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冰季的第三十天,從多蘭埃領征召的新兵抵達了格瑪領。
班索檢閱這些由梅捷斯克将軍親自操練的新兵,對他們進行了負重快行、短程沖鋒、臂力爆發幾項考核,覺得不錯,便把他們編入圖底岡教團第四軍團,主要任務是對付遊擊隊伍。
拿地奇王國的東部丘陵與巴達索山脈外沿山脈毗鄰,多山地,常有反抗者以遊擊的形式對圖底岡教團的運輸隊伍進行騷擾。
格瑪領下屬的村鎮雖然都向班索及圖底岡教團投降了,可是梅捷特琳達的支持者卻在主城淪陷後堅持戰鬥,到處襲擊圖底岡教團的非戰鬥部隊,破壞運輸線,造成極嚴重的損失。
班索照搬收服“眼睛”的辦法,想在反抗者的内部安插“釘子”,發現沒有什麼效果。能抗戰到這個時候的人,基本上是為了信念而戰鬥,生命在他們看來不重要了,更何況是财物。
格瑪領主城的重建工程極度依賴從各個村鎮運來的物資,所以班索相當重視運輸隊的安全,在主要的運輸路線布置了大量兵力,在一系列措施的重重防範之下,小股出動的遊擊隊沒那麼容易得手了。
好在梅捷特琳達治理格瑪領主城時曾挖掘了不少地下糧庫,儲存了許多糧物和衣物,足夠他們過完這個冰季,大大地減輕了運輸壓力。
失去襲擊運輸隊的機會後,反抗者們又把精力轉移到策反已經加入圖底岡教團的舊領民,揚言要營救梅捷特琳達,驅逐入侵者,重拾昔日的榮光。
盡管班索在格瑪領的信仰根基不會因此受到動搖,可是那些刺耳的言論讓他覺得煩躁。思來想去,最終決定去嘗試收服梅捷特琳達,要是不成功,就讓她徹底消失吧!
夜深了,冰月幽冷,在巴魯卡斯山賊團的秘密老巢内,班索走到地下囚室,悄悄地觀察梅捷特琳達。
這位薩爾藍王子的妻子醒了好幾次,蹑手蹑腳地起身,走到爐子邊添加木柴。爐子裡的火苗“哔哔啪啪”地響,映照出一張長相不好的臉。
她看着熟睡的丈夫,給他輕輕地扯好被角,然後坐在床邊呆望着丈夫的臉,不由得露出幸福的微笑。
過了一會兒,她躺回地面,在自己被窩裡縮了縮身子。
突然,她聽到囚室外的腳步聲,又坐起身。
黑鐵大門被打開了,幾位山賊的身後站着那位取代她統治格瑪領的男人。
班索對她說:“穿好衣服,跟我過來。”
她皺眉低喝:“你們小聲一些!”說完,她走到床邊,見薩爾藍王子沒有被驚醒,才放下心,細心幫他把被子的邊往内折,然後目含柔情地凝望他熟睡的臉。直到山賊守衛要強行拖人了,她才輕聲地掩上門,跟着出去。
黑鐵大門“哐當”一聲響,被鎖上了。
她蓦地回望,可是已經看不見丈夫。
穿過狹長的地道,走到地下密室。
班索坐在一根圖騰柱前,微笑着看這位充滿智慧的女人。
梅捷特琳達見室内站着一位手持絞繩的刑手,頓時明白了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
“我為什麼找你,知道嗎?”
她的面宛若結了寒冷的霜。“我出嫁的那一天,爸爸問我需要什麼禮物。我說,未婚夫的領地很貧困,送我一些人才吧。後來,我走遍了領地,找到了更多人才,”她語氣平靜地說,“這些人是我最貴重的财富,在他們的幫助下,格瑪領再次繁榮也不是困難的事。我已經把他們交給你了,你還想怎麼樣呢?”
“你招攬的人,我全部殺了。”
她訝問:“為什麼殺了他們?”
“他們不能放棄對你的忠誠,”班索盯着她的眼,從她的眼裡看到了惋惜和悲痛,“殺不幹淨的人躲了起來,每天都在反抗我――你知道他們想做什麼嗎?”
“那些人想做什麼,我不知道。你要怎麼處置他們,我不想理會。我隻希望你能留下我的性命,也許我還能為你管理領地。”
“你畏懼死亡嗎?”
她鎮定地說:“死亡,不過是永恒的安眠,有什麼值得畏懼?我懇求你讓我繼續活着,是因為有的事比失去生命更令人害怕。”
“你的丈夫?”
