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帶着春日的明媚投灑在地上,乍暖還寒,終究不是十冬臘月裡的刺骨,蘭猗回來父母家住的仍舊是先前的閨房,仍舊是鋪着厚厚絨氈的炕,仍舊是糊着高麗紙的窗,仍舊是堆滿筆墨紙硯的大木案,仍舊是擺着不值錢小玩意的博古架,還有那一隻空了的蝈蝈籠子。??
一詩定罪為謀反,蘭猗無視蘭宜的飛揚跋扈,取過筆飽蘸了墨,扯過一張熟宣邊吟詠邊寫,一揮而就成這黃巢的《題菊花》,寫罷,置筆于血玉筆架,抓起熟宣一丢,那廂卞連順忙伸手接了,随意掃了眼,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無的笑,這狐二小姐……卞連順的心思很複雜,将詩轉呈給蘭宜看。
一短短的四句詩,蘭宜看了半晌,薛濤箋上的詩可是她精心模仿妹妹的筆迹所寫,料無纰漏,可是眼下這熟宣上的筆迹卻與薛濤箋大相徑庭,她隻知道妹妹書畫俱佳,卻不知原來妹妹還會多種書寫的筆法。
這也不怕,蘭宜環顧房内,指使春盛:“搜。”
搜什麼?春盛曉得是搜蘭猗所寫的其他字,這是舊家,春盛熟悉,一會子便把蘭猗的閨房搜個遍,最後攤開雙手給蘭宜看,什麼都沒搜到。
蘭宜猛地望向蘭猗,見她悠閑的吃着茶,小嘴巴噗噗的吹着水汽,一副成竹在兇的恬然。
蘭宜忽然明白,自己煞費心機算計妹妹的同時,妹妹也在算計她,若非如此,房裡不會連一張字畫都找不到,也就無法比對筆迹。
蘭宜久久不說話,掂量着自己能有多少勝算。
蘭猗卻舉着茶杯朝向她:“姐姐也來吃一杯,這可是你最喜歡的新雪煮的茶。”
蘭宜昂頭一笑:“本宮現在不喜歡新雪煮茶了,本宮更喜歡露水煮的茶,且是日頭未出之前花瓣上的露水,葉子上的露水都不好。”
蘭猗繼續垂頭吃着茶,吃一口還閉眼細細品味,一副陶醉的神情,感歎道:“是呀,姐姐現在已經是娘娘了,當然口味改了脾氣改了心性也改了,不過你想吃露水煮的茶得等到有露水的節氣,而我,是什麼茶都吃的,沒有茶白開水也吃,因為我知道露水不常有。”
這一句暗諷了什麼蘭宜一清二楚,手指壓了壓頭上的點翠,傲然道:“你錯了,本宮是娘娘,本宮想吃露水煮的茶,那露水就常常有。”
春盛綴了句:“栖蘭宮的茶房已經給娘娘備足了露水。”
蘭宜最喜歡春盛總是在她需要的時候給她錦上添花。
咚!蘭猗将茶杯重重的放在小幾上,皺眉道:“久置的露水會變味的,想想這雪水煮的茶我都不敢吃了。”
秋落随她道:“流水不腐戶樞不蠹,久置的什麼水都會生蟲子長青苔,旺火一煮,上面飄的都是蟲子的屍體和糞便一般的青苔,啊……”她捧着心口欲嘔吐。
蘭宜大怒,有什麼樣的主子便有什麼樣的奴才,這秋落跟蘭猗久了,也學得毫無女子儀德,一舉一動俨然市井俗婦,蘭宜手指秋落剛想罵,房門吱嘎開了,湧進來一團陽光,陽光下沐着一個人,蘭宜也認識,是狐家的廚娘張氏。
春盛已經先開口呵斥:“誰人這麼大膽,娘娘在此,不經通禀就進來。”
那張氏就在門檻外立着,舉起一本書道:“娘娘,事情緊急。”
書?蘭宜心頭一顫,上面會不會有蘭猗寫的字呢?若有,可是讓自己成功搬回這一局,當下手一揚:“你進來說話。”
張氏躬身而入,雙手舉着那本書向蘭宜。
而那邊,蘭猗駭然瞪起眼睛看着那書恁地熟悉,忽地轉頭望去秋落。
秋落已經脫口道:“不是燒了麼!”
說完意識到失言,忙掩口。
這本書,正是蘭猗之前看過的,公輸拓交代她燒毀的《唐李問對》。
蘭宜不讀兵書,不知《唐李問對》,接過來嘩嘩翻着,急于找妹妹所寫的字,字沒找到,卻一目十行的看了内容,突然抑制不住的笑出聲來,那笑裡是失而複得的興奮,是劫後餘生的狂歡,抖抖手中的書輕蔑的望着蘭猗:“這,便是你謀反的證據。”
蘭猗不明白已經燒毀的書為何突然出現,但明白的是這事與張氏有關,平時這個張氏嘴巴甜為人市儈,念着她隻是個做飯的,蘭猗并無過分注意她,現下才現這張氏若不是姐姐收買的心腹,那也是攀炎附勢的宵小。
秋落按捺不住替蘭猗辯駁:“這書又不是二小姐的。”
蘭宜望去張氏。
張氏道:“秋姑娘好忘性,這不是你拿去廚房要我燒的麼,我看着這紙不錯,想留着引火用的,方才聽有個叫穗香的姑娘哭,說她搜出了二小姐寫的反詩卻給春姑娘罵了一通,我覺着這書上面寫的也都是謀反的話,就拿來給娘娘了。”
秋落過去想扇張氏一耳光,張氏機靈的躲到蘭宜後頭,秋落氣道:“賤人,二小姐不曾薄待你,你為何這樣對她。”
張氏在蘭宜後頭時而探出頭來道:“二小姐也不曾厚待我,我兒子相中了你秋姑娘,二小姐一口回絕了,我在狐家做了這麼多年,沒功勞也有苦勞,我那兒子能挑能抗力氣大,哪裡配不上你秋姑娘,二小姐卻不同意,這事我可是一直沒忘。”
底火在此,蘭猗深深的呼出一口氣,不屑道:“這種兵書到處都有賣,為何我不能看呢。”
嘴上這樣說,其實她心裡是沒底的,若這種書誰都可以看,公輸拓就不會提醒她把書毀了。
果然,蘭宜奉若至寶的将書交給春盛收好,才道:“本朝規定,若非用兵之将帥,任何人不能看兵書,你一個女子,居然也看這種書,這就是謀反。”
秋落急切的替蘭猗道:“二小姐乃女流,怎麼能謀反。”
蘭宜怒視她:“女流怎麼,關東那個頭号反賊扈仙娘還是女人呢,不過本宮是女子,女子不幹政,本宮會把公輸少夫人交由大理寺來審。”
她說完轉頭往外走,蘭猗喊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姐姐為何非得置我于死地呢?”
蘭宜突然回頭一笑:“姐姐沒想置你于死地,但你得聽姐姐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