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姆斯目光掃過四位守護者,羅蘭百無聊賴地用纖長食指撥弄一縷白金秀發;西爾維娅低垂眼簾,嘴角含笑,仿佛在回憶什麼美好的事情;維克多注視着自己的酒杯,裡面的酒液被輕柔的風吹起一圈圈漣漪;戈隆侯爵表情深沉,微微點了下頭。
“感謝塔莫爾閣下為我們解釋教義,我們崗比斯必遵循至高主的指引……蠻族是邪惡之子,可奴役,可消滅,不可平等交流。”攝政王誠懇地說道。他現在還無法确定,教會的這項原則對崗比斯的南拓戰略和外交戰略會造成那些影響,但他知道安德烈和塔莫爾肯定還有下文。
果然,塔莫爾牧首露出欣慰有親切地笑容,搖了搖,神情唏噓地說道:
“北方蠻族曾經占據巨石山脈以南的廣袤土地。崗比斯、多铎、納維爾、蘇斯、黃昏森林的南部、東部聯盟……除了艾爾聖城是巫師城邦,整個貧瘠的南部都是它們的領地。我們現在的位置,說不定就有蠻族活動過……九千多年前,萬神殿的巫師偷偷抓捕蠻族獻祭給魔鬼,蠻族和萬神殿巫師的沖突越演越烈。屬于議會一方的艾爾城邦巫師調停失敗,萬神殿的大巫師們突然封鎖了艾爾城邦,萬神殿城邦聯軍翻越巨石山脈,入侵北方蠻族的家園,雙方爆發全面戰争。艾爾城邦的議會巫師孤立無援,隻能眼睜睜地看着萬神殿聯軍擊潰蠻族的主力,踏破蠻族王庭,血祭俘虜。等議會的大巫師從遙遠的北方趕到艾爾城邦,萬神殿巫師已經血祭了數十萬蠻族。議會的大巫師們隻能保持克制,與萬神殿的大巫師小心周旋。艾爾城邦的巫師和黃金騎士偷偷幫助幸存的蠻族,從菲斯湖岸渡河逃亡。議會大巫師的數量占優,但沒有帶軍隊。萬神殿大巫師的數量較少,可他們的聯軍完全能攻破艾爾城邦。雙方達成約定,給蠻族幸存者十天的時間逃亡。”
“十天,數十萬蠻族的老弱婦孺連船都來不及造,它們砍伐原木,制作簡易木筏,有的幹脆抱着木頭往水裡跳。無數蠻族淹死在菲斯湖裡,成了魚人和水怪的美餐,蠻族的血染紅了菲斯湖南岸狹窄的河口和小半個湖面,血河因此而得名。伊諾克陛下的外祖父作為艾爾城邦的士兵,當時在菲斯湖北岸,親眼目睹了那悲慘的一幕……菲斯湖大逃亡不僅誘發了血祭戰争,對伊諾克陛下也有着深遠影響……我們現在知道了,菲斯湖大逃亡的影響一直延續到今天。”
“……等等。”羅蘭聽故事聽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覺,秀氣的戰靴已經踩在了茶幾上,胳膊肘抵着膝蓋,纖手托着下巴,眼睛亮晶晶地問道:“蠻族王室成員都被殺光了嗎?尼奧韋斯特家族的先祖騎士和納赫蒂加爾的先祖都是艾爾城邦的黃金騎士?他們聯手策劃了菲斯湖大逃亡?”
