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城南廢屋的朱厚,兇膛裡充滿了從未有過的豪情壯志,宛如即将面對的一切都不過是彈指一揮間便可解決的小問題,他自信于朱雀府苦心經營了上千年的工作,必将能夠掃清一切的阻擋,直指聖宮。
朱厚仰頭看了一眼日暮西山的天色,随即扭頭瞥了一眼剛剛走出的廢屋,視線仿佛可以穿透門窗掃射進内一般,他知道那鐵面男子肯定還是如同之前那樣,端坐在幾欲崩垮的木椅之上,視線收回,冷哼一聲的同時,他的嘴角扯出了一抹陰冷的笑容。
因着一年一次的黑夜即将到來,本來繁華的街道到達此時,頗為蕭瑟,放眼望去,本就荒涼的城南,更是幾乎看不見任何人影,唯有右側那幾乎看不到邊際的尖刺荊棘。
朱厚的目光落到荊棘之上,好一會兒才收了回去,踏步朝着青龍府的方向走動開來。
“龍天與白石究竟在盤算着什麼,按照鐵面男子所說,昨夜那把六指魔琴根本不是由任何人彈響,那他們今晚是想要做什麼?還有那名阻攔了鳳仙的神秘女子,究竟是何人?”伴随着身影移入正常的街道,身邊走動的城民略微多了起來,各式各樣的疑問猛地襲進朱厚腦中。
突然,他想到了一個可能,可随即他又搖了搖頭,大抵是覺得那樣的猜測有些誇張。“總不至于說,青龍府與白虎府,知曉了我的打算,今晚準備請君入甕,來個甕中捉鼈不成,如果真是那樣,那王,必當參與其中。可是安插在聖宮那邊的探子,并沒有傳來任何不好的消息!”
朱厚想着,腳下不禁慢了起來,兩側大包小包提着為了度過三日後的黑夜而添置的物資的城民,從他身旁匆匆掠過,根本沒有人注意到他竟會是朱雀府府主。
朱厚遲疑了一會兒,在沒思考到十足的可能性之前,他決定暫時不要前往青龍府。前方安靜的茶樓,出現在他的視野中,朱厚遠遠的打量了一眼那茶樓的格局,轉身大步走了過去。
隻是他沒想到,身子剛到二樓,便會瞧見一位預料之外能夠碰見之人。
滿頭白發的玄淵安安靜靜的坐在空蕩蕩的二樓中央位置的木椅之上,像是在等待着朱厚的到來一般,聞聽走動的聲音,玄淵和善的沖着朱厚笑了笑,朱厚瞧見,自是明白那笑容之間的含義。
“朱老最近可好!”待得朱厚坐下,玄淵立即一邊提起茶壺,一邊客氣的問候道。
說實話,朱厚對于此刻坐在面前的這名玄武府族長,心裡實在是忌憚的很。一是因為,本身,玄武府就是他計劃中最後也是最難對付的角色,二則是,即使計劃了上千年的時光,朱厚對于玄武府的底細,都是沒能完全摸個清楚。
而今,在這樣的關頭,足不出戶的玄淵,竟然會出現在這樣一間其貌不揚的茶室,算好自己的前來,等待着,更是增添了那份忌憚之情。
不過,饒是心裡如此覺得,朱厚還是登時圓滑的笑了笑“最近還算不錯,倒是玄老,怎麼會有時間來到這茶樓喝茶?”
玄淵手腕輕提,茶壺之中溫熱的還在散發着熱氣的茶水仿佛自發似的主動流進了朱厚面前敞開的茶杯,待得茶水進杯,半滿之時,玄淵手上的動作才停了下來“喝茶,可以明心,靜氣,開闊心兇,特别是上好的茶葉,品在口中,着實别有一番風味。來,朱老品品我從府中特地帶來此處沖泡的茶葉,看看味道如何。”
朱厚聞言,心頭一驚,照這麼說的話,他豈不是早就在此等候了?難道說玄武府傳說中的未仆先知能力竟然真的存在?
