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之上,一片死寂,這個時候誰都明白,蘭猗有罪無罪并無定數,手心是皇上手背是安遠候,得罪哪一個腦袋都不保,所以,各個沉默。【零↑九△小↓說△網】
張純年是主審,為官處事他倒是人情練達,這個時候卻也必須率先開口,嗓音低沉,不怒而肅:“此是公堂,夫人不該家長裡短。”
提醒蘭猗,必須稱宇文佑為皇上。
宇文佑倒是給蘭猗這句姐夫叫得骨頭酥軟,不以為意的揮揮手:“行了,朕是天子也是人。”
言下之意,并無責怪蘭猗對他的稱謂。
對于宇文佑,蘭猗是本着敬而遠之的,眼下不成,民以食為天人以命為天,宇文佑既來坐鎮,主審陪審還不都是以他馬首是瞻,大丈夫都能屈能伸,何況自己是個小女子,蘭猗讨好的屈膝一福:“姐夫英明。”
宇文佑配合的一笑,心道好一張巧嘴,我倒要看看你等下該怎麼自圓其說,私藏禁書,更為女身,罪加一等,若想保命,除非把罪名推到公輸拓身上,他更着急看蘭猗如何應對這種局面,吩咐張純年:“開始罷。”
張純年應了聲“是”,拿起罪證喝問蘭猗:“公輸少夫人,你身為一品诰命,該懂得律法規定,用兵之将帥除外,素人一概不能私藏兵書,這本《唐李問對》是你讓狐家廚娘張氏焚毀的,也就是說,這本書是你所有……”
“慢着!”沒等他說完整,蘭猗搶話道,“這破書是我的不假,但不是什麼《唐李問對》,而是《黃帝内經》。”
張純年是有準備的,其他人卻非常納悶,宇文佑更是好奇,喊身後的張貴玉:“把那書拿給朕看看。”
張貴玉過去張純年的法案前取了書呈給宇文佑,宇文佑掃了眼,封皮上明明白白的寫着四個墨黑大字“唐李問對”,他冷冷一笑:“小姨飽讀詩書朕是知道的,該不會這麼簡單的幾個字都不認識。”
蘭猗伸長脖子看向他那裡,宇文佑給将書遞給張貴玉:“拿過去。”
張貴玉捧着書走至堂上,平攤在掌中給蘭猗看。
蘭猗一個字一個字的指着,慢吞吞念着:“黃——帝——内——經。”
蘭宜冷眼旁觀半晌了,終于耐不住道:“公輸少夫人習慣了瘋瘋癫癫,你真覺着這是本《黃帝内經》,你就将這本《黃帝内經》讀給本宮聽聽。”
宇文佑身子一挺,贊道:“好主意。”
張純年心一沉,好狠毒。
刑部尚書宋時嚴和都察院左禦史潘松梅、右禦史李陸,紛紛暗道好一對奇葩姊妹。【零↑九△小↓說△網】
總之幾乎所有的人,連同那些小吏和差役,都想看這一場熱鬧,公堂上遽然無聲了。
蘭猗的眼底浮現一絲悲涼,姐姐非要對自己除之而後快,自己還念她是姐姐作何呢,天作孽猶可恕人作孽不可活,她從張貴玉掌中取了書在自己手裡,翻到第一頁,頓了頓。
蘭宜得意一笑:“你倒是念啊,你五歲開始讀書識字,七歲能詩,九歲作文,所看醫書更是多如浩海,本宮不懂醫術,但本宮知道《黃帝内經》你幾歲便看過了,你讀一段給皇上聽聽。”
她說着,眸光如針刺向蘭猗,暗道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若聽了我的話何苦有這一宗,公輸拓死了,公輸家族覆滅了,你憑着這花容月貌完全可以再嫁個好男人,而我,也憑借此事步步高升,這是皇上許諾的。
她看蘭猗的同時,蘭猗也在看她,她的目光是盛氣淩人的,蘭猗的目光是玩世不恭的。
張純年此時卻替蘭猗偷偷捏把汗,他倒是博學多識,一本書記住裡面的幾句或是章節是可以,但很明顯即使這位公輸少夫人誦讀出《黃帝内經》的其中一段,宜妃娘娘也不會善罷甘休,他并無料到蘭宜會這樣為難蘭猗,後悔自己今個不該這樣審案,而今騎虎難下,唯有默默祈禱。
宇文佑也催促着:“念罷。”
剩下的幾雙眼睛緊盯着蘭猗,這唱戲何止血腥,簡直慘無人道。
蘭猗舔了下嘴唇,道:“昔在黃帝,生而神靈,弱而能言,幼而徇齊,長而敦敏,成而登天。乃問于天師曰:餘聞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歲,而動作不衰;今時之人,年半百而動作皆衰者,時世異耶,人将失之耶。岐伯對曰:上古之人……”
她念得非常娴熟,仿佛這本《唐李問對》真是《黃帝内經》。
張純年暗暗松口氣。
宇文佑挑了挑入鬓長眉。
宋時嚴和潘松年并李陸靜靜的做着看客。
蘭宜手中帕子一揚:“開頭這幾句本宮也會,不如這樣,讓本宮來考考你。”
蘭猗睇她一眼:“娘娘準備怎麼考呢?”
蘭宜看向宇文佑:“臣妾以為該這樣考,取一本真正的《黃帝内經》,再問這一本《唐李問對》,兩下對比,便知對錯。”
宇文佑覺着很有道理,準了,讓人去了太醫院拿了本《黃帝内經》回來,既然張純年是主審,就把書一并交給了他。
于是,張純年拿着《黃帝内經》,把《唐李問對》給了蘭猗,按照蘭宜教的道:“請公輸少夫人将這一本……”他都不知稱蘭猗手中的書到底是叫《唐李問對》合适還是叫《黃帝内經》才對,頓了頓,“将夫人手中的書讀了下去。”
蘭猗問:“若我一字不差的讀出來,大人是否就信這一本不是禁書?”
這事張純年可不敢答應,看去宇文佑。
宇文佑曉得蘭猗聰慧,怕落入她的圈套,隻含糊道:“你讀便是,若一字不差,朕自然不會允許他們胡亂定你的罪。”
如此雖然沒有确定自己可以脫險,也還是有了生還的機會,蘭猗打開書,忽然發現自己縱使有倒背如流的能力,卻忽略了這本《唐李問對》的最後一頁與《黃帝内經》哪裡相匹配,唯有用了笨招,用手一個字一個字的指着《唐李問對》上的字讀,這樣就可以一一對上了——
昔在黃帝,生而神靈……天氣,清淨光明者也,藏德不止,故不下也……
讀到這裡,《唐李問對》也就結尾了,她将腦袋一揚看向張純年。
張純年泥雕木塑一般,原來蘭猗通篇讀下來竟無一字錯誤,他甚至開始懷疑蘭猗手中的《唐李問對》到底是不是《黃帝内經》。
“大人,我讀錯了嗎?”
張純年駭然望着宇文佑,不知這話是對宇文佑說的,還是對蘭猗說的:“一字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