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莎目光微閃,從突然沉默下來的泰絲看向蹲在不遠處的小貓鼬。
它沒有像從前那樣和它的主人一起撲過來,在她們的肩頭熱情地來回跳動,用它特有的方式打着招呼,而是在火堆前直立起來,安靜地看着她,短短的四肢和毛茸茸的身體一如既往的可愛,卻莫名地顯出幾分她熟悉的挺拔和優雅……不該屬于它的挺拔和優雅。
而那雙圓圓的眼睛,其中隐約的光芒,怎麼看都透着一隻貓鼬不可能擁有的智慧――目光相接的那一瞬間,十來歲就敢拔劍砍人的雇傭兵,竟不禁有些脊背發寒。
她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還沒想好要如何開口,小貓鼬已經跑到了泰絲腳邊,輕輕地戳了戳她的小腿。
泰絲低頭,看着貓鼬飛快地揮舞兩隻小爪子,然後無奈地對羅莎撇了撇嘴:“他說,不能欺騙朋友。”
“他”……
羅莎伸手撫額,嘴角抽搐:“這是……諾威?”
泰絲擡頭望天,聳聳肩算是默認。
羅莎再次看向貓鼬,緊閉雙唇,強忍笑意――這實在很可笑,卻又顯然嚴重到不該笑。
“……想笑就笑嘛。”泰絲認命地翻了個白眼。
羅莎垂下頭,雙肩可疑地抖動了一小會兒,擡頭時已經恢複了一張冷靜從容的臉。相比之下,賽斯亞納反而一副從未有過的,瞠目結舌的呆樣,甚至不由自主地緊握着雙劍走近了兩步,直直地瞪着那小小的貓鼬,讓泰絲懷疑他是不是想要一劍把它劈成兩半,看看能不能劈出個諾威來。
“你想幹嘛?”
她趕緊拎起貓鼬,不顧它的反對硬塞進自己懷裡,用力瞪了回去:“你小時候沒聽過故事嗎?你們精靈的傳說裡比這個更離譜的可多的是!”
羅莎無聲地歎着氣,走過來擋住了他們毫無意義的交鋒。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問,竭力不去看還在泰絲懷裡掙紮的……那誰。
“這個啊,說起來可是個好~長好長的故事。”泰絲迅速恢複了活力,拖着她坐到火堆邊:“要不要先吃點東西?……雖然沒什麼好吃的。”
她掏出還沒有加熱的幹糧,眼巴巴地看着羅莎――雖然比不上甜心,羅莎的手藝怎麼也比她好。
“……如果那誰,”羅莎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不管是誰,把我們拖到這裡時再晚一點點,我手上就會有兩個據說卡斯丹森林裡最好吃的烤肉餅。”
卡斯丹森林的鬼市可不是天天都有,而且她連錢都給了!……想起來實在有點肉痛。
“你以為是斯科特幹的?”泰絲不由分說地把硬到咯牙的肉幹面包全塞進羅莎懷裡,“如果是他倒好啦……至少可以罵他弟弟!”
“……叽!”終于獲得自由的諾威下意識地出聲反對。
羅莎覺得,她完全能從這一聲裡聽出那一聲充滿無奈的“泰絲!”
“可惜不是。”泰絲噘着嘴繼續,“除非你曾經把我們計劃一塊兒去挖丘陵巨人的黃金的事兒告訴過别人,否則……”
否則,她能想到的,就隻有那一個。她甚至猜得到他為什麼會這麼做……也不容他們拒絕。
事實上,當他以這種方式将意料之外的夥伴送到他們面前,即使他們想要拒絕,羅莎和精靈也絕不會就此離去。
而他們的确需要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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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砂礫堆積在淺淺的木盒裡,占據了大半個桌面。精靈擡手時,平整的砂礫表面随之微微振動起來,緩緩起伏成連綿的山脈,蜿蜒的水流,茂密的森林,荒蕪的沙漠……人類的城市散布其中,像一朵又一朵姿态不同的花……又像一塊又一塊醜陋的瘡疤。
一些砂礫升得更高。它們離開大地,升向天空,停留在不同的位置,微微閃爍――如星辰般閃爍。
莉迪亞近乎着迷地看着那一方小小的天地……看着這個世界的縮影。
她走過許多地方,她掌握許多秘密,但她從不能從這樣的角度看着這個她既愛且恨的世界……這是,猶如諸神般的高高在上,仿佛能控制一切。
然後星辰墜落下去,大地随之破碎,水流斷絕,城市傾覆……隻是眨眼間,一切便回到最初――最初那一盒沒有任何形狀的砂石,一片純白。
莉迪亞并沒能看到她真正想看的。那短暫的時間裡,她甚至不知道該看什麼……她所掌握的仍不夠多。
但此時此刻,她能站在這裡,已經是一種勝利――需要的時候,她總是有足夠的耐心。
在安克蘭開口之前,她也保持着沉默。該說的她都已經說了,既然那些語言上的遊戲對這個精靈毫無用處,她也懶得再費力。
除了第一次之外,之後的每一次見面,他能對她說上兩句話已經很不錯。她等着他一聲不響地轉身離去,當她根本不存在――或就待在這裡,當她不存在……直到她無趣地自己離開。
她曾經因為這樣的輕視而暗自惱恨,現在卻似乎已經習慣。何況,他的确有輕視她的資格。
然而精靈忽然回頭,視線掠過她始終微微帶笑的臉,緩緩落到她的腹部。
他的視線沒有溫度,更看不出情緒,莉迪亞卻恍惚覺得像是有一柄匕首紮進了她的小腹,剜割着她的血肉……就像十幾年前在安克蘭地底的密室裡,尼亞突然出手刺中她的那一刻。
她不自覺地皺眉,那道早已消失的傷口竟隐隐約約又開始發痛,似乎在提醒着什麼。
心跳亂了幾拍,但很快又恢複了正常。她知道在他面前她藏不住多少秘密,但總有一些……是不能被揭穿的。
“……你不會覺得我告訴你尼亞的消息是為了報複他吧?”她挑眉,“雖然他那一刀的确刺得夠狠……但我實在應該感謝他才對。”
精靈淡淡地看她一眼,收回了視線。
“由他。”他說。
這大概是她今天唯一能得到的一句話,而她并不能提出任何異議。
她很清楚,在他以諸神為對手的棋盤上,她大概也不過是一顆棋子……但她會是,也必然是站立到最後的那一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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