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村建在銀月河東岸,是蘭德爾領最南邊的行政村。
從喬治村的南門出發,沿着河岸向南再走17公裡的路程,便可以看到銀月河與金水河交彙的河口。
十幾個造紙作坊就建在防魚牆的後面,其中有一個屬于希德家。
希德家四代經商,到了希德這一代,他們已經攢下了豐厚的家産,在維斯托克城擁有5間雜貨鋪、1間肉鋪、1間酒館和2個旅舍,手下還聚攏了一批夥計和自由民工匠。
每個自由民商人的背後都有一個幕後老闆,希德家也不例外。希德的祖父想獻出家産,從幕後村長的手上換十畝封地,這也是事先約定好的。但村長沒有同意,隻是安慰了他一番,讓他們家繼續經商。
對于上等人而言,培養一個能幹的自由民商販并不容易,當年顯然沒到收割的時候。可等到時機成熟,家大業大的希德又不樂意了。
再肥的豬也逃不出屠夫的手心。就在希德惶惶不可終日的時候,威靈頓公爵派人搶占野柳城的商鋪資源。希德抓住機會,先買通維斯托克的貿易管事,舉家搬到了野柳城,又出資認購了20輛公共馬車,獲得野柳城教堂的庇護。
野柳城寸土寸金,賺錢容易,開銷也大,特别是那20輛公共馬車天天都在虧錢,而希德的幕後老闆又斷掉了他在維斯托克的貨源。入不敷出的希德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這時候,野柳城的惡棍頭目為他引薦了車行老闆傑克。
傑克老闆神通廣大,居然認識平湖鎮的治安官。傑克告訴希德,蘭德爾領購房入戶的事情,并聲稱,隻要希德拿出500金索爾,就幫他買一個蘭德爾家族的子民身份,有了子民身份,他才能拿到蘭德爾領的貨物。
為了掌握一條穩定的貨源,希德非常痛快地交齊了500金索爾。到了平湖鎮之後,他才發現許多同行都已經在蘭德爾領購買了房子。
經過一段時間的鑽營,希德摸清楚了蘭德爾家族的政策。
蘭德爾子爵舉行神前公證,宣布保護自由民的私有财産,由平湖鎮教堂監督。蘭德領有建房入戶和購房入戶兩種政策。建房入戶的人可以擔任管事和執事,或者士兵。而購房入戶家庭隻享受财産保護的權利,可以在平湖鎮采購貨物,開設商鋪,但平湖鎮要收取一定比例的交易稅。
這就意味着,商人可以把家産轉移到蘭德爾領,不必擔心被人巧取豪奪。
不過,精明的希德認為交易稅才是重點。
蘭德爾子爵規定,大宗商品交易必須在貨場交割,由貨場向賣家收取貨物總額的7%,作為交易稅。小宗商品買賣不征交易稅,但商鋪需要繳納當月總收入的5%,作為流通稅。
這代表蘭德爾領的封臣不需要偷偷摸摸地倒賣公地物産,代表自由民商販不再被封臣老爺牽着鼻子。蘭德爾領的生意都是光明正大的。
希德為這個發現歡欣鼓舞,他與家人經過商量,決定把積累的财富轉移到平湖鎮,一部分人在野柳城繼續做生意,另一部分人則要為領主大人效力,成為他的士兵、執事、管事、甚至當上村長。
希德在蘭德爾領認購公共馬車,開設商鋪、為兄弟兒子購房入戶,把美貌的女兒和侄女送給封臣家庭當貼身女仆。他使出渾身解數就是要争取幾個建房入戶的名額。
有相同想法的自由民商人顯然不止希德一個,他們同樣有許多親戚子女,個個都能寫會算,還掌握幾門出色的工匠手藝。而第二批,也是最後一批建房入戶的名額隻有200個。
商人不僅要和同行競争,還要和其他家庭競争,200個名額根本就不夠分的。不過,他們有錢,有工匠夥計,有人脈路子,除了建房入戶,他們還可以從外地雇傭高明的工匠,通過發明創造取悅領主大人。
蘭德爾領目前最火熱的發明項目就是造紙。
午後的陽光燦爛而灼熱,雖然造紙作坊位于臨河的山坳裡,可氣溫還是很高。卡利躲在樹蔭下,眼巴巴地望着谷口的道路,那裡空蕩蕩的沒有半個人影。他歎了口氣,轉頭就看到仆人山豬拿着一隻油汪汪的豬肘子啃得正歡,不禁氣惱地踢了他一腳。
“吃!吃!吃!就知道吃,沒用的蠢貨!”
