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之脊橫亘在北部冰原的最北端,越過它便是一望無際的冰海。這條傳說由巨人的屍骨堆積而成的山脈極高且險,根本無法翻越。它寸草不生,除了飛鳥偶爾掠過,巨大的冰原苔蟲栖息于黑暗的洞穴裡,幾乎沒有任何動物生存。
但在中東部靠近冰原的山腳下,有一系列大大小小的洞穴,野蠻人的祖先曾經生活在其中。當他們走出洞穴,習慣了無拘無束地奔跑在平原上,這些洞穴便漸漸被荒廢和遺忘。在相當長的時間裡,它們不過是聊聊可數的死靈法師,或一些犯下罪行,無處可去的野蠻人藏身的地方,但現在,許多洞窟的深處被鑿穿相接,向下挖得更深,巨大的空間裡燈火通明,叮叮當當的敲打聲會讓人誤以為自己進入了矮人的礦坑,但那些敲擊聲裡沒有矮人們的專注與熱忱。
“瞧瞧我們,都變成了什麼?隻會敲石頭的矮人嗎?”
身披黑袍的法師對腳下那一片忙碌卻沒有任何生氣的景象發出抱怨,但他身邊的人并沒有任何回應。
開口的人對此不以為意――他們是死靈法師,從來都是獨來獨往,沒有多少人喜歡說話,或者擅長跟活人打交道,即使聚集在一起,通常也不過沉默着完成各自的任務。他原本就沒指望能得到什麼回答,隻是那些敲打聲實在令慣于安靜的法師頭痛不已,如果再不抱怨兩句,他覺得自己的頭殼都快炸開了。
“這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結束……”他絕望地喃喃自語。
“到莉迪亞得到她想要的東西為止。”
一個匆匆從他們身後走過的法師順口回答了他,聲音裡多少也帶着一絲怨氣,“别抱怨了,圖姆大師不會喜歡聽到這個的,就算他自己也一樣讨厭這些聲音。”
站在路邊的法師們注視着他沿着高低不平的石階向下,穿過一群又一群死氣沉沉地揮動着鐵錘和鑿子,敲打着岩石的野蠻人,消失在洞穴的深處。
那位一直沒有出聲的法師突然轉過身,走向相同的方向,甚至沒有跟旁邊的人打一聲招呼。
被無視的法師壓下了心中的怒火――他不認識他,但那些年輕又漂亮的家夥多半是莉迪亞的人,他可不想給自己找什麼麻煩。
“年輕又漂亮”的法師走得很快,淺淺的金發從黑色的兜帽裡滑了出來。他的目光掠過那些一臉麻木的野蠻人,微微皺起眉頭,他們幾乎全都是老人和婦女,額頭上都刻着一個印記――他認出了那個符号,這些人已被标記,他們将成為祭品。即便如此,野蠻人的天性本該讓他們強悍而不易屈服,甯死也會反抗這樣的奴役,但他們卻像是幾乎已經失去了生存的意志,而原因,或許是他們身後那些明明更加強壯和高大,卻隻是無聲地看守着他們的野蠻人。
那些都并不是活人。
雖然看起來跟普通的野蠻人沒有什麼區别,但那些守衛早已失去心跳和呼吸。在火光之下,他們毫無生命的雙眼動也不動,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肌肉卻并不僵硬,也沒有任何腐爛的迹象。他們走動時腳步沉重而有力,除了姿勢稍有些怪異,幾乎看不出是死人。
法師并沒有隐藏他眼中的怒意。他不喜歡野蠻人,但更不喜歡死了還能動的野蠻人,更更不喜歡的,是那些讓死人爬起來的家夥。
他已經殺過一個,不介意再多殺幾個,但從剛才那個法師口中吐出的名字讓他有些好奇――他很想知道,莉迪亞・貝爾到底在這裡幹些什麼。
他在一堆碎石後停了下來,這裡已經足夠讓他聽清不遠處那兩個死靈法師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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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姆大師。”萊納恭敬地向托斯卡納・圖姆行禮。已經步入老年的大師是連莉迪亞也多少會表示出一些尊敬的強*師,盡管他的白發已幾乎脫光,瘦削的身材也有些佝偻,但在這裡,沒有任何人敢輕視他。
托斯卡納陰郁地看了他一眼,這些叮叮當當的聲音讓他頭痛,所以他很少會到這裡來,但今天早些時候,洞裡又發生了一次塌陷,他不得不過來看看情況。早知如此,他根本不該讓人告訴莉迪亞,他們在鑿開岩石連接不同的洞穴,以便有更大的空間容納更多人時,無意間挖出了一根像是巨人骸骨的東西。
現在,那位對骨頭有着無限熱愛的女法師,他們的“首領”,要求他們把那根巨大的骨頭完好無缺地挖出來給他。他很擔心,如果那真是巨人的骨頭,她會要求他們把整座山挖空,給她挖出一具完整的巨人骨架來。
但她也很有可能因此而召喚出巨人的靈魂,擁有一個令人望而生畏的巨人骷髅戰士――那就是莉迪亞的可怕之處,他們根本不知道她的力量從何而來,隻是她教給他們的那一部分,已經讓他們得以解決死靈法師們幾百年來沒有任何突破的難題。
他沒有開口,萊納就隻好安靜地站在一邊,直到托斯卡納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讓他說下去。
“從傑穆恩那裡傳來消息,有一隊冒險者準備進入冰原殺掉那條冰龍。”
“傑穆恩?”托斯卡納皺眉,“那是誰?”
