岡比斯王國沒有什麼特定的節日。對于王都貴族而言,王室固定舉行的狩獵會是每年一次的節日慶典,三岔河軍團比武大會是五年一次大型慶典,至于新王登基、國王大婚、王儲誕生、冊封大公等重大活動屬于王國盛典。
并非所有的岡比斯貴族都有資格參加王國慶典或盛典。無緣參加盛會的貴族子弟隻能以消息靈通為榮,談論相關的新聞成了他們重要的消遣和娛樂。
岡比斯今年的國王登基盛典讓王都貴族看了一場令人目瞪口呆的精彩大戲。
年少的愛德華王子正式加冕,威廉姆斯大公攝政,元老院全票通過羅蘭長公主發起的魚人戰争令,同時岡比斯與多铎兩大王國達成協議,多铎的主力軍團撤離明斯克要塞一線,岡比斯的整體戰略由北轉南。
王國大事,每個貴族都知道。絕大多數貴族都渴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掌握大權,決策王國大事,但那也隻是渴望而已。他們更關注一些貴族圈内的趣聞轶事,并試圖從中找到向上鑽營的良機。其中,最引人矚目的莫過于王國新貴蘭德爾子爵。
蘭德爾子爵出身低微,在鸢堡當了幾年的侍從,然後入贅溫布爾頓侯爵府,成為王都第一美人的小丈夫。之後,他憑借溫布爾頓女侯爵的寵愛,當上了人馬丘陵的男爵領主,又因為在蟻人戰争中立下功勳,被王室冊封為子爵領主。
一般說來,鸢堡侍從的起點都很高。出身低微的貴族子弟隻要能被選入鸢堡,為王室服務八年,總能有個令人羨慕的前程。在鸢堡侍從離開王宮的前夕,王室會非常慷慨地為每個人準備好洗練藥劑或精力藥水,那些成功晉升為騎士的侍從将有幸加入強大的榮耀騎士團,成為高貴的迅龍騎士。如果他在騎士團服役滿二十五年,就有權在退役的同僚當中招募2名見習騎士和20名騎兵,并帶走自己的迅龍夥伴,終身享受每年1500金索爾的王室津貼。表現出色者還能得到鸢堡的推薦信,加入某個領主家族,獲得屬于自己的封地。
優秀的鸢堡侍8歲開始接受訓練,需要33年的時間才能成為世襲勳爵領主,而蘭德爾子爵隻花了10年的時間就完成了鸢堡侍從到子爵領主的華麗轉身。蘭德爾子爵的傳奇故事為吟遊詩人所津津樂道,也遭到了貴族子弟的羨慕嫉妒。
蘭德爾子爵的血脈,貴族子弟們隻有羨慕的份。至于他的智慧、勇氣和努力,貴族子弟們自認為在這方面不輸給任何人。于是,蘭德爾子爵的美貌和風流韻事成了貴族子弟茶餘飯後的談資,而他們談論的内容絕對沒有贊譽,隻有惡意的調侃。
比如,蘭德爾子爵為了在人馬丘陵站穩腳跟,背叛支持他的妻子,拜倒在約克公爵夫人的石榴裙下;蘭德爾子爵并沒有堅守領地,抵抗蟻潮,而是勾引了契布曼大小姐,躲在契布曼家的要塞裡;蘭德爾子爵觊觎野柳城的财富和布裡亞特子爵夫人的美色,謀殺了奧斯丁.布裡亞特勳爵;蘭德爾子爵不顧王國大局,羞辱多铎王國的特使路德維希伯爵……每每談到這些,貴族子弟們不屑鄙夷,貴族小姐們瑟瑟發抖。可背地裡,他們和她們都恨不得以身代之。
如今,蘭德爾子爵又幹出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愛德華.奧古斯特陛下的未婚妻突然帶領家族侍從離開鸢堡,住進了約克公爵的府邸。羅蘭殿下率領榮耀騎士上門抓捕威靈頓小姐和蘭德爾子爵未果,擄走了約克家族的小公主。所有的迹象都表明,蘭德爾子爵勾引國王的未婚妻,引發了這起事端。
岡比斯貴族圈盡皆嘩然,各家族首腦嚴禁家族子弟談論此事,生怕引火燒身。外出渡假的攝政王連夜趕回布利諾爾城,緊急召開内閣會議,商讨對策。一時間,布利諾爾城人心惶惶,岡比斯王國仿佛已經到了内戰的邊緣。
