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離得太遠,埃德手無寸鐵,沒人來得及沖上去給安特緻命的一擊。安特卻剛剛撐起半身便迅速向右翻滾,半空裡一柄形狀怪異的彎刀直落下來,擦着他的脖子砍在了地上。
火星四濺,堅硬的石磚裂開一道細縫。這落空的一擊,力量大得驚人。
空氣似乎在震動中微微扭曲,埃德在越來越暗的火光中看到隐約的人影,卻隻一瞬間便消失不見。
他撿起腳邊的火把,驚疑不定。上一次的迷宮中是可以施法的,也有無數陰影可以隐藏身形,即使由始至終都沒有看到奧伊蘭的影子,他也沒覺得奇怪。但這一次……奧伊蘭為什麼仍能隐身?
安特卻顯然沒有這麼多的疑問――他大概根本不在乎。他狂亂地揮舞着巨劍,發出含糊不清的嘶吼。弗裡德裡克不自覺地停止了攻擊,呆呆地看着他。
恐懼再一次回到他眼中。
菲利趁機轉到他身後,倒轉劍柄,重重地敲在他後腦上。少年暈乎乎地搖了搖頭,跌跌撞撞向前走了兩步才軟倒在地。菲利不放心地補上一記,這才長長地吐了口氣。
他已經筋疲力盡,卻沒有喘息的時間。找不到敵人的安特再一次把埃德當成了目标,他隻能猛沖上去,在接近安特時突然仰身跪倒,借勢疾劃過去的短劍在安特的膝蓋後方切出兩條深深的傷痕。
正常情況下,這一劍至少能砍斷安特一條腿……但短劍畢竟威力有限,而他也幾乎連劍都已經握不住了。
安特感覺不到痛楚,但被切斷的肌肉和筋腱多少也會影響他的動作。他怒吼着轉身砍向菲利。聖騎士眼睜睜看着巨劍當頭落下,疾風壓得他無法呼吸,卻已無力躲避。
他勉強擡手舉起短劍,心中有一絲不甘,卻也有一絲釋然。
活着當然很好……但也真的很累。
他聽見埃德不顧一切地大叫起來,叫的卻不是他的名字。
“奧伊蘭!!”
驚恐之中,埃德聲音尖銳刺耳,異常難聽。
眼前閃過金屬的寒光。那柄怪異的彎刀再一次憑空出現,猛砸在巨劍的劍身上。
巨劍偏離了方向,卻已令人難以置信速度回轉過來,砍向攻擊者。
這一次,隐身的攻擊者不得不正面格擋這沉重的一擊。強烈的震動從彎刀傳至全身,奧伊蘭的身體被迫顯露在所有人的視線之中。
一身灰色長袍的長者,身材瘦削,從來一絲不苟的白發此刻略顯淩亂,神情卻還是一如往常的淡然。
菲利張大了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當然認識這個白頭發的老頭,公爵大人帶回的“學者”之一……隻是,埃德叫他“奧伊蘭”?……“那個”奧伊蘭?一個老成這樣的死靈法師,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力氣!
以及……他臉上的鱗片又是怎麼回事?!
埃德同樣目瞪口呆。他知道奧伊蘭強壯有力得根本不像個上了年紀的老人……但他也從來沒有見過此刻正從他臉頰向後迅速消退的鱗片!
那鱗片是黑色的,細小如魚鱗,在火光中泛起淡淡的光芒,看起來十分平滑。
他不自覺地沖過去幾步,想要看得更仔細一點,那鱗片卻已經消失了。
“……你也是條龍?!”
菲利還躺在地上,卻已經忍不住脫口問道。
這也是埃德想問的。同樣的情形,他隻在伊斯身上見過……隻不過,連臉上都已經出現鱗片的時候,伊斯的眼睛通常也會變成金色,奧伊蘭的眼睛卻依舊保持着難以形容是渾濁還是銳利的灰藍色。
“……現在?”奧伊蘭開口,聲音裡難得地帶了點怒意。
現在的确不是問這個的時候。
在短暫的驚訝之後,更快反應過來的安特已經不管不顧地再次揮劍――無論面前的是人還是龍,膽敢與他為敵的都該去死!
奧伊蘭閃身避開。除非迫不得已,誰都不會蠢到跟一個力大無窮、不知痛楚的怪物硬碰。
他沒有使用法術。即使他能夠施法,大多數法術對安特根本沒有一點用處,反而會被他所吸收。可單靠那柄彎刀,他卻并不是安特的對手。
他強壯而敏捷,但終究不是個戰士。
滾到一邊的菲利隻看了兩眼就已經能夠判斷出來。他認命地歎了口氣,努力爬了起來,加入戰鬥。
埃德張了張嘴,又閉上。他想告訴菲利他可以再“借”他一點力氣,反正他現在也沒什麼用處……但他知道菲利不可能同意,畢竟他也沒剩幾口氣。
他索性不再強撐,腿一軟跌坐在地上。他已經感覺不到頭痛,隻是一陣陣地冷得發抖,腦子裡混沌一片,思緒混亂地飄來飄去,根本沒辦法集中精神。
“……聽。”
那幾不可聞的聲音再一次從耳邊掠過。
他蓦然回頭,視線中隻有晃來晃去的黑影。
到底要他聽什麼呢?他焦躁地想着,下意識地想要分辨那到底是誰的聲音。
不是費利西蒂……也不是拉貝雅。費利西蒂的聲音更清脆,拉貝雅的聲音更溫和,那聲音卻很冷,冰晶般清透又難以接近。
當他不自覺地追逐着那個聲音的時候,更多的聲音湧入腦海。不是幾步之外武器交擊的聲音,不是安特咆哮和菲利粗重的喘息,更像是流動的風與水,是圍繞在他身邊的火光與空氣,是他身下冰冷的岩石,是被重重石牆與盤旋纏繞的符文鎖住的……力量。
力量無處不在。
它可以來自已遠去的諸神,可以來自另一個遙遠的世界,也可以來自他身邊的一切……來自他自己。
私語者。他想。
他們被稱為私語着,不隻是因為他們使用的是巨龍的語言,而巨龍并不允許……也因為他們能聽見整個世界在他們耳邊低語。
他身上或許是留着神的血脈,可他誕生于這個世界。他的生命與力量同樣與這個世界相連。或許從他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從每個人出生的那一刻開始,耳邊都有這個世界從不停息的喁喁細語。隻是,很少有人能聽見。
埃德伸出手。一團微光在他手心凝聚,又暖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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