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水城内擁擠異常,各式各樣的車輛排成了一條長龍,維克多的馬車堵在了出城的道路上,兩匹拉車挽馬煩躁不安地打着響鼻,鐵蹄不停地踢踏地面,尾巴一卷,就排出了一堆馬糞。
畜生就是畜生,它們才不在乎金水城的衛生條例,想拉就拉,想尿就尿,而負責清潔道路的工人也沒有辦法突破重重障礙,完成自己的工作,隻能等到晚上再清理道路。寬闊的薔薇大道上到處都是牛馬的嘶鳴聲,路面上糞水橫流,蒼蠅亂飛,就像一個臭氣熏天的牲口集市。
維克多懊悔不已,自己一時腦抽,想看看金水城的規劃狀況,選擇了通往東門的琥珀大街,沒有聽取莫提斯管家的建議從城内農莊的西門出城,結果被堵在薔薇大道上聞臭。
在大堵車面前人人平等。這時候,什麼貴族身份、領主特權都不管用了,隻要你飛不過去,就得老老實實的排隊。
目前的狀況,一時半會還出不了城,維克多幹脆拉上車簾,仔細推敲野蠻人帶來的變局。
西爾維娅以最大的惡意揣摩奧古斯特家族的意圖,她認為威廉姆斯大公會通過孤立約克家族,團結地方勢力,獲取建港南拓的主導權。
事實上,西爾維娅的判斷有許多主觀臆測的成份,比如,威廉姆斯大公提出置換領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奧古斯特家族肯定會把港口建在契布曼伯爵領,而岡比斯五大領主毫無疑問地會支持王室。
人馬丘陵發展的太快,約克家族取得成果讓人眼紅,大領主羨慕嫉妒恨的背後是對約克家族深深的忌憚。
這就意味着,約克家族必然受到或明或暗的排擠。西爾維娅不能任由局勢朝壞的方向發展,她破局的核心内容是聯合納維爾王國,操控岡比斯的精鐵貿易,迫使各大家族回到談判桌上,最終達成所有的戰略目标。
對納維爾王國而言,野蠻人盟友、建設港口、開拓南大陸都與他們無關,實現糧食的自給自足才是他們最迫切的需求。隻要約克家族能夠幫助納維爾完成新農牧的體系建設,斷絕岡比斯的精鐵供應又有什麼關系?而且,約克家族儲備了海量的精鐵礦,如果拒絕了西爾維娅的條件,等她把精鐵價格砸到底,納維爾的損失就太大了。
約克家族要壟斷岡比斯的精鐵市場,納維爾人不同意也得同意。岡比斯的領主沒有精鐵制造箭矢弩矢,還談什麼開拓南大陸?約克家族提出用精鐵換鐵料,領主們不換也得換。約克家族生産鐵磚,建造港口,王室隻能幹瞪眼。西爾維娅在元老院的會議上表示接受王國的領導,暗地裡卻要求最大的紅利,威廉姆斯捏着鼻子也得認。
再過二十年,人馬丘陵水利設施竣工,防禦工事完備,異化戰獸成型,約克家族擁有港口和岩磚,進可攻,退可守,誰也奈何不了他們。如果運氣再好一點,西爾維娅之後,又出現一位黃金騎士守護者,他們即便不能開創一個王國,也可以和奧古斯特家族分庭抗禮,就像巴塞留斯家族與撒桑皇族的關系。
奧古斯特家族的血脈非同凡響,黃金騎士層出不窮,而超凡血脈才是王族長盛不衰的基礎。相比之下,約克家族的血脈要遜色一些,西爾維娅對此有清醒的認識,這也是她采取柔性策略的原因。
