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坎扛着錘子忠實地站在門外,高大的身體嚴嚴實實地堵在那裡,活像塊人形的門闆,瞪圓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着他無法看透的黑暗。
地面晃了好一陣兒,周圍轟隆隆地響,伊斯卻一直沒有出來。他有點擔心,又有點害怕,時不時地擡頭看看會不會有石頭砸到他的頭上,又想着是不是該鑽進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伊斯讓他守在這裡,他就得守在這裡……伊斯是那麼厲害的一條龍,聽他的準沒錯。
……但他真的有點擔心。
震動停止了,他探頭探腦地了好一會兒,依舊拿不定主意。
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沒有腳步聲,也沒打一聲招呼,金發藍眼的年輕人突然從黑暗裡冒了出來,吓了阿坎一大跳。
他本能地掄起了錘子,好在及時地認出了伊斯,忍不住呵呵地笑着,就想擠過去給朋友一個熱情的擁抱。
“……你想卡死在這裡嗎?”伊斯惱怒地推着他的兇口讓他往後退,“讓開!”
他看起來像是在生氣――他看起來總是像在生氣,但他的藍眼睛裡帶着笑,阿坎看得出來,所以一點也不害怕。
被推出去的時候他差點撞到人。那個說話細聲細氣的女管家讓到一邊,圓圓的臉上挂着如釋重負的表情。
阿坎完全不記得她是什麼時候來的……女管家也很厲害。
“……有人受傷嗎?”伊斯問她。
女管家搖了搖頭,目光在他的右手上飛快地打了個轉。
伊斯的右手握着件黑乎乎的、怪模怪樣的東西,乍看像根被燒焦了的樹枝……但樹枝不會泛出那樣暗沉沉的、金屬般的光澤。
“這是……”
伊斯低頭看了一眼,突然有點尴尬。
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無論如何,名義上來說他已經不是這裡的主人,可他不但大搖大擺地闖進了唯有克利瑟斯家族的繼承人才能進入的迷宮,還把迷宮千百年來守護的東西給帶了出來。
蒙森看着他發僵的臉,微微一笑。
“克利瑟斯堡沒有什麼地方是您不能進入,沒有什麼東西是您不能拿走的,少爺。”她輕聲說,“這是夫人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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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瓦拉墓前的時候,伊斯依舊緊握着那柄殘劍。
陽光下,劍柄還是黑乎乎的。那不是鏽迹,也不是金屬本身的顔色,更像是曾經被扔進火裡燒了很久,久到那一層黑灰再也無法洗去,隻在一些細微的地方,能勉強看出原本的暗金色澤。
劍柄要用雙手才能整個兒握住,原本應該是柄沉重的巨劍,但至少從劍柄來看,打造得并不精緻,摸起來隻能感覺到一圈圈細細的、防滑的刻痕,劍锷也隻是筆直的一橫,沒有其他任何裝飾,倒是劍柄末端有個奇形怪狀的凹槽,像是被砸得變了形……那裡看起來應該曾鑲嵌了什麼寶石,但“寶石”跟這柄劍質樸到粗犷的風格又有些格格不入。
古怪的不止是劍柄。黑暗中視力終究有限,在陽光的照耀下,伊斯一眼就看出,那烏沉沉的、殘餘的劍刃,與白鴉那把以精金為柄的破刀,是一樣的……它們原本應該是一體。
第一次看見那把刀的時候伊斯就有一種詭異的感覺。此刻緊握着劍柄,他總是莫名地煩躁又不安,像是握着什麼他無法控制,無法掌握的東西……盡管它看起來殘破不堪,仍有種淩厲的寒意,一絲絲鑽進他的手心。
冰冷,又灼熱。像某種無聲的呼号奔騰在他的血液之中,卻聽不分明。
危險――這是他唯一能确定的。他不敢把它放在任何地方,隻能一直帶在身邊。
他希望瓦拉不會因為他左手拿着花來看她的時候右手還握着劍而生氣……不,她當然不會。
瓦拉的墓碑前還有一束尚未完全枯萎的玫瑰,伊斯沉默地放下另一束――瓦拉生前親手種下的那些花兒如今依然盛放,卻也已經是夏天最後的玫瑰。
他站了很久,始終不知道該說什麼……于是便什麼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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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倫在第二天下午回到了克利瑟斯堡。聽到消息的伊斯沖進大廳,又不自覺地停下腳步。
他知道自己十分任性。但在看見艾倫滿頭的白發時,他才更加強烈地意識到自己到底有多麼任性。
他不告而别,一去不回,很少去想艾倫是否會因此而擔心。艾倫?卡沃是個消息靈通的人,大概比他自己還清楚他這些日子都幹了些什麼……但并不意味着他就能理直氣壯地連唯一的一封信都寫得無比敷衍。
他猶猶豫豫地邁不出腳,艾倫隻好自己走了過來。
……他沒有用拐杖。
發現這一點的伊斯睜大了眼睛,驚喜又疑惑。
艾倫斷掉的腿不可能再長出來――就算是斯科特也做不到。
但艾倫的确是用雙腿穩穩地走到了他面前,迎着他好奇的目光笑了笑,敲了自己的右腿。
輕薄的布料下發出沉悶的輕響,聽起來像是木頭。
“一個朋友的禮物。”他輕描淡寫地說。
事實上他走起路來還是有點跛……但這樣已經很好了。
由衷的喜悅讓伊斯意識到自己在傻笑的時候也還是傻笑了下去……雖然還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猜這并不是給我的禮物?”艾倫的目光不動聲色地掠過他的右手。
伊斯微微一怔,變了臉色,低頭看向手中緊握的殘劍。
到現在他才察覺到有什麼不對――這柄劍很危險,他不能随便亂放……但他也沒有必要始終把他握在手裡,像是下一刻就要揮劍對敵。
他甚至握着它睡了一整晚,還握着它吃了午餐……蒙森好幾次欲言又止,他卻完全沒有覺得有什麼問題。
所以……問題很嚴重。
在艾倫平靜的注視中,他努力壓下心底某種越來越強烈的欲望,咬着牙緩緩放開手,任由殘劍铿然落地。
汗濕的手心還殘留着那無法被溫暖的、冰冷的觸感,整個身體仿佛随之一空,也驟然輕松了許多。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