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全福夫人在新房内鋪好了床,此時蘭猗規規矩矩的于落帳内坐福,身前身後滿是花生、棗子、桂圓、核桃、栗子、蓮子等五色同心果,更有密密匝匝的銅錢堆積在床的四角,富貴滿堂的錦被,鴛鴦戲水的枕頭,一切都是那麼喜慶。
坐得太久,蘭猗感覺腰部以下都麻木到沒了知覺,透過大紅銷金蓋頭朦朦胧胧的看去,房内隻餘陪嫁過來的秋落一人伺候着。
嘩啦!她一把扯下蓋頭,頓覺敞亮多了。
秋落循聲見了,拿起蓋頭準備再給她蒙上:“可使不得,這蓋頭得需姑爺來揭。”
蘭猗推開秋落,試着動動腿腳,酸痛,忙使秋落過來給自己又是捶又是捏,忙活半晌方可以行動自如,于是下了床,環顧着陌生的周遭,除了紅還是紅。
秋落随着她的目光也在看,感慨道:“奴婢第一次經這種事,二小姐你看,滿屋子像灌滿了胭脂膏子。”
蘭猗沒有回應,她卻覺得,滿屋子像是潑濺了誰的血。
此念一出,心陡然一顫。
“什麼時候了?”蘭猗肚子咕咕叫,有些餓。
“酉時了罷。”秋落看着暗下來的窗戶。
坐福坐福,竟坐了一天,連中午都沒人來打點她們飯食,到底這是規矩?還是無意疏忽?還是刻意慢待?想起自己私奔的事已經給公輸家人知道,蘭猗猜測,最後一種可能性最大。
民以食為天,方想喊外頭候着的丫頭婆子進來,忽然發現床上的那些果子,于是攜了秋落上了床,兩個人就相對而坐剝果子吃。
正起勁呢,忽聽門口傳來一聲吼:“爺我洞房花燭夜,你們這些混蛋跟着作何,都滾遠點!”
人在門外呢,那吼聲卻震得蘭猗感覺床鋪都在動,使勁咽下沒嚼碎的果子,脫口一句:“不好,那瘟神來了。”
秋落忙扯過蓋頭蒙住她的腦袋,自己下了床,侍立在一旁。
耳聽房門哐當一聲,未知是開還是關,蘭猗下意識的按在前懷,這裡藏着一柄短刀。
随後又是哐當一聲,蘭猗方知道剛才那一聲是開門,現下是關門,又聽喜婆在外頭央求着:“侯爺,新娘子的蓋頭還沒揭呢,合卺酒還沒吃呢,少不得老婦來照應。”
濃濃的酒氣襲來,帶着男人特有的味道,蘭猗緊張的雙手攥在一處。
踏……踏……公輸拓慢慢晃了過來,醉眼乜斜下床前的秋落:“你怎麼還不退下。”
秋落屈膝道:“奴婢得近身伺候二小姐。”
公輸拓看了看端然而坐的蘭猗,手一指秋落:“再不退下,賞你三尺白绫。”
唬的秋落變了臉色,心裡擔心蘭猗,嗫嚅半晌道:“候、侯爺容禀……”
下話沒說呢,公輸拓失了耐性,過來揪住她的衣裳就把她拖到門口,用腳踹開房門,然後把她丢了出去。
秋落摔得龇牙咧嘴,望着已經緊閉的房門暗暗祈禱:“老天保佑,二小姐不要胡來。”
蘭猗那裡聽了個清楚,心裡驚懼,想殺公輸拓,恐非自己能力之内,可是不殺他,自己豈不是失了貞潔,正踟蹰,眼前一亮,頭上的蓋頭已經給公輸拓拽了下去,四目交投,彼此凝住。
一個濃眉朗目,一個眉目如畫。
一個翛然落拓,一個靈秀慧黠。
一個癡癡狂狂,一個橫眉瞪眼。
對視良久,公輸拓突然笑了,聲音低了幾許:“你叫狐蘭猗?”
蘭猗凝目不語。
公輸拓往床沿上坐去,靠近了她複問:“你多大了?”
蘭猗适當的挪了挪,仍舊不答。
公輸拓把頭歪到她面前:“你是啞巴?”
蘭猗還是不做聲。
公輸拓環顧房内和床上,佞笑:“今晚可是咱們的洞房花燭夜,你不像個小嬌妻倒像個木頭人。”
洞房花燭夜預示着什麼蘭猗心裡清楚,再不動手,為時晚矣,遂指着床内側道:“侯爺你看。”
不明所以的公輸拓果然轉過頭去看。
蘭猗趁機摸出短刀褪了鞘,高高舉起,由上而下刺去,速度奇快,這可是她在家裡反複演練多少次的。
公輸拓感覺耳後有涼意,猛然回頭,一把抓住蘭猗的手腕,喝問:“你想作何?”
他的迅疾讓蘭猗咋舌,感歎人家果然功夫高深,保命是本能,蘭猗大眼珠子咕噜一轉道:“送侯爺個禮物。”
公輸拓:“啊?”
這個理由妙,蘭猗又道:“寶劍贈英雄,聽聞侯爺武功蓋世,所以妾身送此物給侯爺。”
公輸拓看看她手中的短刀:“你這是寶劍?”
蘭猗頓了頓:“是寶刀贈英雄。”
公輸拓看她手中的刀鍛造粗糙,夜市上幾文錢就能買到,更見她舉刀的姿勢,一瞬間什麼都明白了,冷冷一笑:“你是怪本候橫刀奪愛罷。”
他看穿了?
既然如此,蘭猗反倒無所謂了,眸色清冷道:“侯爺已經有了衛沉魚。”
公輸拓一怔,轉而笑道:“也對,本候已經有了衛沉魚,而你,是皇上強加給本候的而已,不過你這個小女子不簡單,敢刺殺本候,告訴我,你多大了?”
蘭猗大義凜然的架勢:“十六,你這樣的惡人不知有多少人想殺你,是我技不如人。”
公輸拓嗤的一笑:“我是惡人?你屬狗的麼,亂咬一氣。”
蘭猗搖頭:“我屬虎。”
她會錯意,公輸拓哈哈大笑:“一派胡言,本候二十八了屬虎,你十六怎麼也屬虎。”
蘭猗小嘴一撇:“你傻呀。”
公輸拓愣。
蘭猗掰着指頭道:“子鼠醜牛寅虎卯兔辰龍巳蛇午馬未羊申猴酉雞戌狗亥豬。”
公輸拓不知其用意,隻看着她。
蘭猗重複:“子鼠醜牛寅虎卯兔辰龍巳蛇午馬未羊申猴酉雞戌狗亥豬。”
公輸拓看她纖細瑩白的小手鼓搗來鼓搗去,仍舊是笑:“你算命打卦呢?”
蘭猗解釋給他聽:“你二十八屬虎,我十六也屬虎,十二年一個循環,你傻呀。”
公輸拓方明白過來,哈哈哈笑得更加恣意,無意間瞥見角落裡放着一塊規規整整的素絹,這是落紅布,洞房花燭夜後,房裡的老嬷嬷拿着新娘子的落紅可以到老夫人面前請賞,這是規矩,他若有所思的低眉沉吟番,然後起了身,拔腿朝門口走去。
蘭猗松了口氣。
松到一半,卻見他轉回頭,蘭猗心倏然懸起。
公輸拓意味深長的看着她道:“本候已經有了衛沉魚,所以對你沒興趣,此後你老老實實做好你的侯爺夫人,咱們是進水不犯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