山豬的臉上挂着憨憨的笑容,含糊不清地說:“餓。”然後埋頭繼續對付豬肘子。
“卡利,造不出紙也不用拿傻大個撒氣啊。”
另一片樹蔭下,約恩笑嘻嘻的譏諷道:“怎麼?你還指望有人來幫你造紙?”
卡利冷着臉,把頭轉了過去,他怕自己忍不住砸扁約恩的鼻子。這個賤人的叔叔比希德還有錢,又搭上了第一村長莫林的關系,在平湖鎮的商人當中是數一數二人物。
卡利是希德的四兒子,今年32歲,擅長制作羊皮紙和牛皮紙。希德告訴卡利,家裡隻拿下了兩個建房入戶的名額,一個歸他自己,另一個歸卡利的二叔。但建房入戶比不上造紙,隻要卡利能造出紙,他就能一步登天,成為領主大人的封臣。
卡利聽的熱血沸騰,他帶了幾個夥計、兩個工匠,還有傻子山豬跑到領主指定的地方建起了一個造紙作坊。
然而,獸皮紙和草紙完全是兩回事,卡利的手藝對麥稈造紙沒有半點幫助。幸好,領主大人給出了造紙的基本流程。分為漚侵蒸煮、捶搗打漿、滲水撈漿、晾曬成紙。
各家各戶都是按照這項流程設計造紙作坊,可誰也沒能真的造出紙來,但也沒有任何人放棄。
子爵大人對造紙抱有很高的期望,親自給出了方法。放棄不就是在說子爵大人的方法不對嗎?不就是花點錢,養幾個人嗎?但凡能建造紙作坊的,誰還缺這點小錢?
現在誰敢退出?這是個态度問題!
于是,卡利在造紙作坊困了有大半年,其他人也一樣。時間一長,卡利又有了别的想法。
既然自己造不出紙,為什麼不借鑒其他人的思路?他開始對外出租自家的造紙作坊,租金定的極為低廉,甚至不夠草漿的成本。喬治村的村民對造紙确實很有興趣,陸陸續續地跑過來碰碰運氣,但他們的表現還不如卡利的工匠。
為此,卡利沒少被約恩嘲諷,可越是這樣,他越要堅持。
“咦,還真有人過來了。”約恩突然說道。
卡利連忙轉頭,看到三個人背着背簍朝這裡走來。
“塞維林,我還以為你們不來了呢。”卡利迎上前,熱情地打着招呼。他困在造紙作坊,消息閉塞,不了解萊特和圖南的背景,以為他們是最近搬過來的流民。
“卡利大哥,我馬上就要成功了,怎麼可能不來。”塞維林得意洋洋的道,他又朝山豬揮了揮手,調侃道:“傻大個,你又沒吃飽啊?”