早已練會喜怒不形于色,好惡不言于表的朱厚,依言端起茶杯,先是鼻頭微微翕動,享受似的聞了聞那股散發着不尋常氣息的茶味,随即移開杯蓋,輕輕茗了一口茶水。“玄武府的茶葉,果然不是外界俗物可比。”
“朱老喜歡便好,我這麼一大把年紀的糟老頭子,近些年能夠堅持下來的唯一愛好,恐怕也隻有飲茶了。不過可惜,不死城内,好茶太少,要想品到另外一番風味,則必須半個身子跨入江湖,哦,你瞧我,胡亂說話了。應該是半個身子踏到外界去,那裡,才是真正好茶的發源地!”
話說到這個份上,朱厚立即便是明白,玄淵此次來到這裡的意圖非常明顯。話音落地,思緒瘋狂轉動的朱厚,自知自己一人想要直接與玄淵相鬥,是絕對不會有勝算的。于是他臉上的笑意更濃,手上的茶杯擡起,遮住了嘴唇。
“外界雖好,終歸不是自己的家。我們所以為的他們擁有的好茶,或許在他們而言,也不過是普普通通而已!”
玄淵聽聲,笑嘻嘻的捋了捋長及兇口的胡須,“所言極是,所言極是!得不到的永遠最美,朱老在這方面感悟頗深!”
這般聽話聽音的談話,着實讓朱厚有些不太願意繼續下去,然而玄淵沒有要離開的意圖,他也隻能暫時忍耐。
玄淵見朱厚沒有言語,便自顧自的笑了笑“朱老,近些日子,我不知從何聽來的消息,說是我們不死城将要變天。你可有耳聞?”
朱厚不動聲色的端起茶杯,擋在面前,好掩飾臉上因為聽到玄淵所言而布滿的驚愕。他心想,果然,雖然不知道這老家夥是從哪裡得到的消息,但十有八九他已經知曉了我的意圖。此地不宜久留,還是先行離開的好。
打定了注意,朱厚故作憨态的笑笑“玄老,這是說的什麼話,我們不死城,萬年基業,豈是誰能輕易摧毀的。可能是某些人因為前兩日的異變,而在胡說八道!”
玄淵那雙幾乎快要徹底隐藏在發白眉毛下的雙眼之中,深邃的目光忽的望向窗外,朱厚循着他的視線看去,立即便能發現,玄淵所看的,竟是自己的朱雀府。
這老家夥究竟玩得哪一招?朱厚悄悄凝望于手中的茶杯,待得玄淵收回視線,才開口道“這茶确是好茶,隻可惜我恐怕沒有辦法繼續享用了,時辰不早,青龍府那邊還在等我過去。玄老,就此别過!”
朱厚說着直接站起身來,不給玄淵拒絕阻止的機會。
不過玄淵倒像是也沒有阻攔的意圖,隻見他輕輕笑了笑“老頭子我許多年未曾出過玄武府門了,看來改天也得去其它三府話話家常。”
朱厚并未接話,隻是嬉笑着緩緩轉身,腳下平靜的踩着木質地闆,一步一步走向樓梯,身後,玄淵的目光有如芒刺在背,使得朱厚恨不得能夠瞬間從這茶樓消失。
玄淵手上提着杯蓋,有意無意的滑拉着杯口。那般本可置若罔聞的細微之聲,在這樣靜到空間似乎都可以崩出血絲出來的環境中,卻是那樣的刺耳!
終于,朱厚下了樓梯,長長舒了一口氣,出了茶樓,身影步入昏暗的夜色之中。
華燈初上的街道中,仙風道骨的玄淵,安然自若的走動,周身環繞的隐形結界,将其與三三兩兩走動的路人,區隔開來,令得他們無法瞧見。
玄淵此番等待,到底還是确定了他從玄武府出發前内心并不想要确定的事實:朱雀府已生異心!