“這個……北方蠻族的王室成員是否有幸存者成功逃亡南大陸,教會收藏的曆史文獻沒有更詳細的記載。”塔莫爾牧首頓了頓,繼續說道:“不過,納赫蒂加爾和尼奧韋斯特的确是艾爾城邦的黃金騎士家族。蠻族遭到萬神殿血洗之後,尼奧韋斯特家族便離開了艾爾城邦,不知所蹤。否則,尼奧韋斯特或許會像納赫蒂加爾那樣,追随伊諾克陛下,成為教會的聖騎士家族。”
威廉姆斯.奧古斯特喝了一口杜姆酒,說了一段自行腦補的内容:“古代艾爾城邦和北方蠻族應該是同盟的關系。考慮到巫師塔不問世俗,艾爾的黃金騎士家族共同執掌城邦的政權,出于外交上考慮,尼奧韋斯特家族和蠻族王室聯姻。也正因為尼奧韋斯特和蠻族王室的親密關系,他們幫助蠻族的幸存者逃亡南大陸,被萬神殿巫師記恨上了,迫于萬神殿聯軍的壓力,議會巫師流放了尼奧韋斯特。”
羅蘭連連搖頭,眸光夢幻的說道:
“尼奧韋斯特應該是憤然出走……敵人大舉入侵,蠻族王室的長公主前往艾爾城邦,尋求議會巫師的幫助。艾爾城邦的巫師高塔卻無法向蠻族盟友提供支援。蠻族長公主斡旋失敗,于是,尼奧韋斯特讓她在城中避難。然而,值此危難之際,勇敢的長公主隻想和族人在一起,同邪惡的巫師聯軍拼死一戰,也不願躲在艾爾的城牆後面哭泣。她毅然拒絕了尼奧韋斯特家族的挽留,孤身離開了艾爾城邦……長公主戰死沙場的消息傳到艾爾城邦。尼奧韋斯特看到長公主遺留的兵器和上面斑斑血迹。他們悔恨交加,便巧妙設局,暗中策劃了菲斯湖大逃亡,同時把自私的議會大巫師拖下水,讓他們和萬神殿大巫師對抗,引發了萬神殿和議會的血祭戰争,間接替長公主報了血仇。”
羅蘭一口氣說完,西爾維娅橫了她一眼,慢條斯理地道:“尼奧韋斯特是被驅逐,還是憤然出走又有什麼關系?古代的尼奧韋斯特和現在的尼奧韋斯特并非同一個家族……你這麼激動幹什麼?還有,為什麼是長公主,不是蠻族女王?”
“這不是重點啦……我說得才符合故事的美感。咦,為什麼是蠻族女王,不能是長公主。”
“我喜歡。”西爾維娅挑了下金色細眉,理所當然地說道。
“哈哈,你喜歡我說的故事。可我還是決定寫一篇蠻族長公主的舞台劇本。”羅蘭開心地揮舞了一下小拳頭。
“我覺得,把蠻族公主改成蠻族王子更貼近史實。”威廉姆斯深沉說道。
“休想!”羅蘭翻了個白眼,四處尋找支持者,最後向溫布爾頓女侯爵問道:“索菲娅,你有什麼看法?”
索菲娅遲疑了一下,開口說道:“蠻族天性魯莽,蠻族王室應該都死光了。城邦巫師和古代騎士高高在上,不會顧及蠻族幸存者的死活。我認為,是一位聰明勇敢的普通蠻族利用萬神殿和議會的矛盾,策劃了菲斯湖大逃亡。”說着,她挽住維克多的胳膊,試圖尋求丈夫的支持,柔聲問道:“親愛的,你覺得怎麼樣?”
“這些故事元素都可以加進去。”維克多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冷靜分析道:“反正,議會大巫師看到萬神殿巫師通過血祭蠻族,培養出更多的巫師。出于戰略平衡的考慮,他們甯可蠻族幸存者都淹死在菲斯湖裡,也不能讓它們落入萬神殿的手中。菲斯湖大逃亡肯定是議會大巫師暗中引導的必然結果。”
眼看流葉莊園的會談被兩個奧古斯特給帶歪了,崗比斯資格最老的守護者出言糾正道:“打斷客人的話語,是粗魯無禮的行為……塔莫爾閣下,我代表羅蘭和威廉姆斯向您表示歉意,您請繼續。”
塔莫爾牧首如夢方醒,放下酒杯,颔首說道:“我認為,在蠻族幸存者最絕望無助的時刻,有一個邪神乘機替代了它們信仰的古神多納爾。祂實施了不可告人的邪惡計劃,蠱惑艾爾城邦巫師,幫助蠻族進行菲斯湖大逃亡……因為那個時期,偉大的光輝之主并沒蘇醒,邪神和魔鬼有能力影響巫師的心智。”
戈隆侯爵:“.……”
安德烈:“.……”