無論如何,這都是一次順勢而為,無懈可擊的陽謀。維克多為西爾維娅的精彩布局擊節贊歎,同時又陷入了苦惱中。
作為人馬丘陵一系的領主,維克多理應和西爾維娅保持一緻,但他的野心,或者說是麻煩比西爾維娅大的多。
最初的時候,維克多想組建一個巨型武裝集團用于自保,再逐漸冷藏煉金塔,但煉金塔的靈魂綁定和租賃雇傭制的缺陷讓他轉變了策略,開始全力擴張走私商隊的勢力,積極搜尋法則水晶。然而,西爾維娅打算在兩年後斷絕岡比斯與納維爾的精鐵貿易,并以紫蔗酒和粗糖的經營權為籌碼,向奧古斯特家族換取索菲娅的自由。這将導緻雄鹿商團迅速瓦解,維克多的黃金團發展計劃也跟着受挫。
維克多現在很矛盾,一方面,七号煉金塔需要源源不斷的資金,他還準備利用走私商隊探索煉金塔遺迹。另一方面,維克多同樣不能放棄岩磚。
七号煉金塔無法移動,不能沒有岩磚要塞的保護,但岩磚的影響太大,維克多生産岩磚需要約克家族做掩護,而約克家族需要野蠻人做掩護。
如果奧古斯特家族先一步開建港口,索菲娅百分之百會把資金投向契布曼伯爵領,野蠻人也會離開人馬丘陵。失去了資金支持和野蠻人這面旗幟,西爾維娅隻能先完成水利工程建設,再等異化戰獸成型,之後才會考慮岩磚和港口的問題。
所以,索菲娅才是關鍵人物,威廉姆斯大公和西爾維娅都在努力争取她。而我卻要把她推出去……
馬車外響起一陣叫罵厮打的喧鬧聲,維克多揉了揉額角,拉開窗簾,看到路旁有幾個人正在互毆。
維克多向湊過來的親衛隊長格魯問道:“怎麼回事?”
“大人,剛剛有個吟遊詩人追着馬車獻唱,結果撞到了另一位吟遊詩人,雙方一言不合,就打了起來。”格魯樂呵呵的說道。
維克多隐約記得剛剛有人用抑揚頓挫的聲調吟唱《特裡斯坦和伊索爾德的傳說》,隻是他當時在思考問題,沒有注意到吟遊詩人的獻唱。這位吟遊詩人顯然想博取貴族的關注,一路追随,不小心觸怒了同行,這才發生了争執。
兩夥人發現子爵馬車的車簾被拉開了,于是打罵的更加精彩。吟遊詩人一邊努力保持優雅的儀态,一邊用極富韻律感的語言互噴,整個過程竟然沒有出現一個髒字,也沒有一句話重複,而雙方的扈從拳來腳往,打的鼻青臉腫,也不肯認輸。
維克多皺了皺眉,吩咐道:“給他們一點賞錢,讓他們散了吧。”
格魯騎着迅鳥走到幾個人身前,居高臨下的丢下一個錢袋,兩位吟遊詩人向馬車遙遙施禮,撿起錢袋,将裡面的金币平分,各自領着扈從,朝不同方向去了。
吟遊詩人都是一些破落貴族的子弟,他們殚思竭慮的表演隻是為了引起大人物的注意,獲得一個被賞識的機會,或是一筆賞錢。同在一條大街上,他們的努力和聰明才智反而凸顯出小人物的辛酸,令人唏噓不已。
看着吟遊詩人與扈從興高采烈地走遠,維克多拍着窗框,半自嘲半感慨的道:“我坐馬車居然沒有他們走的快。”
格魯望着一眼看不到頭的車隊,建議道:“大人,您可以下車,騎迅鳥繞道,從西門出城,這樣就快了。”
“那我得抛下馬車。”
維克多笑道:“格魯,如果我們走了,我的馬車和車夫依然被堵在這裡,我想再坐馬車,還得回來。”
“但是,比武大會的決賽就要開始了,如果我們不快一點,恐怕就看不到精彩的比賽了。”格魯又勸道:“大人,馬車不會丢的,尼特會把馬車駕出城。”
“這不是取舍,而是逃避!”