幸好尊貴的教宗冕下還沒有離開布利諾爾大教堂,在他的努力斡旋下,事情發生了轉機。
兩天後,威靈頓公爵從約克公爵府接走了瑪格麗特小姐,悄悄返回維斯托克城。王室與約克公爵達成諒解協議。安吉麗娜.布蘭斯泰特.約克小姐以愛德華陛下未婚妻的身份獨自住進鸢堡。不過,岡比斯貴族普遍認為她是約克家族交給王室的人質。因為安娜小姐的身份極其特殊,她代表約克家族與布蘭斯泰特家族的姻親關系。她進入鸢堡意味着約克家族将遭到姻親家族的責難,極有可能失去一個強大的外部盟友。
突如其來的王國危機以威靈頓家族退出鸢堡,約克家族交出最具潛力的家族貴女而宣告結束。三方都鬧得灰頭土臉,據說威靈頓小姐還被家族剝奪了繼承權,流放到威靈頓公爵領的南部。岡比斯未來的王後成了一個小小的男爵。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蘭德爾子爵再次被輿論推到了風口浪尖。
關于蘭德爾子爵與威靈頓小姐的流言甚嚣塵上。有人唾罵蘭德爾子爵色膽包天,也有人稱贊威靈頓小姐勇于追求愛情,還想要成為她的追随者。
既然是流言,免不了有各式各樣的猜測。
岡比斯貴族圈開始流傳一種說法,認為這件事情其實是約克家族的陰謀。約克家族在西遷人馬丘陵的途中,擄走愛德華王子的第一任未婚妻――喬舒亞家族的凱特琳娜小姐,又派蘭德爾子爵引誘愛德華國王的第二任未婚妻――威靈頓家族的瑪格麗特小姐,其目的就是為了讓約克家族的貴女登上岡比斯王後之位,然後再以岡比斯後族的身份掌控岡比斯王國的局勢。
不過,相比陰謀論,貴族圈更熱衷于談論蘭德爾子爵的風流韻事。約克家族圖謀岡比斯後位的說法隻在小範圍内流傳,影響力似乎并不大。但事實恐怕并不簡單,因為小範圍指的是大貴族的小圈子。
維克多沒有仔細琢磨其中的蹊跷,他現在已經焦頭爛額。
安娜的父母趕到了布利諾爾城。佛瑞德子爵與恩比瑟大吵一架,奧黛爾夫人則在維克多的面前垂淚自傷,埋怨維克多沒有看護好她的女兒,讓她沒法和布蘭斯泰特家族交待。她雖然沒有明言,但楚楚可憐的幽怨表情無疑是在向維克多讨個說法。
佛瑞德夫婦把安娜交給維克多監護,也是希望安娜能留在人馬丘陵,成為佛瑞德家族的守護者。現在,維克多把别人的女兒給弄丢了,面對哀婉動人的奧黛爾夫人,他辯解也不是,安慰也不是。西爾維娅還在旁邊煽風點火,把責任一股腦地推給了他。
維克多百口莫辯,幹脆住進朱蒂的府邸,直到鸢堡内務府送來了愛德華與安娜的訂婚晚宴邀請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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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千根水蜥油蠟燭将鸢堡的騎士大廳照耀地宛如白晝。凡是滞留在王都的岡比斯領主全都出席王室舉辦的訂婚晚宴。賓客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談笑風生,晚宴的氣氛輕松和諧。
大廳的角落裡,特尼斯.路德維西子爵端着酒杯,對維克多笑道:“我記得愛德華陛下與威靈頓小姐的訂婚晚宴準備充分,更具規模,但每一位客人都在強顔歡笑,完全感受不到今晚的歡樂氛圍。看來,約克小姐命中注定是岡比斯的王後。”他頓了頓,舉杯調侃道:“我的朋友,這多虧了你。”
維克多撇了撇嘴,說:“你也相信那些流言?”
