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五
“相公……”
一聲輕喚帶着些許虛弱,從門外傳來。
迷蒙中,楚樂緩緩睜開眼睛。
這是在哪?好像是之前修煉時候的房間?
為了讓青媱好好休息,自己讓魚笙和青媱住在一起,而自己則在旁邊的偏房修煉。自己現在,是在修煉嗎?
門被緩緩地推開,她穿着一身雪襖,面上帶着久違的紅暈。
“下了這麼大的雪,你怎麼出來了,不怕凍着。”
楚樂趕忙起身把青媱拉進屋子。
厚實的棉襖一入懷中,便能感到棉襖之下那纖弱的身軀。
“想你了。”青媱靠在楚樂的懷中道。
楚樂道:“用不了多久,我一定找到将你身體恢複的法子。”
“嗯……”她出奇地沒有再勸阻,隻是将頭埋在他兇口。
“相公,我想出去看雪。”青媱忽然道。
“這麼冷的天氣……”楚樂有些擔憂,青媱現在的身子,甚至比沒有修煉的普通人還要虛弱,外面正飄着鵝毛大雪,自己怎麼敢讓青媱出門。
青媱道:“有相公在身邊,沒事的。”
本想拒絕的楚樂看到青媱朝他投來無比期待的眼神,終究還是将拒絕的話咽了下去。
玉仙宗常年仙氣籠罩,氣候總是溫暖怡人,卻不知道為何,今日下起了漫天飛雪。
天空被雲霧遮蔽,看不見平日晴空萬裡,在高高的山峰上,讓人感到無比的壓抑。
“沙沙……”
兩道腳步聲在堆積了頗厚的雪地上簌簌作響,身後從院子裡綿延的腳印,很快就在風雪之中被掩埋。
青媱似乎很享受踩在雪上的感覺,竟又恢複了精力一樣在楚樂身邊踩出歡快的節奏。
“你的精神好像好了不少呢。”楚樂看着在雪地中如同精靈一樣的青媱,露出欣然的笑容。
“我在故鄉的時候,也從沒見到過雪,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下雪。”青媱道。随後她忽然看見眼前飄過幾朵雪花,好奇地拈過一片。
不知道為何,她對着那一片雪花,忽然怔怔出神。
直到楚樂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她才回過神來。
待到她再看向手中,雪花已經融化不見。
她忽然一笑,用水靈的眼睛看着楚樂,道:“相公……”
“嗯?”
“……”
“怎麼了?”楚樂有些不解。
“嘻嘻,就是想看着你。”青媱道。
楚樂敲了一下青媱的腦袋,道:“你呀。”
青媱沒有像以往一樣抱着腦袋用可憐兮兮的神情看着楚樂,而是依舊深情地看着楚樂,甚至讓楚樂有些疑惑,今天的青媱似乎有些古怪。她看着他,仿佛要将他臉分毫不差地銘刻在心中。這種感覺,忽然讓楚樂有些心慌。
“我們回去吧。”楚樂脫口而出。
青媱這才似乎回過神,搖了搖頭。
“相公,你知道嗎?我們族人的女兒家,都是十分善舞的。”青媱忽然道。
楚樂有些訝異,道:“你還會跳舞?”
青媱有些害羞地道:“嗯,我們還有個習俗,每個女孩兒,都會在新婚之夜前為自己編一支最美的舞,這支舞,一生隻跳給一個人看。”
楚樂笑道:“那我迫不及待想要等到新婚之夜了。”
青媱忽然道:“相公,我現在就跳給你看好不好?”
楚樂道:“為什麼?不是要到新婚之夜嗎?”
青媱低下頭,道:“我,我想現在就跳……”
楚樂趕忙道:“好好好,聽你的,不過,我們先回去——”
“就在前面那裡。”青媱忽然指着前方,一處花樹環繞的空地。
楚樂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同意了。
不知道為何,當青媱站在那花叢之中,風兒忽然就不再喧嚣。
隻有翩翩白雪,悄然地灑落。
她緩緩解下雪襖,如夢如幻的七彩紗衣緩緩舒展。
楚樂這才注意到,今日的青媱,似乎特地施了淡妝,不知道何時準備的霓紗,如同七色的光芒萦繞在她身旁,她站在白雪之中,仿佛缤紛了整個天地。
如破繭的彩蝶第一次舒張開翅膀,在空中翩然飛舞。
她在雪中玉臂輕舒,長袖旋繞劃出道道虹光,仙姿曼曼,蓮步盈盈。指挽飛雪流霜,袖翻桃月風華。幾縷青絲遮玉靥,半點白雪沒朱顔。時若臨湖踏水沾清漣,時若摘星舞月步翩跹。
似在述說落花時雨初逢時,芳心暗許。
又在緬懷重逢後,與君共度幾多良辰。
隐隐似有一癡纏婉轉的樂曲,随着舞步盤旋。
楚樂在一旁,看得癡了。
待到舞罷,他深深仍舊立在樹下,任那積雪落在頭上,将頭染白。
“相公,我跳的好不好看?”青媱天籁般的聲音傳入耳畔,楚樂宛如大夢初醒。
“好,好看。”
“那,相公,我們今日便成親吧。”青媱貼在楚樂耳邊道。
“今日?”楚樂忽然有些恍惚,喃喃道。
“就是今日。”
“好……”
“相公——”
“嗯?”
