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極其清朗的男聲。
蘭猗迅速回頭,杏林雖未萌發,單單是那疏離橫斜的枝條也還是風緻無限的,那人穿一身淡若雲煙的長衫,散一頭濃似流瀑的長發,踏塵而來,腳步生風,撥開一枝又一枝,待到了蘭猗面前,彼此不熟,他就拱手相見。
以他不合季節的衣裳不合規矩的發式和略帶生硬的語言,蘭猗猜測他不是中原人,禮貌的微微垂頭算是還禮,道:“尊駕是誰?”
那人的目光如流水在蘭猗身上漫過,微微一笑道:“小王蘇赫,姑娘你是?”
蘇赫,聽上去很普通的名字,但他自稱為王,蘭猗所知道的,這名字像是臣服于本朝的瓦剌人,進宮前,根本沒聽說有異族人來朝貢,連公輸拓都不知道,可見這是宇文佑刻意隐瞞的,如此,便是有機密的事情,蘭猗遂起了興緻,沒有轉身離去,得體的一笑:“恕我孤陋寡聞,沒聽說過尊駕的名字,我是公輸狐氏,安遠侯夫人。”
聽聞安遠侯三個字,蘇赫容色微斂,那是蘭猗猜不透的意思,再次拱手:“不打擾夫人的雅興,告辭。”
蘭猗心裡發愣,面上還是不露聲色,端莊微笑恭送他離開。
遙遙望着他的背影,秋落嘀咕:“這人有些奇怪。”
蘭猗攀了根枝條翹首望着蘇赫遠去的翛然身姿,道:“你也看出來了?”
秋落點頭:“為何提到侯爺他好像很意外,亦或是很害怕,也差不多是很厭煩,哎呀我說不清,總之就是不正常。”
蘭猗琢磨着:“假如他是瓦剌的某個王,偷偷來見宇文佑,而聽聞侯爺的名字他又如此反應,我猜宇文佑與他有着什麼不為人知的勾當,大抵就是針對侯爺的。”
秋落經蘭猗一點撥,贊同道:“是了,一定是,他方才一定以為咱們兩個是宮人呢,而姐姐你又容貌出衆,他就上來搭讪。”
蘭猗哭笑不得的瞪了秋落一眼:“他是千裡眼嗎,這麼遠都能看清我的容貌。”
秋落咯咯一笑:“美人,多麼遠都能感覺得到。”
姊妹兩個正說笑呢,匆匆追上來芳藹,見了蘭猗她心急火燎道:“夫人聽我說,高陽長公主已經知道太後不是她的生母,也知道芳艾是她的生母,就是不知道芳艾是給福如海殺的。”
蘭猗聞聽此言忍不住截住她的話:“芳艾是給福如海殺的?”
明明是早已料到,也還是非常震驚,在這宮中,人人都可以成為劊子手,在這宮中,到處充滿血腥。
芳藹東張西望,她是偷着跑出來的,怕老奸巨猾的太後和陰險狡詐的福如海跟蹤她,略微點下頭道:“是,是福如海親手殺的芳艾,為的是滅口,因為芳艾替太後保管着一本書,那就是傳國秘籍,書是皇上的,太後給弄到手後,放在芳艾處,後來那書丢了,皇上派人徹查,太後怕芳艾無法守口如瓶,就殺了她滅口。”
蘭猗想說那書賈時遷已經盜去給她了,又忍住沒說,也不是不信芳藹,而是給這皇宮之内發生的事吓怕了,人人自危,人人自保,人如牆頭茅草,随風搖擺不定。
芳藹又道:“我會想辦法把芳艾的死因透漏給高陽長公主的,如此,她必然恨透了太後,今個她去壽康宮還在試探太後呢,可見她已經與太後決裂,隻是沒有明明白白敵對,一旦她知道自己的生母是太後殺的,而當年太後又做了很多對不住芳艾的事,血濃于水,高陽長公主再也不會任由太後差遣,母女反目,侯爺便有利可圖。”
蘭猗頻頻點頭表示贊同。
芳藹說到這裡,聽見有腳步聲傳來,忙閃身躲至兩顆連理的杏樹後頭,驚慌道:“不行我得走了,給别人看見我與夫人在一起,我的生死是小,影響侯爺的大業,我就萬劫不複了。”
她說完換個方向跑了,在皇宮生活了幾十年,各處沒有不熟悉的,七拐八拐的回了壽康宮。
再說蘭猗,也聽見腳步聲,還以為是蘇赫重新折回,等對方一露臉,她心裡咯噔一聲,原來是福如海。
“安遠侯夫人,方才離開的那個人是誰?”
福如海皮笑肉不笑的問,還伸長脖子努力的去找。
“怎麼,這宮裡頭我來不得嗎?在此逗留一會子都給人跟蹤。”
蘭猗滿臉不悅,一來是想殺一殺福如海的威風,二來是想拖住他讓芳藹脫身。
福如海沒料到蘭猗會使脾氣,頗有些不自然了,讪讪笑着:“夫人誤會了,雜家可不敢跟蹤夫人,雜家是奉太後之命來栖蘭宮知會宜貴妃的,今晚皇上宴請瓦剌的七王爺蘇赫,而蘇赫的妹妹圖娜郡主也來了,所以皇上要皇後、皇貴妃和宜貴妃等也去參加酒宴,這是後宮的事,皇上前頭忙着,太後就把這差事攬過來交給雜家來辦了,這不,路過這裡見夫人在,就想過來招呼一聲,不想給夫人誤會,真真是該死,那雜家就不打擾夫人了。”
他說完,一甩拂塵,出了杏林。
宰相府裡七品官,太後跟前的人,都有一種優越感,特别是福如海,在壽康宮太後對他言聽計從,所以他處處拿大。
秋落朝他背影啐了口:“姐姐信這個老不死的話?”
蘭猗思謀着,怕福如海方才認出那是芳藹,神思恍惚道:“不信又能怎樣,但願他隻是懷疑。”
就這樣一直擔憂着,去栖蘭宮簡單同蘭宜交談了幾句,蘭猗就告辭出來,有芳藹在宮裡照應着,假如高陽長公主真的與太後暗鬥起來,再好不過了。
蘭猗這趟不虛此行,非常高興,乘了轎子準備往神武門去,然後換乘自家的馬車回府,卻在半路給人攔了下來,聽擡轎子的内侍與對方交涉,原來是壽康宮的守衛,說是太後丢了支步搖,有人看見芳藹拿着跑去送給安遠侯夫人,所以,太後請安遠侯夫人再回壽康宮對質。
内侍不得已落了轎子,下面的秋落打起轎簾,和春喜一同攙扶蘭猗,借機低聲道:“都是那個閹人興風作浪。”
蘭猗淡淡一笑:“兵不厭詐,他根本沒看清,所以用這麼個拙劣的伎倆來詐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