“.…..嗯。”牧首大人幹咳一聲,正色說道:“無論如何,南逃的北方蠻族幸存者把對人類的仇恨傳播到了南大陸,直至今天。我這次去博瑞大河灣對岸的蠻族王國偵查,非常深刻地體會到蠻族對人類的刻骨仇恨。安德烈殿下帶來了博瑞聯合王國收集整理的一批文獻資料,全是關于蠻族王國的情報。你們看一看,就能體會到我對蠻族的感受。”
安德烈點頭說道:“是的,那些資料就在馬車裡面。我代表博瑞王國的五大家族,将蠻鬥士俘虜,連同蠻族王國的詳細情報送給蘭德爾殿下,作為賀禮。我把克勞克留下,他可以向崗比斯的學者傳授蠻族語言……衷心希望我們的禮物對崗比斯王國南拓大局有所幫助。”
西爾維娅盈盈起身,虛提裙裾,優雅施禮,“崗比斯真誠感謝博瑞王國的禮物,它對我們非常重要。”
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安德烈回禮說道:“這是我們的榮幸。”
“克裡斯托弗殿下準備回國了嗎?”維克多問道。
安德烈颔首答道:“是的,我們準備明天一早就出發。”
維克多笑着說道:“我有個小小的請求,希望克裡斯托弗殿下允許我的幾名手下随同博瑞騎士,登上博瑞大河灣南岸,實地偵查一下蠻族王國的狀況。我保證他們完全聽從博瑞騎士的指令,絕不會給博瑞的騎士小隊帶來任何麻煩。”
安德烈有些驚訝,為難地說道:“蘭德爾殿下,我樂意效勞,但我無法保證他們能安全返回人類國度。”
塔莫爾牧首在旁邊解釋道:“蘭德爾殿下,博瑞騎士小隊的登陸滲透作戰非常兇險,除了要應付蠻族的巡邏隊和衛兵,安全撤離也是個大問題……博瑞王國南拓期間,在大河灣南岸修建了堅固的石質碼頭和防魚牆,那些設施至今還能使用。為了防止蠻族利用碼頭設施,建造戰艦,進攻七大聯島,博瑞的艦隊經常用投石機和弩炮,轟擊碼頭上的蠻族和半獸人。蠻族王國也害怕博瑞的艦隊借助那些碼頭設施,登陸南岸。它們在碼頭後面布有重兵。負責執行滲透、偵查和破壞任務的騎士小隊,沒有辦法從舊碼頭登陸。其他适合登陸的淺灘,又布滿了魚人,它們會掀翻單獨的登陸小船。騎士小隊隻能選擇無光的夜晚,乘坐戰艦,沿着河岸尋找懸崖峭壁,再駕駛小艇悄悄靠岸,徒手爬上懸崖執行滲透任務。近三十年,蠻族王國加強了對懸崖的巡邏力度,它們發現戰艦的蹤迹就會用投石機摧毀登陸艇,崖壁下面的深水巨獸也會攻擊小船。如果小船被摧毀了,騎士小隊将困在南岸一段時間,中途有可能被蠻族俘虜或殲滅。這就是我請莎莉絲特殿下同行的原因,半元素化的怒濤騎士才能帶我遊回來,而大地騎士的半元素化隻會沉到水底。許多英勇的博瑞騎士都失蹤在南岸,甚至包括彼得公爵的兄長塔爾諾.彼得。”
維克多眸光閃動,嘴角勾勒優雅笑容,“沒關系,南拓戰争總會有犧牲者,塔莫爾大人尚且冒險登岸,崗比斯王國的戰士怎麼能在危險面前退縮?克裡斯托弗殿下,請不用顧慮他們的身份和使命,就把他們當作博瑞王國的精銳士兵使用。”
安德烈點頭道:“好,我不會顧慮的,讓至高主決定勇士的命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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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安德烈帶領随從返回博瑞王國,同行的還有三名蘭德爾家族的精英衛士,他們都是六歲的靈猴民兵,情商達到了正常人的水平。他們肩負着回歸煉金塔的使命,他們所看到的都将通過塔靈,呈現給維克多。至于塔莫爾牧首,他還要在布利諾爾大教堂滞留一個月,處理崗比斯大教區的人事調動。今天,他會參加金眼伯爵和伯爵夫人在溫布爾頓侯爵府舉辦的晚宴。