“我想繼續照顧他。”
“我聽說薩爾藍殿下隻愛美酒和美女,對你一點感情也沒有。你和他隻有政治婚姻,你是得不到他的愛的。”
王子的妻子回道:“在别人的眼中,他對我有不公平的特遇,而在我的眼中,他始終是我的丈夫。在嫁給他之前,他隻是陌生的男人,對于我來說和所有其他男人沒有什麼不同……”
她的眼神有些迷離,霧氣蒙住了瞳仁。
班索正想開口,見她話尾沒完,便讓她繼續說。
“當我成為他的妻子後,我的人生似乎被一種奇妙而甜蜜的力量修補完整。他不再是陌生的領主,而是我生命的另一半。”
班索已經不能理解這個傻女人的思維了。剛才他在囚室裡看到,薩爾藍王子即使在這種情況還把她當成女仆,讓她睡地闆,享受她的伺候,可是她卻沒有怨言,表現得比奴隸還卑微。
對于這樣癡情的女人,班索不敢招攬。薩爾藍王子是他目前最重要的人質,必要時還會拿去做“祭品”。
要是她得知丈夫被害死了,說不定會做出瘋狂的舉動。以她的威望,即使煽動支持者把領地推毀了也并非不可能。
這麼有智慧的人,要是不受自己掌控,将會成為巨大的隐患。尤其是在她的支持者到處追尋她的情況下,無論把她藏在哪裡都不安全。
既然這樣……
班索狠下心向身旁的刑手點了點頭。
刑手走到梅捷特琳達身後,把繩索套在她的脖子上。
梅捷特琳達急道:“如果你真的要這樣做,請滿足我的一個要求!”
班索擺手,刑手退後。
“說吧!”
“請你釋放薩爾藍殿下!哪怕把他流放到外大陸也行,但是一定不能傷害他!”
“很抱歉,我不能滿足你這個要求。”
她的聲音陡然顫抖:“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難道你還不能放過他嗎?”
“我不想和你讨論這樣的問題,如果你沒有别的要求,那麼就開始吧。”
梅捷特琳達垂頭笑了笑,說:“你能幫我找一位女人去陪伴殿下嗎?最好是一位美麗的女人,不要讓他感覺太孤單了――這個要求可以實現嗎?”
“可以。”
“如果可以,請你不要虐待他。”
“我沒有虐待俘虜的愛好。”
“請您警告一下那個女人,不要讓他喝太多酒,這對身體不好。”
班索皺眉道:“你的要求太多了。”
梅捷特琳達接着說:“别忘了提醒照顧他的女人,他不喜歡吃冷掉的食物,進餐前要用火爐加熱一下。他的脾氣有些差,不過要相信他沒有惡意,他是一位善良的人。對了,半夜一定要注意為他蓋被子,他有蹬被子的習慣,容易着涼……”
“夠了!我記不住。”班索打斷她的話。
梅捷特琳達正色道:“在這種時候,我不多說一些話就沒有機會幫助丈夫了。我唯一放不下的隻有他,希望你能答應我的請求。”
“我答應你的請求,前提是他不鬧事。”
她突然跪下,懇請道:“你神的使徒,請實現你的諾言。”
她的禮姿讓班索覺得自己的承諾有些沉重。
“起來吧,我既然答應了,就會做到。”
“非常感謝!”
班索朝她身後的刑手點頭。
刑手娴熟将繩索重新套在她的脖子上。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王子的醜妻猛然想起了什麼,連忙嚷道:“如果他問我去了哪裡,你就說我被流放到一個遙遠的地方,也許再也不能回來照顧他,請他不要太傷心,早點把我忘了吧。”
班索望着她,面容冷峻地肯首。
刑手開始抽勒長繩。
梅捷特琳達的視線開始模糊,兇肺炙熱,面脹通紅,仿佛有一把烈火從被勒縮的脖子焚燒到腦勺。
将近窒息的她從牙縫間擠出最後一口氣,嘶啞地喊道:“還有,請他一定要振作起來,不要被别人……嘲笑……”
她睜不開眼了,淚水滑落臉頰,打濕了繃緊的絞繩。
“請……告訴他,我……我……”
她的嘴唇劇烈地哆嗦着,直到咽氣的那刻,隻發出細不可聞的齒音。
“永遠……”
聲音嘎然而止。
刑手松開絞繩,梅捷特琳達的身軀撲通倒地。
确認她已經死去後,班索走出密室,在随從的簇擁下連夜趕回多蘭埃領,去處理最近産生的領地事務。
過了一段時間,班索經過山賊團老巢時,想起那個傻女人臨死前的囑托,便去探望那位被他囚禁了半年的薩爾藍。
囚室的地上全是翻倒的高腳杯,酒水散了一地,和排洩物、嘔穢物混在一起,遠遠就能聞到一陣惡臭。
一位邋遢的囚徒醉倚在床邊,呆望着高窗外的一掌天空,目光呆滞,哪裡還有當初潇灑的貴族風度。
班索見到這個場景,别過頭對守衛說:“你去轉告巴魯卡斯,如果在遊擊隊的俘虜中發現女人,就送一兩個給這個囚徒吧。”守衛遵令,他又問:“囚徒有問起之前那位女人去了哪裡嗎?”
“沒有,他除了向我們要酒,什麼都沒有說。”
“他要酒,就給他吧。”
“是,首領!”
之後班索拂起披風,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