維克多握緊了拳頭,喃喃道:“逃避問題很簡單,解決問題卻需要勇氣和智慧,我乘坐馬車就是要比吟遊詩人走的快。”
“格魯,你帶人上前,讓所有向西的馬車讓到路邊,再堵住每一個十字路口,禁止其他馬車駛入薔薇大道。”
獨眼龍有些為難的道:“大人,這裡不是平湖鎮,那些馬車會聽我的命令嗎?”
“這是那?”維克多笑問道。
“金水城啊。”
“你們騎的是什麼?”
“迅鳥啊。”
“這就夠了。”維克多淡淡的道:“執行命令吧。”
“遵從您的命令。跟我來”
格魯大聲招呼親衛,幾十名迅鳥輕騎逆流而上,指揮西行的馬車靠邊讓道,又擋住路口,禁止其他道路的車輛湧入薔薇大道。沒過多久,北行車隊的移動速度越來越快,蘭德爾家族的馬車漸漸追上了一位吟遊詩人。
琥珀大街通往薔薇大道的路口,一輛貴族馬車停了下來,車廂的窗戶内傳出威嚴的聲音。
“馬車怎麼不走了?”
一名侍從答道:“大人,路口被人擋住了,他們不允許我們通過,說是要等他們的主人先出城才能讓路。”
“誰這麼大膽?你們不會用鞭子抽他們嗎?”馬車的主人隐隐有了怒氣。
“大人,是蘭德爾子爵的迅鳥輕騎。這個……迅鳥天性護主,被它們啄一口,我們可吃不消。”侍從苦着臉解釋道。
“原來是維克多……”一名身穿皮甲的騎士邁出馬車,笑着對侍從說道:“我們也攔下他的馬車。”
維克多正暗自得意的時候,馬車卻緩緩停了下來,一名小侍從敲了敲車門,說道:“大人,佛瑞德.約克子爵夫婦求見。”又小聲補充道:“我們擋住子爵夫婦的馬車了。”
“佛瑞德和奧黛爾?”
維克多驚詫地邁下馬車,看到一男兩女三位貴族。那名男子面容英俊,氣宇軒昂,穿着合身的伊圖戈斯皮甲,正是薔薇騎士團的副團長佛瑞德.約克子爵。那位金發碧眼,身材妖娆的美貌貴婦是他的妻子,大騎士奧黛爾.約克子爵夫人。子爵夫人身邊站着一位明眸皓齒的貴族少女,大約12歲左右的年紀,容貌特征與奧黛爾相像,應該是她的女兒。
“維克多,真是太巧了。我正愁趕不上觀摩軍團比武的決賽,幸好遇上你,不介意我們借用你的馬車吧。”
佛瑞德親熱地拍着維克多肩膀,順便化解了他的尴尬。
“榮幸之至。”維克多颌首緻意,又托起子爵夫人的纖手,行了吻手禮,“奧黛爾夫人,您的美貌令人傾倒。”
“也包括蘭德爾閣下嗎?”奧黛爾掩嘴嬌笑,纖指隐蔽地勾了勾維克多下巴,又拉着小女孩介紹道:“這是我們的女兒安娜。”
“蘭德爾大人,日安。”安娜提起紗裙,屈膝行禮。
維克多眼睛一亮,笑道:“你就是安娜小姐?西爾維娅夫人常常在我面前提起你,她稱你為約克家族的明珠。”
“西爾維娅夫人謬贊了。”佛瑞德子爵矜持的道:“我們先上馬車,邊走邊聊。”
維克多的馬車舒适而寬敞,四個人分别落座也不覺得擁擠。馬車緩緩而行,漸漸快了起來,佛瑞德子爵透過窗戶,看着讓到路邊的馬車,歎道:“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馬車擁堵的狀況,如果不是你采取措施,我們恐怕要騎馬趕路了。”
“我太魯莽了。”維克多向子爵夫婦表達歉意,又疑惑的問道:“佛瑞德閣下,你們為什麼在琥珀大街繞道?”