索菲娅安排好晚宴事宜,走進自己的書房,看見維克多正在伏在桌上,書寫着什麼。
“親愛的,這些都是博瑞王國提供的蠻族王國情報資料?”她走上前,拿起一份寫滿文字的羊皮卷軸,驚訝問道。
“我有過目不忘的本事。”維克多停下手中的鵝毛筆,得意洋洋地說道:“那些資料,我和西爾維娅都看過了。它們現在在攝政王的手裡。我把内容都默寫下來,給你看看,順便充實一下蘭德爾家族的底蘊。”
索菲娅輕咬紅唇,有些沮喪地說道:“我可能真的不适合從事政治……”
“為什麼這麼說?”維克多挑了挑眉毛,微笑贊道,“我的伯爵夫人既美麗又聰明。”
“謝謝你誇獎。”索菲娅嫣然一笑,蹙起紫色柳眉,搖頭說道:“我總覺得安德烈并不簡單,可我想不透他此行的目的。”
“哪有簡單的黃金騎士?”維克多點點頭,說道:“當初,安德烈應戈隆侯爵邀請,訪問崗比斯,向羅蘭公主求婚。那個時候,他恐怕是想以崗比斯親王的身份,聯合博瑞王國,從菲斯湖登陸南岸。換句話說,博瑞人對南拓戰略一直沒有死心,菲斯湖港口也一直是他們的目标。”
索菲娅困惑說道:“是啊,半獸人和蠻族王國堵住了博瑞人南拓的通道,從菲斯湖登陸,是他們最好的選擇。我原以為,安德烈和塔莫爾牧首會在流葉莊園,提出和崗比斯結盟南拓的要求。結果,他們送給你一個半獸人俘虜、一整套情報資料和一個學者翻譯,卻什麼請求都沒有提……他們準備的這麼充分,居然就這麼半途而廢?我全場參與了會談,卻不知道流葉莊園到底發生了什麼?”
維克多沉吟片刻,開口說道:“博瑞王國和塔莫爾牧首已經提出了條件。”
索菲娅紫水晶般清澈的眼眸瞪着維克多,嬌嗔道:“别吊我的胃口!”
“有胃口是好事……想要滿足自己的胃口,還得動腦子。”
維克多從座位上站起身,輕撫索菲娅滑如凝脂的臉蛋,調笑道:
“給你幾個提示,教會不允許我們和南大陸蠻族有任何交流;博瑞大河灣的蠻族王國極度敵視人類;博瑞人能夠俘虜蠻族,蠻族也俘虜博瑞騎士,而且彼此都掌握對方的語言……教會為什麼把蠻族定性為邪惡之子?蠻族王國為什麼敵視人類?博瑞王國和蠻族王國之間的互動會對我們的南拓戰略有什麼影響?你把這些問題想深一些,答案就出來了……嗯,就當我給你布置的功課吧,明天我和西爾維娅要去布利諾爾河上遊的巴塞湖,觀看奧古斯特訓練的水軍。等我回來,你把自己的答案告訴我,如果答案讓我滿意,我就收你做我的學生……拜蘭德爾大學者當老師,機會可是很珍貴的。”
索菲娅哼唧了一聲,斜睨着維克多說道:“好!我要是通過你的考驗,你負責把我的名字刻在銀白高塔的牆壁上。”
“作為大學者的妻子,你的名字可以刻在我的名字旁邊,注明索菲娅.溫.蘭德爾伯爵夫人……想要單獨刻下索菲娅.溫布爾頓學者的名字,你還得努力。”維克多笑嘻嘻地說道。
“噗……還是算了吧。”索菲娅搖頭失笑,她有不服輸的性格,但對于學術實在提不起興趣。
“親愛的,你把三名親衛交給安德烈,就不擔心博瑞人故意犧牲他們嗎?”她轉移話題,問道。
“現在擔心也沒用。守護者言出必行,我不可能在安德烈和塔莫爾面前收回自己的話。”維克多搖了搖頭,歎息說道:“在政治家的眼中,隻有家族、陣營勢力和王國,沒有個人。如果你把這些東西看成一個完整的生命,你會發現它完全沒有個人的情感需求,是一個冷酷的怪獸,超越個體生命的極限,近乎無所不能的神靈……政治是冷酷的。作為家族首腦,你得學會冷酷。”
索菲娅眨了眨美麗的眼睛,望着維克多俊雅的臉龐,柔聲道:“我的直覺告訴我,你其實并不冷酷。如果這樣的話,你也不是一個合格的政治家。”
維克多沉默稍許,展顔笑道:“嗯,幸好我們在扮演不同的角色,政治家隻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