特尼斯拍着維克多的肩膀,哈哈笑道:“親愛的朋友,你無需介意嫉妒者的流言。大家高興的原因是,再不用擔心岡比斯會發生内戰……你看,那些美麗的貴族小姐和夫人們都在尋找蘭德爾子爵的身影。為什麼不出去和她們打個招呼呢?我保證你會受到最熱情的歡迎。”
維克多沒好氣地說道:“謝謝你的好意,我的麻煩已經夠多了……我好像看到你的妻子正在找你……呃,你最好主動過去,讓我一個人獨享安靜”
特尼斯順着維克多的目光看到自己的妻子正帶着一位成熟的貴夫人和一名年輕貴族四處張望。他從善如流地說道:“蘇珊娜之前就和我提過,要把她的遠房姨媽和表弟介紹給我認識……我這就過去,免得他們打擾到你。”
維克多舉杯示意了一下。等特尼斯子爵離開,他悄悄地挪到光線的死角,想了想,認為特尼斯子爵的行動很快就會暴露這個的位置,繼續待在這裡不大妥。維克多正準備貼着牆角往側門轉移的時候,一名内務府騎士走了過來,低聲說道:“蘭德爾閣下,攝政王殿下請您去小會議室。”
“殿下找我有什麼事?”維克多問道。
“閣下是約克小姐的監護人。婚約文書上需要您的親筆簽名和蘭德爾家族的印章。”
“那走吧。”
不大的會議室内擠滿了人,除了威靈頓家族和索林姆家族,岡比斯元老院家族的首腦齊聚于此,還包括王室的重要成員、教宗克萊門特、圖爾南斯、拉紮魯斯大主教和他的繼任者塞恩主教。
見到維克多走進會議,攝政王威廉姆斯率先招呼道:“蘭德爾卿,這些文書需要你簽字。”
維克多走到桌前,拿起羊皮紙文書迅速浏覽了一遍。
婚約的核心内容隻有一條:安吉麗娜.布蘭斯泰特.約克與國王的子嗣不具有王位繼承權,隻具有約克家族和布蘭斯泰特家族的繼承權,其監護權優先歸于蘭德爾家族。
維克多擡起頭,先看了看盛裝打扮的西爾維娅,得到她的首肯之後,又看了看十指相扣,一臉幸福的安娜與愛德華,順便瞄了眼秀發如雲的凱瑟琳。站在凱瑟琳身旁的羅蘭長公主瞪着他,喝道:“看什麼看!趕緊簽字。”
維克多提起羽毛筆分别在三份文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并取出領主印鑒,蘸上油泥,逐一蓋上。
威廉姆斯拿過文書,遞到拉紮魯斯大主教的桌前,笑道:“王室、約克公爵和安娜的監護人都已經确認了婚約的内容,請大主教閣下做個見證。”
紅衣大主教把文書推到教宗的面前,呵呵笑道:“愛德華陛下的婚事一波三折,我曾經簽過兩份不同婚約文書,令人遺憾的是兩份婚約文書都被推翻了。看來我這個老家夥不适合做婚約的見證人,還是請教宗冕下代為見證吧。”
“我也隻能以私人的身份見證這份婚約。将來,奧古斯特陛下和約克小姐的婚事還得由塞恩主持。”克萊門特簽下文書,莞爾道。
衆人發出善意的笑聲。威廉姆斯神采飛揚地說道:“下面輪到王國守護者和元老院家族簽字見證。”
西爾維娅、羅蘭和戈隆三位黃金騎士,以及元老院家族代表在婚約上一一簽字。文書最後傳到了宮相巴斯特恩老侯爵的手中。
“巴斯特恩家族同意見證愛德華陛下與安娜小姐的婚約。”老侯爵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取出宮相印鑒放在桌上,緩慢而清晰地說道:“岡比斯宮相馬圖斯.巴斯特恩拒絕見證奧古斯特陛下與約克小姐的婚約。”
會議室内的空氣瞬間凝固。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巴斯特恩老侯爵的身上,十幾名超凡強者的精神壓迫讓他呼吸困難,說不出一句話來。
戈隆侯爵走到巴斯特恩的身後,沉聲說道:“宮相有建言的義務。”
巴斯特恩侯爵隻覺得壓力一松,深深地呼吸,開口說道:“王都有一個流言,說約克家族為了圖謀後位,逼走了瑪格麗特.威靈頓小姐……”
小國王憤怒地嚷道:“那是流言,不是真相!”
“陛下,請問真相是什麼?”巴斯特恩恭敬地行禮道。
愛德華怔怔地看着巴斯特恩侯爵,突然覺得和藹可親的老宮相是如此的陌生,然後求助似的看向羅蘭、凱瑟琳和威廉姆斯。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維克多的身上。
維克多臉色鐵青,恨不得把巴斯特恩這個老家夥斬成碎片,但安吉麗娜祈求的眼神讓他于心不忍,一字一句的說道:“真相是,瑪格麗特.威靈頓小姐有選擇伴侶的權力!”
