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頓大草原的深處,三十多個傭兵打扮的男女老少圍繞一架牛拉爬犁,順着淺水河的河道向西方前行。
就像大多數傭兵團一樣,他們拖家帶口,扶老攜幼,真正有武器裝備的不過17個人,而且都是最普遍的皮甲、弓箭、蒙皮圓盾、木柄長矛,隻少數人裝備了精良的鎖子甲、皮铠、頭盔、投矛和長劍。
他們無疑是這支小傭兵團的核心戰力,其他的人僅是輔助,而沒有戰鬥能力的老幼則屬于傭兵團交給雇主的人質。
沒有家庭成員的傭兵團很難得到雇主的信任,往往會遭到崗哨衛兵的反複盤查。當然,家庭性質的人員結構是傭兵團的一般現象,在各地教堂登記的旗幟才是傭兵團最重要的身份表達。
短角牛爬犁載着小小傭兵團的全部家當,爬犁的前端插有一支旗幟,上面粗陋地描繪出一隻着火的獅子,所以他們就叫火獅傭兵團。
現在是地之季的二月末,春意正濃,一望無際的綠色蔓延到天的盡頭。水質透明的淺水河宛如一條純淨無瑕的玉帶,盤繞于草天之間。紫色的丁香小花,星星點點,單看其中一朵平平無奇,它們連成了一片就為這春天的大草原增添了動人的顔色,更令清新濕潤的空氣帶着濃郁的芬芳。
大個頭的草原兔和草原地鼠全然不害怕趕着牛爬犁的傭兵團,隻警惕在空中盤旋的蒼鷹。傭兵團裡除了半大孩子興高采烈地追逐野兔地鼠,連那幾隻黑毛警戒犬都無視近在咫尺的獵物。
這些不懂得怕人的玩意實在太好抓了,它們都快吃膩了。
行走在生機盎然又無比美妙的大草原上,火獅傭兵團的老人卻滿臉憂愁。這裡有幹淨的水源、多種多樣的野菜,還有随手可捉的獵物,同時也代表周圍沒有人煙,沒有防禦堅固的落腳點,會有怪物和猛獸出沒。
小小的火獅傭兵團不應該出現在這裡,隊伍裡的老人都是經驗豐富的老傭兵,他們無法理解西奧多副團長為什麼不勸奧克塔薇爾團長選擇從白水要塞一線,繞道多铎的人馬丘陵,再向北走,抵達幽魂森林開拓點。
盡管那條路線有點遠,中途要向領主崗哨繳納過境費,可旅途遇到的風險也小。不像深入大草原,容易迷路不說,地勢還特别開闊,四周都沒有隐蔽點,一旦被豺狼人部族盯上,想逃跑都難。
老傭兵們隻在私底下埋怨西奧多副團長,絕對不敢向奧克塔薇爾團長提意見。因為她不僅是火獅傭兵團的團長,還是教堂在冊的女遊俠,擁有騎士貴族的身份。
實際上,這支傭兵團的原團長是西奧多,資格最老的傭兵追随他有六個年頭,據說西奧多曾經是火獅傭兵團的骨幹,因為老團長意外逝世,遭同伴排擠,才一怒之下,帶着妻子露絲、妹妹潘妮和妹夫托德追随老團長的外孫女奧克塔薇爾,另立門戶,但仍然打着火獅傭兵團的旗号。
奧克塔薇爾不滿意隻當一個女傭兵,她拿了傭兵團的積蓄在教會注冊了遊俠身份,中途離開了幾年,但也沒混出什麼名氣。兩個月前,西奧多在多铎王國的一個教堂接到奧克塔薇爾的傳訊留言。她已經是一位掌握鬥氣的女見習騎士,正準備招募追随者去幽魂森林開拓點碰碰運氣,她留言要求注冊在自己名下的火獅傭兵團和她彙合。
于是,西奧多帶着同伴趕到留言指定的彙合點,見到了奧克塔薇爾和她的三名追随者。
幾年未見,奧克塔薇爾小姐變得更加漂亮,如果不是一頭暗紅頭發和灰綠眼眸,依稀熟悉的五官,傭兵團的老人都不敢認她。
無論如何,奧克塔薇爾現在是真正的騎士貴族,火獅傭兵團當然要追随她。
不過,這位女遊俠兼傭兵團團長似乎不太靠譜。
“該死的水濤鎮治安所,把我們從酒館裡趕出來還不算,居然強征我的馬車和挽馬…….一群毫無榮耀感的家夥,簡直無恥!”奧克塔薇爾走在隊伍的最前面,碎碎念地抱怨不休。
她和紅獅傭兵團被水濤鎮的治安官趕出傭兵酒館已經是好多天前的事情了,當時沒覺得什麼,現在沒了馬車,趕一頭短角牛拉着爬犁慢吞吞地上路,讓她越想越不服氣。
其實,最主要的原因的是沒錢了,火獅傭兵團買了這頭短角牛,又采購了一些補給,奧克塔薇爾變成了窮光蛋團長,連過境費都拿不出來,隻能砍些木頭做成爬犁,帶着一堆手下,走沒有人煙的野外。
奧克塔薇爾小姐什麼時候這麼憋屈過,她以前可是不管錢的,結果第一次采購物資就被黑心的商人狠狠地宰了一刀。
當然,火獅傭兵團的團長兼遊俠絕不會承認自己把傭兵團最後一點積蓄給敗光了,所有的錯誤要怪水濤鎮治安所。
“水濤鎮治安所裡的人都是不要臉的混蛋,比綠皮還要惡心的雜碎!”
