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這裡尋求幫助。”遲疑了一會兒,埃德輕聲回答。
“我聽說過個。”瑞伊退回門内,直視着他,“你是從死靈法師手中逃出來的。我相信你沒有撒謊,但你所說的并不是全部。我老了,但沒有瞎,如果你最擔心的是來自神殿之外的危險,你的目光不會總是凝視着神殿之中的每一個角落。”
埃德啞口無言,心慌地抓了抓下巴。他不知道自己的表現有那麼明顯……在神殿裡,除了瑞伊,還有多少人注意到了他奇怪之處?
“我不覺得一個普通的醫師會留意這些……”羅莎細心地關上門,靠在上面,抱起雙臂,微笑着問道,“抱歉,我又想問您同樣的問題了……您又是為什麼到這裡來的呢?”
“是我先提出的問題,而且我的年紀要比你們大得多――難道不是該由你們先回答嗎?”瑞伊毫不客氣地瞪了她一眼,“還是說現在的年輕人都已經不知道什麼叫做‘禮貌’?”
羅莎咬住了嘴唇,一點沒有惱怒,反而像是忍不住想笑。
埃德無奈地跟她交換了一個眼神,終于老老實實地交代:“我們在找一個男孩……金頭發,藍眼睛,十二歲左右……”
“……你們在找德朱裡家的小王子。”瑞伊說。
埃德微微張開嘴,驚訝地看着她。
“我見過他。”瑞伊說,在埃德驚喜地睜大了雙眼的時候又補充了一句,“……但不是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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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前,在還沒有來到這座曠野中的神殿時,瑞伊在某一晚被村人叫醒。去為一個小男孩治傷。
昏迷不醒的男孩一頭褐發,衣着簡陋,但裸露出的皮膚光滑細膩,顯然不是普通獵人家的小孩兒。一道猙獰的傷口從他的肩頭拖到後背,因為沒有得到及時的治療,肩上被砍得稍深的地方已經微微開始潰爛。
瑞伊從不多問什麼,隻是默默地清理了傷口。之後才從人們的閑聊中得知。那是獵人們在河口鎮附近的森林裡撿到的男孩,很有可能是某家因為戰亂而逃離城市的小貴族,又在路上不幸遭到了搶劫。
瑞伊對此保持着沉默。心中卻有抹不去的疑問――她是個醫師,很清楚人們身體的反應。男孩固然因為受傷而在發燒,但他一動不動,也沒有發出半點聲音的“昏迷”。絕對不止是因為發燒。而男孩的褐色的頭發染得相當随意,靠近脖子的位置。分明能看出金色來。如果是跟家人一起逃亡,實在沒必要這樣掩飾自己的身份,畢竟在安克坦恩,金發的男孩兒滿地都是。
傷口需要換藥。她很清楚地說過,但沒人再來找她。很快她就聽說男孩已經被送走了――送到他的親戚家。
人們因此而感慨着戰争的殘忍,男孩兒不幸與幸運。卻沒人說得清他到底姓什麼,他的親戚又住在哪裡……
阿斯丹森林裡的村莊。越來越多人成為耐瑟斯的信徒,原本粗魯無文的獵人們漸漸懂得了些規矩,時不時地會有這樣的仁慈之舉。但這件事,瑞伊卻始終有些疑惑――尤其是在她聽說安克坦恩的小王子,一個金發藍眼的男孩兒,被人從灰岩堡劫走,不知所蹤之後。
幾天之後……她站在樹影中,親眼目睹幾個獵人把依舊昏迷不醒的男孩塞進了向神殿運送食物的馬車。
那在她心中留下了抹不去的陰影。不久,她跟随村裡的一些女人們一起來到這裡,照顧建造神殿的男人們。從那時開始,她就一直在留意着那個男孩兒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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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殿之中有密道通往那座被廢棄的精靈城市……他應該曾經被關在那裡。”瑞伊告訴埃德。
“他的确曾經在那裡。”埃德沮喪地說,“但現在已經不在了……你知道神殿裡還有什麼其他密道,或者可以藏人的地方嗎?”
