳以阻擋他的視線……這動作幼稚得可笑,卻是本能的反應――肖恩和斯科特都比他要高。
“肖恩!”他有些狼狽地提高了聲音,試圖再次吸引老人的注意,“把劍放下!”
他一字一句聲色俱厲……從過于緊張的喉嚨裡擠出的聲音聽起來卻活像隻鴨子。
但他成功了。
肖恩的目光落回到他臉上,微微皺眉的一瞬間,被怒火驅散的理智如一絲冰冷的水光,重新回到了他的眼中。
他的神情有片刻的恍惚,持劍的手卻始終很穩。當他緩緩放下長劍時,埃德卻幾乎無法收回自己抖個不停的雙臂。
“……我們得談談。”
在強撐起來的那一口氣徹底洩掉之前,埃德開口道,飛快地考慮着是該先把肖恩引開還是讓大家都坐下來好好談談……諸神在上,他甚至都不知道這兩個人到底是為什麼突然打起來的!
“是的。”肖恩點頭,似乎眨眼之間就變回了那個嚴肅沉穩得近乎冷酷的聖騎士團長,“我們得談談――但不是現在,不是在這裡。”
他的聲音低啞卻平靜。埃德茫然地看着他撿回被扔在一邊的劍鞘,轉身離去,仿佛剛才那個面容扭曲地差一點将自己唯一的外甥斬于劍下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他顯然短暫地失去了理智,卻又很清楚自己做了什麼,并且沒有任何愧疚之意。
離去之時,他甚至沒有再多看斯科特一眼。
埃德呆呆地站了好一會兒才回過頭。
“……到底是誰瘋了?”他沒好氣地問。
斯科特居然低低地笑了一聲。
“大概是我。”他回答。
他拄着長劍,半邊身體血迹斑斑,卻依舊站得筆直,似乎如果肖恩真的再沖過來,他也還有餘力繼續奉陪到底……但埃德隻眨了眨眼,就看見他右腿一軟,整個人朝前栽倒。
埃德沖過去手忙腳亂地把他拖了起來。透過薄薄的襯衣,斯科特體溫高得可怕,像是有火焰正從他的血液裡燒出來……那已經不是人類能夠承受的溫度。
熟悉的咒語剛從腦海裡蹦出來就被壓了回去。埃德還記得白豹無聲的警告――不能施法……何況斯科特也給過他幾乎同樣的警告。
他勉強架着斯科特站了起來,目光有些無措地掠過被摧毀了大半的庭院,眼角白影一閃,小白從他們身邊掠過,撞開一間還幸存的房間的門,回頭向他低吼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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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房間大概已經很久無人使用,在南方濕熱的天氣裡被悶出一種怪異的、淡淡的腐臭……但很快就被斯科特滿身的血腥和另一種更為強烈的氣味壓了過去。
埃德看着斯科特從右臂一直蔓延到臉上的傷痕,驚慌失措。
他很确定在他扶起他的時候這樣的傷還是不存在的――肖恩的長劍也不可能制造出這樣的傷口。
那是燒傷……焦黑的皮膚下隐隐透出血紅,裂開的傷口裡滲出粘稠的液體。埃德屏住了呼吸,卻還是不自覺地回想起布盧默仿佛被從體内沖出的火焰燒灼過的、空洞的雙眼和彌漫在空氣裡的焦臭,用力咬緊牙關才能壓下嘔吐的沖動。
“……我能做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能直視那片停止蔓延的傷痕,低聲問道,渾身發冷地覺得,躺在床上的斯科特幾乎就是具屍體……就算不像十年前那樣被燒得面目全非,也好不了多少。
斯科特在幽暗的地底告訴他的那些秘密,以如此無法逃避的現實出現在他面前時,他才意識到,他還根本沒有做好準備……那不是一句自欺欺人的“總會有辦法”就能解決的。
像隻沒頭的蒼蠅一樣到處亂撞,被困在無數張蛛網裡動彈不得的他,到底是哪裡來的那一點可笑的自信?
“……待在這兒。”斯科特艱難地呼吸着,每一個字卻都說得清清楚楚,“别讓任何人進來。”
他始終保持着清醒……埃德無法想象那是怎樣的感覺。
他無法想象再一次經曆同樣的痛苦,并且明白這一次再沒有一點被救贖的可能,是怎樣的感覺。
白豹趴在了門後,回頭安靜地看着他。那雙淺藍色的眼睛隐約帶來一絲慰藉……然後是更多的恐慌。
即使伊斯會一直被困在遠志谷,總有一天他也得向他解釋這一切……他要怎麼解釋才能讓他接受?
那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他呆呆地坐在床邊,瞪着地上緩緩移動的影子,心中一片混亂。
娜裡亞是最先闖進來的人,天黑之後是菲利……埃德成功地把他們通通攔在了門外,卻幾乎想不起自己到底說了什麼。
也許根本不用他說什麼。他能想象得出自己的臉色有多難看,而橫卧在門後的白豹是不可逾越的障礙。
在黑暗裡坐了很久他才突然想起至少該點根蠟燭。那一點微光亮起時,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的斯科特突然偏了偏頭,望向火光。
埃德微微一驚,随之晃動的燭光裡,斯科特臉上那一片可怕的傷痕已經完全消失。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