奧克塔薇爾遊俠麾下最年輕的追随者潘妮點頭應和,教導自己的主人如何像傭兵那樣罵人。
“嗯?繼續,繼續……潘妮,幫我狠狠地罵那些混蛋。”薇爾團長兩眼放光,慫恿自己的追随者說粗話。
潘妮備受鼓舞,小嘴巴裡吐出各種俚語、粗口、俏皮話,把水濤鎮的治安官、酒館老闆、黑心商人,甚至酒保夥夫都噴了個遍,一句重複的都不帶。
薇爾大團長聽的眉開眼笑,鼓掌喝彩,她高興的模樣惹得一向沉穩西奧多夫婦也加入噴人的行列。
隊伍後面的成員聽見團長銀鈴般的笑聲,還以為她想到了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
學罵人也能這麼開心,這才是火獅傭兵團的團長兼女遊俠奧克塔薇爾。
她突然停下了腳步,火獅傭兵團的前鋒斥候托德帶着一名手下遠遠地跑了回來。西奧多副團長朝後面打了個手勢,傭兵們立刻拉住短角牛,喚回嬉鬧的孩子,拿出弓弩在原地戒備。
托德跑到跟前,表情凝重,對奧克塔薇爾小聲彙報道:“團長,我在前面發現了一個落難者,好像是一位年輕的女遊俠。”
“落難者?這種地方會有落難者,還是女遊俠?”薇爾大團長既驚訝又興奮,一邊往前疾行,還不忘吩咐道:“讓大夥留在這裡,保持警戒,我們去看看。”
前方兩公裡外的地方,一位傭兵打扮的少女被長長的草葉覆蓋,藏的比較隐蔽,很容易被人或普通猛獸忽略,除非是感知敏銳的兇暴生物,或者如托德這樣的頂尖斥候才能在遠處看見她。
這位少女留着棕紅色的短發,五官俏麗,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穿着保養得當卻有磨損的舊皮甲和牛皮戰靴,左手側橫着一柄帶鞘長劍,右手側是一把小十字弩,身下壓着的鬥篷邊緣露出一張硬弓和兩套箭囊。一個牛皮旅行袋就落在少女的腦袋旁邊,鼓鼓囊囊裝了不少東西。
乍一看,這位短發少女就像一為普普通通的傭兵,可在渺無人煙,怪物與野獸橫行的草原深處,出現一位孤身的少女傭兵本就不同尋常,何況她還毫無知覺地躺在草堆裡。
美貌,是騎士貴族區别于平民最直接的外在特征。不過,容貌出衆的平民也有許多,他們自幼接受大家族的侍從侍女訓練,儀态和氣質都會非常接近真正的貴族,普通人很難從外貌區分清楚。
火獅傭兵團的斥候托德是鸢堡無面者精心培養的秘法戰士,不僅點燃了心靈之火,具有初階騎士的實力,他還掌握許多有用的技能。區分超凡血脈與普通人當然是無面者秘法戰士的必修課。
短發少女的僞裝在托德的眼中破綻百出,僅看她的五官和身材近乎完美的比例,托德就斷定這是一為血脈高貴的騎士貴女。
至于她小麥色的皮膚,無面者有幾十種辦法将一位騎士貴女光潔瑩潤的膚色改成普通人的樣子。
在現場的火獅傭兵無一例外地出身于鸢堡無面者,西奧多的妻子露絲更是頂尖的醫者和藥劑師,她上前檢查少女的狀況,冷靜地說道:“呼吸和心跳平穩,沒有中毒或受傷的迹象,沉眠的原因不詳,但眼睛一直轉動,不是在做噩夢就是……在做美夢。”
“皮膚細膩、緊緻、光滑,和膚色不稱,顯然是塗了改變膚色的藥劑…….”露絲放下少女的手腕,低頭輕輕嗅了嗅,皺起經過修飾的柳眉,補充道:“很奇怪……我沒聞到驅蟲藥劑的辛味,可她身邊連一隻螞蟻都看不到,而且她沉睡了至少半天,居然沒有遭到土狼和秃鹫的攻擊。”
“我感覺到危險的氣息,就在她身體周圍。”
副團長西奧多神情凝重地接口說道:“好像是某種兇暴野獸刻意留下的标記,用來保護自己的幼崽。”
西奧多是點燃心靈之火的兇暴戰士,具有媲美初階白銀騎士的實力,能讓他感知到的危險氣息絕非來自一般的兇暴猛獸或怪物,極有可能是黃金階以上的強大存在。