“你真好……”
“什麼……我沒聽清楚……”
“……”
“媱兒!”
忽然間,他的視野中變得一片雪白。
“媱兒!你在哪!”
楚樂瘋狂地伸出手四處抓去,卻隻缭亂了飛雪,觸不及伊人。
她忽然間,就這樣消失在他的世界。
“不要,不要,不要啊!”
他驚慌無比,瘋狂地對着空曠無人的後山的冰天雪地嘶吼着,卻隻得到一陣陣回音,再不曾聽聞伊人低語。
“楚樂,楚樂……”
“楚師弟……”
忽然間,他感覺整個世界開始搖晃不止,當他腦海忽然間一片混亂,随後又逐漸恢複清明,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幾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視線。
魚笙、墨沉煙、雲牧、洛雪……
“青媱呢?”他下意識地四處張望,卻在他轉身的刹那,和一塊冰涼的石闆迎面相對。
四個醒目的字,仿佛一記記重錘狠狠地敲打着他的心房。
“青媱之墓……”
不知道是何人為她立的碑,他竟然,連她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沒想到當她最後閉上雙眼之際,自己卻不在她身旁。為何,她竟走得如此之急。
或許,是自己的偏執,讓她在最後的日子裡孤獨一身,郁郁而終。為什麼自己當時沒有想到,自己不在的日子裡,她該是何等的寂寞,何等的痛苦。
楚樂的嘴唇不斷顫動,卻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楚師弟,你……”雲牧歎息一聲,上前正要安撫。
洛雪卻忽然咬着牙上前,狠狠地扇了楚樂一記耳光。
“她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去了哪裡?”
“你知道,她在臨死前,喊了多少遍你的名字……”
“你說能治好她,現在呢,這又算什麼啊……”
墨沉煙不忍洛雪不斷地責難着楚樂,上前将洛雪拉回,道:“洛師妹,他也是為了青媱……”
看着楚樂并不想說話的樣子,墨沉煙哀歎一聲,和雲牧将有些激動的洛雪拉走了。
魚笙緩緩坐到楚樂身邊,眼神複雜地看着楚樂,一句話也沒有說。
“她在走之前,可有說什麼?”楚樂的聲音,變得嘶啞無比。
魚笙道:“除了喊幾聲相公,什麼也沒說。”
楚樂靠在墓碑之上,緊閉着雙眼。
魚笙欲言又止,有些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最終隻是陪着楚樂,沉默了許久。
忽然,楚樂想到了什麼,整個人變得激動無比,倉促地從懷中掏着什麼。
一枚看上去竟和青媱平日喜歡戴的一個面具差不多模樣的玉墜,出現在楚樂手上。
魚笙有些疑惑,而楚樂隻是看着墓碑之中,對着玉墜不住地道:“讓她活過來,讓她活過來,讓她活過來……”
然而許久之後,玉墜竟然毫無反應。
楚樂猛的将玉墜一甩,忽然狀若癫狂地跑到墳上,竟想要打開墳墓。
“你瘋了!”魚笙趕忙上前将他拉住,奈何此刻的楚樂又怎麼是魚笙能夠阻攔的,很快,魚笙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震開。
“楚樂,你若是有點良知,就給我停下來。你讓她生前不能安生,死後還要讓她不得安甯嗎!”魚笙哭着喊道。
似乎是魚笙的話起了作用,楚樂忽然聽下了動作,整個人好像失了魂一樣,癱倒在地上。
“若是她還在,必定不想看到你這幅模樣。”魚笙說道。
楚樂臉上已經沒有了任何生氣,隻是嘴唇一張一合,不知道在說着什麼。
“你若是傷心,便痛快地哭一場吧。哭完了,便照着你曾經答應過她的話,每天快樂地活下去。”魚笙緩緩上前,将楚樂抱在懷中,哭着道。
楚樂終于忍不住,埋在魚笙懷中,身子不斷地顫動。
終年未曾飄雪的玉仙宗,不知何時開始飄起了大雪,一如夢中。雪中,依稀有她的婉轉笑顔,卻被漸漸彌漫視野的風雪,埋沒于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