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間,長公主一直不動聲色的觀察着璎珞,這女子生的溫柔不說,自從進來到現在談吐得當,面容沉着,氣質脫塵,且沒有絲毫的扭捏羞怯之态,更難得是才情出衆,真是一塊難得的良質美玉啊。隻不過可惜了,即便如此驚為天人的人物,隻要被世人得知乃罪臣之後,再加上如今寄人籬下,将來也不會有太好的出路。這等出身,要想覓得高門良婿隻怕難上加難,不過似甄璎兒這等絕色美人,日後若嫁于普通商戶或者委身他人為妾,繼而埋沒一生,當真是暴殄天物的很,想到這,長公主不禁的生出了一絲惋惜。
璎珞輕輕放下手中的茶盞,似是察覺到長公主的眸光似是一直在她身上遊離,順着那眼神的方向擡眸望去,唇邊瑩瑩淺笑,如初春暖陽一般。
長公主卻毫不掩飾眼底的探究欣賞之色,隻是神色平靜,沖她一笑道:“甄小姐,今日我約了王妃一起來聽戲,你待會也随我們一起來觀賞吧。”長公主話裡的意味很明顯,這不是邀請,這是居高臨下的指令,這戲是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
璎珞也不多說,隻是躬身微笑道:“是,公主。”
一直在旁邊坐着的淮王妃神色微沉,蹙眉看了一眼笑容詭異的長公主,不由的心中不安起來。以她對這個長公主的了解,此番定不是聽曲看戲這麼簡單。
宴席結束,長公主一行幾人來到了院子後面新搭戲台下的坐席處,長公主自然是坐在中間,璎珞則被安排在長公主和淮王妃之間,也是十分尊貴的位置了。長公主很喜歡看戲,因此在這别院也命人搭了一個與長公主府差不多大小的戲廳,布置極是豪華舒适,今日還特地請了京都一流的名角來臨演。
長公主一雙美目落在璎珞身上,笑道:“今日來的可是京都梨園最有名的秦樓春秦老闆,多少達官顯貴想求他上府開嗓一唱都不得願。今日知道是甄小姐要來,本公主可是費了好一番唇舌才好不容易将這秦老闆請了來。”
璎珞微微一笑,面上露出一絲恰當好處的誠惶誠恐,“長公主對璎兒如此厚愛,璎兒實在是受寵若驚啊。”長公主聽她這麼說,隻是面上含笑的點了點頭,便轉過頭去,望向了台上。此時台上開鑼鼓響起,胡弦悠揚,一位身材婀娜的青衣緩緩飄出,眼波流轉間風華絕代。這青衣唱腔一流,台容優美,水袖漫舒,蓮步輕移,那一颦一笑一回眸皆是讓人移不開目的風情。璎珞細細聽來,才聽出原來這段戲主要是講了一個官家千金偶然與一年輕俊美的僧人相識相戀,兩人這段情有違世俗禮法,所以小姐欲與那僧人私奔,但是那僧人最終卻難以抛卻根植在心的清規戒律故而拒絕了邀約,小姐傷心欲絕,由愛生恨,半夜趁人不備,一把火将那僧人所在的寺廟燒了個幹淨。
這出戲據說是長公主叫那戲團的詞人臨時寫的台本,雖然排練時間不長,但行家就是行家,短短的時間内就将這一出新戲唱的婉約動情,讓人動容。
長公主卻是極為認真的一邊看着台上的演出,一邊輕輕打着拍子,面上的神情似是陷入某種回憶,癡迷中帶着一點瘋狂。璎珞心中不禁啞然失笑,如此驚世駭俗的故事情節,恐怕也隻有這長公主敢這麼編了吧。
中間換幕,長公主回頭看了一眼璎珞,笑道:“你覺得這出戲如何?”
璎珞仿佛看的很專心,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聽到長公主這麼問起,好似如夢初醒道:“這出戲果然非同凡響十分動情,怕是在别處恐難欣賞得到。”
聽她說的動聽入耳,長公主滿意的點了點頭。璎珞不禁意間卻看見一旁沉默觀戲的淮王妃面上卻是一副如吞了蒼蠅一般尴尬的神情,似是在隐忍着什麼。
淮王妃的确不安,因為這長公主編排的戲三分是真,七分是心意抒發,不論怎麼說也是膽大妄為啊。這件事其實知道的人極少,也隻有皇帝、公主的生母淩貴妃,淮王以及自己知道了。記得長公主當年還隻是一個未及笄的少女,正是如花一般天真爛漫的年紀,那一年,公主和宮中貴人一起到相國寺祈福上香,在那裡的幾日,公主與一個年紀相仿長得頗為俊俏的小沙彌處的極是要好,直到公主回宮後也一直對這小沙彌念念不忘。後來這小沙彌長大,成了京都有名的高僧。宮中貴人便邀了他來宮裡講經,這一來二去,不知怎地,就被人看見這高僧某天卻在公主的床榻上衣衫不整的醒來。皇帝震怒,如此世俗不容的醜聞當真罕見,當下便把公主殿裡的太監宮女一律處死,嚴防消息外漏。皇帝本意是要秘密處決這僧人,是公主将刀子架在自己脖子上以死相逼才求得皇帝饒恕了他。皇帝是真心疼愛這個女兒啊,便應了她,将這僧人放出宮門,但是卻被驅逐出京都,永世不得回來。
不料,這僧人回到寺院的當天晚上,便搬了柴火放置在自己的禅房門前,一把火點燃,自此葬身火海。淮王妃猜測,在公主殿中的那一夜春宵,他是真悔了。違背了心中的信念理想,打破了秉持的清規戒律,背叛了自己的師門佛祖,他,不死,也沒有面目再苟活于世了吧。得知這僧人的死訊,長公主将自己關在殿中三天滴水未盡,她心中是有悔,但更多的是恨吧!恨這僧人的心中隻有佛祖隻有清規,恨他終是抛棄了她。在他心裡,與她的那一夜隻是錯誤,為了彌補這個錯誤,他甯願以命相抵。後來長公主大病一場,醒來後卻是性情大變,變得嚣張乖戾,薄情寡淡,行為放蕩,又狠辣非常,出手隻為痛快,從不去管别人的眼光。如此,或許隻是出于心中對那人的恨意和報複的執念吧。若說她還有一絲僅存的溫情,可能也隻有在面對着她那個癡傻兒子的時候才會流露一二吧,不為别的,隻因他就是那死去僧人不容于世的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