佛瑞德子爵夫婦地位尊崇,在貴族區擁有一處占地面積頗大的宅邸,緊靠金水城的北門,他們要出城直接走北門就可以了,根本不需要從琥珀大街繞行。
“還不是因為比武大會。”佛瑞德抱怨道:“各地的自由騎士陸陸續續都來了,他們每一個人都帶着兩名扈從、三個仆人,跟着來的是成打的傭兵、商販和流莺,至于小偷和騙子,我都不願意去想。這天氣熱的讓人心裡冒火,現在又來了這麼多家夥。昨天,金水城發生了一起酒館暴亂,四起持刀械鬥,死了7個人,還有無數起貴族之間的糾紛。”
“貴族糾紛?”奧黛爾夫人厭惡的說道:“貴族會為了幾十個金索爾的賭資發起盜竊和詐騙指控?他們隻是一些粗魯無禮的窮光蛋,應該被關進監牢,而不是在治安所裡誇誇其談,浪費你的時間。”
“親愛的夫人,他們有教會簽署的血脈證明文書。”佛瑞德子爵委婉的說道。
奧黛爾輕輕地哼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維克多皺眉道:“這些應該是治安官的工作。”
“治安所抓獲的每一個鬧事者,都會牽出一個貴族。治安官可應付不了這麼多貴族,沒辦法,我們這些大騎士隻能輪流坐鎮治安所,讓治安官帶人出去維護秩序。這兩天,正好輪到我值守,奧黛爾和安娜來探望我,馬車卻被堵在了路上,差一點就錯過重要的比武決賽。”
佛瑞德又感歎道:“金水城的街道算是廣闊的,可還是被堵的水洩不通。我從沒有遇見過這種情況。”
維克多沉吟片刻,說道:“你或許可以暫時把金水城的主路改成單行線。”
“單行線?”
“呃……我們可以把道路看作環形渠,車流就是渠裡的水,水隻朝一個方向流動,就不會出現在擁堵的現象。所有的馬車從南門和西門進城,北門和東門出城,沿着四條主路向右流動,就能解決馬車堵塞的狀況。”
佛瑞德怔了一下,轉眼就想通了其中的訣竅,撫掌笑道:“這真是個絕妙的主意。維克多,你的智慧和你的血脈一樣耀眼奪目。”
“方法其實很簡單,任何人都能想的到。”維克多謙虛的道。
“這麼簡單方法,我卻沒有想到。”少女安娜瞥了瞥自己的父親,嘀咕道:“我父親也沒想到。”
佛瑞德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維克多幹咳了一聲,解圍道:“不是想不到,而是根本沒有想。長久以來,平民馬車不能進貴族區,貴族馬車則暢通無阻,現在的情況是貴族馬車和平民馬車都堵在了路上,而我的方法是讓平民馬車駛入貴族區,這可就打破以往的慣例。”
“安娜小姐,固有的思維模式限制了我們的想象力,如果我們能夠擺脫傳統的束縛,許多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平民馬車駛入貴族區,這豈不是亂套了?”奧黛爾蹙眉道。
“親愛的,這隻是暫時的。等這些家夥離開金水城,一切都會到正軌。”
佛瑞德子爵站起身,笑眯眯的道:“維克多,我現在就去安排單行線的事情,請你幫我照顧一下我的夫人和女兒。”
維克多愕然的問道:“佛瑞德,你不打算去看決賽了?”
“沒辦法,我有職責在身。先告辭了,祝你們有一個愉快的下午。”佛瑞德不等車夫停住馬車,直接縱身躍下,動作輕靈飄逸,還順手關上了車門。
車廂内隻剩下維克多與奧黛爾母女面面相對,氣氛頓時變得微妙起來。
安娜神情羞澀,目光大膽,奧黛爾則含蓄而火辣,維克多向後坐了坐,暗自咬牙切齒。
佛瑞德,你把如花似玉的子爵夫人和女兒撂在我的馬車裡,這真的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