山豬身高超過兩米,體重至少500磅,容貌醜陋,一雙大小眼,看起來十分兇惡。但薩維林知道他其實是個好脾氣的傻子,被人打罵也不惱,如果實在被打狠了,他隻會抱着頭在那哭鼻子。
“呵呵,那我先祝賀你造紙成功。”卡利幹笑了兩聲,對山豬狠踢一腳,斥道:“蠢豬,放下你的肘子!幫忙拿東西啊。”
山豬把吃了一半的豬肘子塞進嘴裡,隻留一根骨頭在外面,伸出蒲扇大手去接塞維林的背簍。
“不用幫忙,我們自己拿。”
圖爾南斯撥開山豬的大手,巨漢向旁邊連退兩步,把道路讓了出來。
卡利暗暗心驚,山豬自幼被人遺棄在貧濟院,天生愚笨,祈禱都不會,吃得又多,連貧濟院的牧師都嫌棄他。希德遵照神父的意思領養了山豬,本指望他能當個打手,沒想到這個傻子甯可被人打,也不會還手,完全就是個飯桶。
山豬傻歸傻,一身蠻力可不是假的,隻要他站穩了,五六個壯漢都推不動。可這個光頭輕輕松松地就把山豬掀到了一邊……看來這兩個人不是善茬啊……不知道他們和勞勃家是什麼關系……卡利表面不動聲色,心裡已經轉了許多念頭。
造紙作坊靠在河邊,一間小倉庫,一間木棚。幾個人進了棚子,卡利便開口道:“還是老規矩,工具、草漿、木炭都是現成的,随便你們用,我的人給你們打下手。結束之後,給我八個銅索爾的租金。但是,絕不能添加任何有毒的草!”說着,他朝自家的老工匠使了個眼色。
老工匠彎下腰,看了一下眼塞維林帶來的背簍:“沙棘根、火葉草、藍心草……”他擡起頭,為難的道:“毒是沒有毒。不過,火葉和藍心的草汁都很燒手……紙是用來給人擦屁股的……卡利,你看這個能用嗎?”
“試一試就知道了。”
克萊門特淡淡的道:“把火葉草和藍心草一塊搗爛,放入草漿池發酵10個沙漏時,把沙棘根磨碎,熬成膠狀,按照1:20的比例兌入水池,再把發酵好的草漿按照1:4的比例倒進水池,攪拌均勻就可以嘗試撈漿晾曬了。但是要小心,發酵好的草漿會把人的皮膚燒爛,最好穿上皮圍裙,戴上鹿皮手套。”
中年人笃定的語氣讓人不由得相信他,卡利的心髒一陣砰砰亂跳,他覺得這次造紙極有可能成功。
可是,造紙成功,我該怎麼辦?卡利恨自己上次沒有及時查這兩個人的背景,他咬了咬牙,對老工匠和幾名夥計吩咐道:“照着做!”
老闆開口,夥計無有不從。他們燒火的燒火,取水的取水,碾草的碾草,不多久,作坊裡就熱的和蒸籠一樣。克萊門特偶爾提點兩句,塞維林反倒像個局外人,傻乎乎地杵在那裡,啥也不幹。
卡利幾次向兩人搭讪,都被不鹹不淡地應付了過去,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時間過的飛快,轉眼就到了傍晚。克萊門特看了看天色,說道:“恐怕要等到明天早上才能看到結果,我們現在要回村教堂做晚禱。塞維林,你怎麼辦?”
“我……我想留在這。”塞維林弱弱的說道。
教宗盯着少年的眼睛,柔聲問道:“晚禱不參加。明早的晨禱,你也不參加嗎?”
“這個……我……”薩維林的内心充滿了罪惡感,神情變得無比糾結。
卡利眼睛一亮,一臉痛心的勸道:“塞維林,你還是回去參加禱告吧。如果不是脫不開身,我們也不想錯過任何一次聖光祈禱。為了減免不虔誠的罪過,我們向教堂捐贈了50金索爾的贖罪獻金,米勒神父特地為我們主持了贖罪祈禱。”
這番話反而讓塞維林下定了決心,他說道:“如果能造出紙,我願意将屬于我的賞金全部捐贈給教堂。如果,不能成功,我就為教堂服役半年,祈求仁慈的光輝之主赦免我的罪過。”
教宗在心裡歎了口氣,點點頭道:“祝你好運,孩子。”
“萊特大叔!”塞維林追到門口,不好意思的道:“你們能不能告訴我的父母,我今晚就住在這,不回家了。”
“我會的。”
克萊門特憐惜地摸了摸塞維林的腦袋,轉身邁出作坊。圖爾南斯臨走時,又回頭看了塞維林一眼。
“勞勃家的小子,你應該和他們回去的。”卡利靠在牆壁上,幽幽的說道。陰影遮住了他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