“巨人之斧下那個……”
“哦……”托斯卡納想了起來,“那跟我們有什麼關系?”
“傑穆恩似乎認為那條冰龍……是我們的朋友。他說,如果有任何需要,他随時聽候吩咐。”
“我們的朋友?”托斯卡納冷笑着,“死靈法師可沒有活着的朋友。”
他們之前倒的确曾經與一條冰龍有過一些小小的交易,但那條冰龍已經死在了銀牙山脈某個無名的山峰上,而不久之前飛回冰原的那條,曾經滿地轉着圈兒地追殺一個死靈法師,還破壞了他們的上一次行動,顯然沒興趣跟他們建立什麼深厚的友誼。
莉迪亞讓他們離那條冰龍遠點,現在他隻希望,那條冰龍也能離他們遠點。
“似乎并不是隻有他那麼認為……野蠻人都以為是銀牙,那條死掉的冰龍又回來了,他們可分辨不出兩條冰龍有什麼區别。我們襲擊冬狼部落的那一晚……那些野蠻人以為它是在幫助我們。而且它之前也襲擊過另一個野蠻人的營地。現在那些蠻人要麼逃向卡斯丹森林和庫茲河口,要麼聚集在一起。我們最近找到的那個營地裡有近千人,而且防守嚴密,想要像以前那樣行動,恐怕不太容易。”
托斯卡納的臉色更加陰沉――那是另一件讓他頭痛的事,他們的試驗并沒有完成,他們的力量也還遠遠不夠強大,年輕的法師們卻因為急躁和驕傲開始疏忽大意,過早地讓那些野蠻人們發現了他們的存在。
即使沒有那條冰龍,身處從未有過的威脅之中的野蠻人,也遲早會抱成一團。但任由一條強大的、并不友好的冰龍在頭頂上飛來飛去,始終讓他有些不安。
如果那些冒險者們真的能殺掉那條冰龍,倒是給他們減少了一個威脅。但很可惜,他所知的大部分冒險者,在一條巨龍面前都不堪一擊,更何況這裡是冰原,冰龍有着天然的優勢。
“讓傑穆恩别去管那些冒險者,他隻需要盡快找到我們想找的人……”最後他說,“還有,不管用什麼辦法,弄回更多的人――盡量活着弄回來,我們得盡快把那根該死的骨頭從石頭裡給敲出來。”
有機會的話,他不介意幫那幾個至少有膽子進入冰原的人一把。莉迪亞對此也無話可說,畢竟最後殺死冰龍的會是冒險者。不過,即使是所有種族的死敵――死靈法師,也能與人們有着共同的敵人,想到這一點,又讓他覺得有些微的諷刺。
以及,對那條冰龍微妙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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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龍沖進洞穴的時候挾着無邊的怒火,瑪蒂爾達和那幾個孩子們更加驚恐地縮成一堆,仿佛最悲慘的命運終于要降臨在他們的頭上,那讓冰龍越發憤怒。
嬰兒再次放聲大哭。野蠻人的生命力原本就十分頑強,再加上瑪蒂爾達的照顧,他很快恢複了健康――他能哭得比以前更大聲了。
“讓他閉嘴!!”冰龍咆哮着,它直立起來,又重重地落回地面,整個洞穴都随之顫動,長長的尾巴暴躁地橫掃過地面,帶起呼嘯的風聲,拍在了牆壁上,破碎的岩石飛濺開來,砸得到處都是。
連那兩個女孩兒都尖叫着開始哭了起來。
冰龍張開了嘴。隻需要一個簡單的吐息,它就能讓這個世界安靜下來。
瑪蒂爾達竭盡全力地安撫着孩子們,聲音哽咽着,淚水無法抑制地從她的眼睛裡湧出來。
冰龍的脖子硬生生地轉向洞口,寒冷的吐息變成一聲悶悶的噴嚏,洞穴裡瞬間冷得刺骨。
它洩氣地轟一聲趴到地上――除了眼睛的顔色之外,那個女人根本一點也不像娜裡亞……就算像娜裡亞又怎樣?它到底是哪裡有問題?一條龍怎麼可能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幾滴眼淚擊敗!
它開始後悔,不該因為聽見那些敲打岩石的聲音而一時好奇,變成人類的樣子鑽進死靈法師的地盤。它總覺得每一次使用人類的形體都會讓它變得更加軟弱……那大概是一種懲罰。
它是在順着巨人之脊向東飛的時候聽見那些敲擊聲的。在無法跟蹤那些亡靈找到他們的巢穴之後,它突然意識到,他們能隐身的地方事實上隻有巨人之脊的群山,而他們是從東向西而來。
但如果不是那些奇怪的聲音,它不會如此順利地找到這裡,好奇心一時壓過了其他,混進洞裡也一點都不難,但現在……
聽見那些冒險者的消息它就怒氣沖沖地沖了出來,根本忘掉了原本的目的。它不知道是什麼讓它更生氣,是它一退再退,卻依然還有人甯可冒着生命危險進入冰原也要殺了它,還是被當成死靈法師的朋友。
它忽地揚起頭,想到了另一種可能――那也可能是埃德和娜裡亞。
它一直沒有發現他們的蹤迹,都懷疑他們已經放棄了……
但或許他們終于還是走到了冰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