“這種說法讓人難以信服。”巴斯特恩輕笑一聲,正色說道:“為了平息流言,我以岡比斯宮相的身份請西爾維娅殿下向至高主起誓,安娜小姐與愛德華陛下的子嗣永不登上岡比斯的王座!”
戈隆侯爵歎了口氣,向後退開。會議室内陷入了詭異的安靜。巴斯特恩家族的守護者埃杜爾.巴斯特恩伯爵忍不住上前說道:“哥哥,你瘋了嗎?”
老宮相閉着雙眼,一言不發,幹瘦的身影顯得蒼涼而堅韌。埃杜爾伯爵點點頭,又搖了搖頭,默默地退到一旁。
此刻,除了維克多沒有人敢直視西爾維娅,可她的一舉一動卻清晰地映入所有人的腦海中。西爾維娅優雅起身,提起酒瓶倒了一杯慶祝婚約成立的杜姆酒,輕柔地說道:“巴斯特恩,你的忠誠和勇氣值得欽佩。喝了這杯酒,我便答應你的要求。”
西爾維娅蔚藍的眼眸轉為暗紅,無形的精神利劍直抵巴斯特恩的眉心。老宮相朝酒杯的方向邁出一步,視線漸漸模糊,無邊的黑暗讓他軟倒在冰冷的地闆上。
以凡人之軀挑戰神靈騎士的威嚴,有死無生。
西爾維娅怅然一歎,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對愛德華颌首道:“陛下,這就是我無可奈何的地方。”
維克多隐約覺得西爾維娅傾訴的對象其實是愛德華身後的羅蘭長公主。
“巴斯特恩卿怎麼了?”少年國王顫聲問道。
沒有人回答愛德華的問題,維克多甚至都不知道巴斯特恩為什麼要逼迫西爾維娅。但他和所有人一樣,對巴斯特恩的結局沒有半點同情。而真正的強者從不需要同情。
最後,拉紮魯斯大主教對侯爵之死作出定性。
“巴斯特恩侯爵年老力衰,壽終正寝。”
面沉如水的教宗點點頭,表示認可拉紮魯斯的說法。他跨過巴斯特恩的屍體,走到愛德華和安娜的面前,溫和地說道:“愛德華、安吉麗娜,國王一定有王後,女王一定有親王。但國王與王後的愛情不會一帆風順……你們更需要珍惜彼此。”
克萊門特帶着屬下離開了會議室,他和拉紮魯斯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巴斯特恩一眼,隻有塞恩主教臨出門前,悄悄地在兇口劃了一個代表光明聖山的祈禱手勢。
教會保護貴族的生命權。雖然西爾維娅出于無奈,當衆殺死了巴斯特恩,但克萊門特再也不可能為她舉行聖光祈禱。塔莫爾牧首一派的塞恩主教為此而感到慶幸。
“埃杜爾伯爵,你帶宮相大人回巴斯特恩侯爵府。”戈隆侯爵吩咐了一句,又對悲傷流淚的愛德華說道:“陛下,您應該為自己是騎士而自豪,因自己是國王而穩重,為巴斯特恩侯爵的忠誠而欣慰。國王不該哭泣。”
“奧古斯特的子孫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羅蘭怒氣沖沖地走到桌前,拿起宮相印鑒蓋在婚約文書上,又拉着愛德華和安娜推門而出。走廊内傳來長公主悅耳的聲音,“愛德華,你這個沒出息的小鬼……我倒是認為你應該開心才對……老家夥對你和安娜不懷好意,哼哼,西爾維娅剛剛幫我出了口惡氣……”
威廉姆斯眼角含笑地搖了搖頭,輕松地說道:“婚約已經締結生效,大家可以盡情享受今晚的盛宴。”
會議室内的衆人魚貫而出,大家笑語晏晏,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維克多湊近西爾維娅,低聲問道:“巴斯特恩幹嘛要挑釁你?”
西爾維娅挽着維克多的胳膊,雲淡風輕地笑道:“為了質疑安娜子嗣的王位繼承權。将來,四大王侯家族才有借口推翻愛德華與安娜的後代。”
“謀反?”
“合法的謀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