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廢的太子(五)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太子病弱,殿前失德……”
魏初聽着首輔大人念誦旨意,心裡想的卻是唐如意的心願。
唐如意其實是一個很溫柔的人,他雖然得了癫痫這種病,但一年到頭也隻發病寥寥幾次罷了,隻不過因為這病,他不能沾酒,不能動怒,不能進行劇烈的運動,生活頗有些沒滋沒味。
他平日隻能舞文弄墨消遣時光,這些文的東西接觸得多了,性子也就磨得很溫潤了,他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夠潇灑恣意地活着,他從來就知道這個太子之位他當不了多久,但為了皇後他隻能用盡一切努力去保住這個位置,所以太子這個頭銜對他來說反而是個束縛。
但他心裡也有恨,他将對皇後孝順至極,皇後卻隻将他當作工具,他對妻子心懷愧疚,妻子卻怨恨他搶走了自己的一切,這對母女合起夥來折騰他,讓他受盡痛苦,生生死死無法解脫,他要讓她們也嘗嘗這種痛苦,再讓他們背後的弄出這陰損陣法的人也得到應有的報應。
最後,他最放不下的是南劉,他知道南劉為他所害,心中極為愧疚,他希望南劉能夠永遠繁榮昌盛下去,他真正的父母親人能夠永遠幸福平安。
魏初歎了口氣,這個唐如意心中有遺憾,有怨恨,有愧悔,但其實他真正想報複的隻有皇後母女和弄出陣法之人,其餘人,欺淩過他的衆皇子,厭棄他的大唐皇帝,害他被拐賣的南劉那邊的某些人,他全部無視了,這份兇襟倒也難得。
難得俯身到這麼個命途悲慘卻依舊心懷溫柔的人身上,魏初的心也柔軟了起來,她決定這輩子也要将唐如意的性子延續下去,所以她跪在那裡的時候面容的平靜溫順的,甚至微微帶笑,因為被廢棄,失去這太子之位,對唐如意來說反而是解脫。
陪同來下旨的三皇子目露驚詫地看着這位大哥,原本以為他會發瘋,他會大喊大叫,他會痛哭流涕,可是什麼都沒有,他隻是平平靜靜地承受着,仿佛早已經料到自己的命運。
想到從前這個太子哥哥一向沒什麼存在感,他們對其的印象都是有些陰郁,無罪輕重,若非貴為太子,誰也不會多看他一眼。
可他也記得,但凡父皇交代給太子的事,太子都會完成得很好,小時候有什麼事情求到太子面前,他總會答應并且做到,他們幾個小的闖了禍,很多次也是太子替他們扛着……
為什麼,為什麼皇長兄是太子呢,若不是太子,他們也不會千方百計地拖他下來,他們可以是最好的兄弟,太子這樣的身體,不會成為任何人的威脅。
“……欽此!”
“謝主隆恩。”魏初擡起手臂,廣袖垂落,然後深深拜伏下去。
她也是當過貴女的,世家男子甚至是太子是什麼禮儀行止,她都是見過的,所以這會兒做起來絲毫不局促。
反而因為這個世界連年戰亂,之前數個朝代都沒有多少東西傳承下來,于禮制上就有些亂,她這個禮行得極富韻味,古意盎然,便是品級最高的教養嬷嬷都挑不出絲毫錯處來。
三皇子的眼皮又跳了跳。
來傳旨的首輔大人赫敏輕歎一聲:“大皇子請起,日後,你好自為之。”
魏初接了聖旨,動作輕緩地站起,彈了彈膝蓋上的薄灰,擡頭笑道:“多謝赫大人,我不是那塊料,沒了這太子之位,我反而是一身輕松,日後我想去翰林院修修書寫寫字,屆時還請赫大人照看一二。”
赫敏是兩朝老人了,如今的翰林院掌院都是他的學生,魏初想入翰林院能經過赫敏首肯的話,就連皇帝都不能阻止。
魏初目光清明,笑意疏淺,果然沒有一分勉強之意,赫敏是文人出生,最愛這光風霁月心外無物的人才,奈何如今年輕人心中雜念太多,急功近利,眼前的大皇子身上,他看到了許久都沒有看到的靈氣,當下欣喜非常,連說大皇子肯來翰林院,那是令翰林院蓬荜生輝的大喜事。
魏初恭敬地将赫敏送出東宮,轉身一看,三皇子還在,她微微挑眉:“三弟可還有事?”
眼裡話裡無一絲怨怼之意。
三皇子眼神複雜地看着她:“皇長兄,你可怨我們?”
魏初目光微微一轉,唐如意被廢之後,在宮中過得分外不如意,皇後為了控制他,也為了給東宮降低存在感,尋了由頭讓皇帝禁了唐如意的足,那時更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如果能夠交好一兩個皇子,多少也能得幾分照應。
畢竟,她已經不再是太子,這個身份,這個身體,和任何人都沒有利益沖突。
她想着眼神就黯淡下來,看着遠處亭台樓榭淡淡笑道:“怨?何怨之有?我自出生起便被冊封為太子,沒有人問過我願不願意當,我自小得病,每日戰戰兢兢唯恐失禮于人,堕了我大唐之威,不通武藝,弱不勝衣,便在其他方面狠狠補回來,有誰知道我過得有多辛苦?我早就知道這個太子我當不長久的,隻想着還當着的時候就當得好看一點,到時能穩穩當當地退下來,做個賢王,每日遊山玩水便是此生大幸,誰想到……”
唐如意萬壽節出醜,那是相當難看的,當着皇帝皇後的面,當着所有弟弟妹妹的面,當着所有宗親大臣命婦的面,丢盡了臉,雖說事後唐如意對當時沒有記憶,但聽宮人提起也足以他羞得無面目見人。
他出身清貴,一生坦蕩,如明鏡自照,滌蕩無塵,有這個毛病已經很難堪,偏偏他的兄弟們合起夥來讓他更難堪,就為了讓他們的父皇下定決心廢了他。
他此後頹廢下去,是真的寒了心,被摧毀了信心和傲骨。
魏初長歎一聲:“我隻是有些失望,我知道我遲早要讓位,你們也都知道,何苦如此着急?我們同根同枝,即便不是太子也依然是皇長子,我蒙了羞與你們又有何好處?”(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