衆人的目光都看向團隊的首席斥候,托德趕緊舉手說道:“我保證附近沒有強大的怪物,實際上,我帶人仔細搜索了附近的痕迹,沒有發現任何足印。我判斷有兩種可能,一是幾天前,有人把這位落難者藏在草叢裡,他的體重較輕,留下的痕迹因草葉生長而被湮滅;要麼,落難者是飛過來的……”
“肯定是人為的,絕非怪物或獸人。”刺客潘妮展示落難者的随身物品,說道:“武器和裝備齊全,但我找不到任何表明身份的家族紋章。她的行囊裡有幹糧、粗糖、療傷藥物、火石和牛筋繩索,物品碼放的很整齊,沒有被動過,就像有人替她精心準備好的,這些東西足夠她這裡生存下來……如果,不遭遇獸人部族的話。”
“怎麼說呢……好像是流放,她被人流放到了大草原深處,如果沒有遇到我們,她蘇醒以後隻能自己想辦法生存下起,還要找到離開大草原的途徑。”
“沿着草原上的淺水河一直走就能出去。”露絲微笑着說道。
“其實這很難。”斥候托德接過話題,搖頭說道:“沃頓河在大草原裡有許多彎曲的支流,如果我沒有提前記憶過沃頓河主河道的地貌圖,隻憑經驗順着最寬的河道走,很有可能把大家帶進一大片濕地,想穿過沼澤濕地再找到淺水河會變得非常困難,甚至濕地就是支流的末端,根本沒有出口河道。”
“這位高貴的落難者一個人在大草原上尋找出路,運氣好,一個月能走出去,運氣不好的話恐怕要被困兩、三年。”
潘妮聲音清脆地說道:“依我看,她一個人瞎跑多半會死在路上。”
由于水源的關系,獨行的落難者在陌生的大草原尋找出路,隻能沿着河道走,或許能遇上草原牧民,也有可能闖入某個怪物群落的老巢。除非他有白銀騎士的實力,辨明方向,走一條直線,兩天一夜的工夫就能離開大草原。
這個落難的少女被人丢棄在大草原深處,怎麼看都不像是一位白銀階的女騎士。
露絲想了想,總結道:“這個孩子因為某種原因,被人流放到大草原。流放她的人手段非同一般,用一種我們不了解的方式,留下危險的氣息,防止直覺敏銳的怪物和猛獸趁她昏睡的時候傷害她。這個人不想殺死她,也不想她公開現身,但最大的可能,他故意安排我們搭救她。”
西奧多警惕地環顧四周,困惑地搖頭說道:“小姐臨時改變了路線,選擇從大草原直接去幽魂森林開拓點。誰能提前掌握我們的行蹤,還瞞過小姐的感知?難道,傭兵團裡有奸細?可是,那些夥計跟了我們好幾年,每個人底細都被摸得清清楚楚,有問題的人早就被清除了,應該不會有叛徒啊。”
奧克塔薇爾大團長此時思緒缥缈,對追随者擔憂置若罔聞。
不情願殺死她,又不想她公開露面;為她精心安排後路,又把她流放到大草原的深處……這裡面有故事啊……奧克塔薇爾越想越覺得好玩,暗自興奮,就差手舞足蹈了。她走上前,翻開少女的眼皮,臉上的表情頓時一變,顯出沉思與慎重。
璀璨眼?!納赫蒂加爾的後代,高貴的黃金血脈?
隻要聯系鸢堡,薇爾大團長很快就能查出這個落難者的真實身份,從而推測出事情的來龍去脈,可是她已經重新選擇了自己的道路,除非奧古斯特家族有滅族的危難,否則她不會再重拾過往的身份與實力。作為在底層生活的遊俠,遇到的落難者隻是個落難者,高貴的黃金血脈與她無關。
但是,薇爾确定一點,即便自己現在是名聲不顯的小遊俠,這世上沒有幾個人能安排她的偶遇,除了西爾維娅,隻有命運之力了。
“按照傭兵的規矩,遇到落難者應該怎麼辦?”薇爾大團長站起身,扭頭對着追随者們問道。
“教會要求傭兵對偶遇的落難者施以援手,把她帶到任何一座教堂,可以得到駐守神父的褒揚,這對傭兵團有很多好處。不過……小姐,這是野外。”西奧多做出回答,也給了提醒,他顯然不願意主人沾染到麻煩,委婉地表示,應該把貴族少女丢下不管。
女遊俠甩了甩暗紅色的馬尾辮,露出促狹的笑容,吩咐道:“喂她一瓶換顔藥劑,然後帶她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