瑞伊搖了搖頭。
“這裡的确有些地方不允許人擅自出入,但都不是能關人的地方。如果他們想讓那個男孩兒繼續活着,總得給他提供食物和水。我留意過,在你出現之後,就再也沒有什麼多餘的食物送出去……”
她看着埃德茫然的眼神,有些不耐煩地解釋:“神殿裡大多數人會來廚房裡一起用餐,隻要稍微留心,有哪些人的食物需要單獨送出去是很容易算出來的,這些男人還沒有謹慎到會從自己的食物裡給那個男孩兒分出一些的地步――他們總是會單獨多要一份。”
連羅莎的眼中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絲敬意。她顯然是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一點……而且,在混亂的廚房中注意到這個,也真的不是“稍微留心”就足夠的。
“所以,他要麼已經被送到了别的地方,要麼……”瑞伊停了下來。
――要麼已經死了。
埃德看向羅莎,在她的眼中看到同樣的陰影。雖然誰也不願承認這一點,但那的确是有可能的。
被掙脫的夢魇再一次纏繞在靈魂之上。埃德不由自主地回憶起夢中那張向他仰起的,蒼白的小臉……他或許真的已經害死了塞爾西奧。
想到那命運多舛的男孩可能的遭遇,誰都無法再開口。一片寂靜之中,羅莎卻突然站直,手不由自主地伸向劍柄,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埃德順着她的目光向後看去,也同樣為眼前那一幕而瞠目結舌。
巨大的祭壇在緩緩地旋轉着,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祭壇上的符文閃爍着微光,如夜幕初降時的星辰。兩層圓盤向着不同的方向旋轉,唯有底層最古老的部分紋絲不動。
“……它是……會轉的嗎?”埃德呆呆地問出聲來。
“從來沒聽說過。”瑞伊回答。三個人裡似乎隻有她還保持着冷靜,甚至大膽地向前走去。
埃德趕緊伸手拉住了她,感覺到她細瘦的手腕在他手心微微發抖――她并不是全無恐懼。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一個身影從祭壇中心的圓洞裡緩緩伸了上來,在片刻的驚訝之後對着他們優雅地攤開雙手。
“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歡迎。”莉迪亞?貝爾微笑着,向埃德歪了歪頭,“好久不見,埃德。”
埃德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個他熟悉又陌生的女人――他們隻見過一面,還是近十年前在斯頓布奇,泰絲的小店裡……但她的名字一次又一次被不同的人在他耳邊提起,讓他感覺他們已經相識多年。
她看起來一點也沒變――或許臉色更加蒼白,但也有可能是因為她穿着一身黑裙。她的紅唇依舊豔麗得像是他見過的最嬌豔的玫瑰,綠色雙眼深幽如寶石……
“你是誰?”瑞伊直截了當地開口問道。
莉迪亞拖着長裙走到祭壇邊,優哉遊哉地坐了下來,笑眯眯地看着他們。
“我是個法師。”她說,“跟你們的聖者大人是多年的好友。”
“……你是個那個死靈法師。”瑞伊的聲音低了下去。
語音未落,一柄匕首呼嘯着越過她的頭頂,直刺向莉迪亞。
莉迪亞懶洋洋地舉起手,匕首停在她的面前,然後發出一聲輕響,無力地掉落在地面。
埃德瞪着那柄掉在地上的匕首,臉上蒼白。
“你……”他說出一個字,卻無法再繼續下去。
“我本該軟弱無力,既受了傷,又不能使用任何法術。”莉迪亞拍拍自己的兇口,笑得甜美無比,“是這樣嗎?”
埃德一聲不響地瞪着她。
奧伊蘭的确是這麼告訴他的。這座神殿與洛克堡相似卻又不同,在洛克堡中,法術會被阻礙而無法順利施展,但在這裡,施放的第一個法術或許是有用的,施法者所有的力量卻也會随即被抽得一幹二淨,成為主殿穹頂上那些寶石的光輝之源――埃德的幸運在于,他的力量被奧伊蘭刻下的咒語封住了,雖然咒語的力量在漸漸消失,卻也還是讓他既不能得心應手地施法,也不會被抽幹。
奧伊蘭給了他那塊價值不菲的寶石,讓他得以施展必要的法術,但直到現在,埃德依舊能感覺到身體……和靈魂之中的空洞與無力。
――為什麼莉迪亞卻能完全不受影響?奧伊蘭到底有什麼是沒有告訴他的?
“你早該知道傑?奧伊蘭是個老奸巨猾的家夥,卻居然接受了他的建議,幫他做出這種事來――你的舅舅會傷心的,埃德。”莉迪亞搖着頭,一臉遺憾,“連我都要為他傷心了。”
瑞伊轉頭看了埃德一眼。
她冰冷的目光簡直像是在燒灼着埃德的臉。埃德咬咬牙,壓下心底的愧疚與恐慌――他不是沒有想到過這樣的後果,事到如今,卻也已經沒有後退的餘地。
“你想要什麼?”他緩緩開口,“你知道,如果你傷害了這裡的人……斯科特不會放過你的。”
莉迪亞大笑起來。
“恕我直言,‘傷害這裡的人’的那一位,不正是你嗎?”她嘲弄地看着埃德,“何況,不管怎樣他也沒打算放過我――埃德?辛格爾,老實說,我倒是願意留你一命。你的秘密會跟這個地方一起埋葬,說不定還能做回你的聖者……還是說,你更想成為一個堕落者?――你的母親會為此而哭泣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