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幽幽,陋室生寒。
蘭猗同秋落相擁蜷縮在被窩裡,身下是床不是炕,鋪着薄薄一層草墊子,非常涼,據說這被子還是九王宇文偲私下讓人給送來的,河口是僅次于暴室的苦刑之所,若是吃的好睡的好,又如何遏制宮人犯錯呢。
她們面前的那張三條腿的桌子上點着一盞油燈,微弱的光線甚至照不到角落,角落那裡突然吱的一聲,秋落就跟着喊了聲:“啊!”
蘭猗拍拍她的手:“是老鼠。”
秋落無限感慨:“這種地兒老鼠也肯光顧。”
說完又道:“鬧老鼠,等下可怎麼睡覺,若是那老鼠跑來被窩裡,待我趕走這些孽畜。”
她掀開被子下了床,說是床是為了區别于火炕,其實就是幾塊闆子搭成的鋪子,秋落一動,闆鋪就吱嘎吱嘎的叫,她到了地上想去趿鞋子,不曾想沒站穩,一個踉跄忙去扶桌子,忘記那桌子的第四條腿是用根木頭支撐的,按偏,那木頭倒了下去,桌子也倒了,她也倒了,重重的摔在地上疼的直罵,油燈也掉在地上,屋子裡頃刻黑咕隆咚一片。
蘭猗忙下來攙扶她,黑燈瞎火的靠辨别聲音來尋找秋落的位置,摸到秋落扶了起來,又去找火折子将油燈重新點燃。
“哎呀,血!”秋落喊着,怪不得方才倒下時手心錐心的痛,原來是手劃了個口子。
蘭猗掏出帕子給她簡單包紮上,又把她拉上床鑽入被窩,秋落帶着哭腔:“老夫人說沒就沒了,侯爺隻顧傷心,大概都忘記二小姐你了。”
是啊,先前自己給皇上囚禁起來,公輸拓大鬧承天宮,迫使宇文佑放了自己,今個一直沒他的動靜,大抵真像秋落說的,娘沒了,公輸拓傷心欲絕,便忽略她。
這種時候,蘭猗也沒有怪公輸拓的意思,隻是奇怪老夫人怎麼掉進井裡的,說到底是老夫人身邊陪着個妙嫦,而妙嫦未嫁而孕是老夫人不允許的,她們母女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呢?
也不過是猜測,蘭猗還覺着自己有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人家可是親生的母女。
正神思紛亂,耳聽外頭門上的鎖咔哒一聲,像是給啟開了。
秋落看了看蘭猗:“有人來。”
蘭猗沒有吱聲,聽那門接着開了,撲進來一股水草腐爛之後的氣息,她扭頭看,即看見一身明黃衣裳的宇文佑。
“公輸少夫人,還不接駕。”宇文佑身側的張貴玉尖着嗓子嚷嚷着,手中的拂塵一甩,臉上都是狗仗人勢的倨傲。
蘭猗不慌不忙的下了床,又由秋落給她穿好鞋,忽然想起秋落的手受傷,給宇文佑施禮之後首先道:“我這丫頭手給什麼劃傷了,請皇上開恩,使個人往太醫院拿些止血的藥來。”
宇文佑雙手背在身後,垂頭掃了下秋落的手,見抱着一塊帕子,而血已經洇了出來,他就吩咐張貴玉:“出去找個人,帶這位姑娘去太醫院。”
張貴玉應了,手指秋落:“跟我來吧。”
去太醫院那麼遠,秋落擔心蘭猗:“不用了,一點小傷。”
蘭猗嗔道:“小傷不治便釀大禍,快去。”
秋落就朝宇文佑拜謝隆恩,然後跟着張貴玉走了。
奇怪的是,張貴玉出去反身将屋門緊閉上了,蘭猗心裡一顫,極力保持鎮定道:“皇上漏夜而來,該不會是睡不着覺閑逛罷。”
宇文佑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也為她反穿衣裳趕到好奇,想着這個小姨古靈精怪的沒什麼稀罕事做不出來,他也就沒多問,而是道:“朕不是閑逛,朕是特特來看你的。”
屋子裡燈火暗昧,宇文佑的話又帶着些暧昧,蘭猗端正了顔色:“皇上是看臣婦的窘境嗎?臣婦隻想說,宜妃娘娘腹中的孩兒是給人投毒所緻,與臣婦無關。”
燈油快盡了,火苗越來越小,宇文佑望見了也不喊人添油,輕聲一笑道:“你不說朕倒忘了這件事,你可知道朕為何把你抓進來?”
蘭猗鄙夷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臣婦不知。”
宇文佑往她面前行了一步,這樣可以清楚的看見她那古潭般幽深的大眼,也能看見遠山般清隽的秀眉,還能看見她秀巧的鼻子和微微翹起天生頑劣的嘴唇,宇文佑有種想吻一吻那嘴唇的沖動,忌憚蘭猗的性子,忍住道:“縱使是欲加之罪,你也應該明白,這世上隻有朕方有這個能力,你就不該胡言亂語。”
胡言亂語?
蘭猗錯愕的望着宇文佑,顧不得君臣之别男女之别:“臣婦愚鈍,請皇上明示。”
她仰頭的姿勢正适合親吻,宇文佑又近前一步:“是誰在宜妃面前說,她失去腹中孩兒是朕使人做的手腳。”
原來如此,蘭猗是說了,也就不怕承認,可是依着姐姐的個性不會對皇上質問的,那麼……是春盛。
她冷笑:“春盛可是姐姐的心腹,而今她也背叛姐姐了。”
宇文佑不想提春盛的,那個丫頭不過是自己用來氣蘭宜的手段,雖也有三分姿色,卻毫無氣質可言,連胡七兒都不如,但蘭猗提了,宇文佑故意道:“小姨不知,春盛已經侍寝。”
蘭猗怔住,春盛侍寝,這或許是對姐姐最大的背叛,忽然想起秋落來,她可是抵死不肯做公輸拓的妾侍的。
宇文佑擡手想摸摸蘭猗的臉,蘭猗本能的扭頭避開,随後退了幾步,心裡突然慌了。
宇文佑哈哈一笑,今晚天氣好,他撇下轎子不坐,從裕泉宮走到河口來的,有點累,索性往床上去坐下,吱嘎一聲,他繼續道:“天下的女人都想成為朕的嫔妃,唯獨你對朕這樣冷淡,那黑鬼可真是有手段,能讓你對他如此忠心。”
蘭猗做好反擊的準備,他若是敢冒犯自己,管他是皇上還是草民,先打了他的穴再說,對宇文佑的冷嘲熱諷充耳不聞,隻道:“請皇上開恩放了臣婦,臣婦的婆母過世,臣婦要給婆婆守靈并送葬。”
突然,終于燃盡的油燈熄滅了,屋子裡黑得不見彼此,宇文佑是會功夫的,可以暗中視物,起身道:“朕不逼你,但朕也不會放你。”
說完,推門走了。
翌日,有消息傳到了栖蘭宮,說皇上昨晚同公輸夫人在河口那個那個了,那床吱嘎吱嘎響的歡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