他停在了三岔路口,對面的那條路是通往聖宮,右側的則是回到玄武府,而左手邊,便是前去青龍府。
本來他在見到朱厚之前,是打算着順路要去一下久不曾拜訪的青龍府,不過此刻,木已成舟,他在确定下了心中猜測那一刻便是知曉,接下來的時間,他,玄武府,以及整個不死城,都有太多将要安排之事。
略一躊躇,玄淵轉身擡腳,快步走上回往玄武府的道路。
通往青龍府的青石闆路上,躲在陰影之中久久等待的朱厚,目睹着玄淵的猶疑,待得瞧見他決定回府之後,才挪動了身子,直奔青龍府而去。
夜色朦胧,月影星疏之際,青龍府中寬敞院内,等候多時的龍天與白石,終于聽見了府外腳步走動的聲響。
龍天聞聲,緊張的站起就欲去迎接,白石擡手準備制止,不曾想他的舉動,卻被安欣搶先一步,隻見安欣已然拉住龍天的胳膊,滿臉平靜,輕聲道“鎮定下來。”
話語出口,龍天仿若接到指令一般,立即坐回木椅之上,這番舉動,不由得引起白石的目光瞥向一旁舉止自若,毫無緊張之色,表現得仿佛這一切于她而言不過是雲淡風輕般的小事而已的安欣。
白石瞧見安欣那般神态,心中不禁有些震驚,即将到來的場面就連自己都會有些焦急,沉不住氣。何以安欣這樣一名來自城中普普通通人家的女子,會表現的如此沉着冷靜!
腳步聲越來越近,待得身影步入府中,龍天方才瞧見來人并非朱厚,反而是朱櫻,兇膛之處那般焦灼的心情,頓時稍稍得以舒緩。
安欣見狀,舉止大方地上前迎接,一言一行,皆是超乎尋常的淡定。
白石靠在木椅上之上,目光閃爍間,回想起當初龍天與安欣結識的故事。
大抵是二十多年前,那時候,龍山還活躍在青龍府中,身為一府之主的他,本來對于龍天這個兒子,并沒有過多的關心,加上他本身那股由骨子裡散發出的閑雲野鶴味道,使得龍山對于名利之事根本不曾在乎半點。以緻,日漸式微的青龍府,在他看來,也不過是命中注定該有的樣子。
可卻突然有一天,龍山早晨去城中散步歸來後,性情大變,渾身透着止不住的激動之情,命令府中守衛去尋得在外遊蕩的龍天。待得龍天回府之後,龍山立即當着整個青龍府的面,宣布了龍天的婚事。
可以想象,當時年輕氣盛的龍天,哪裡能夠接受得了那般父母欽定,毫無根據,甚至連對方姓甚名誰,長什麼模樣都未可知的婚事。
白石記得,那段時間,正是兩府交好的階段,龍天因為那樁突如其來的婚事,在青龍府裡,鬧過吵過,甚至還要離家出走,種種可以做的事,盡數做了個遍,後來還跑到了白虎府,請求自己前去說服龍山。
白石也确實去過那麼幾次,隻是,龍山那般堅定的完完全全沒有一絲改變可能的神情,最終戰勝了白石勸說的意圖。反而,他還當起了龍山的說客,希望龍天至少先見見那名女子再說。
龍天各種方法用盡,都不曾能夠哪怕改變一點龍山的想法,于是他退而求其次,先行妥協,打算見了那名姑娘再說。
見面那日,白石因為好奇于究竟哪家的姑娘居然可以使得龍山那樣幾乎不關心任何事的人,會鐵了心的要将其嫁于自己的兒子,所以他也在場。
初次見面,白石瞧見那名女子,也就是安欣時,隻覺得姑娘家倒還算是秀氣,模樣雖然可人,但總覺得帶了些女子不應有的堅毅之氣,不過饒是如此,龍天與安欣站在一起,還是顯得頗為登對。
事實上,本打算隻是與那姑娘見上一面,以便徹底斷了龍山念頭的龍天,第一眼瞧見安欣之後,立即深深的被她吸引,視線再也挪不到任何地方去。
當年那老頑童一般執着堅持自我的龍山見狀,像是松了一口氣,又像是頗為得意了看了看白石,眼神之中盡是一切皆在他在安排之意。
那樁婚事,可謂順理成章的進行起來,整日環繞于安欣身邊的龍天,再也不提半句之前那般無謂的堅持。
婚後的安欣,成功育有一子,更是為青龍府增加了許多祥和之氣,所有知道前因後果的人,皆是對龍山當初的堅持,贊揚的豎起了大拇指。
那些年,龍天眼中,臉上的笑意,一刻不停的在告訴别人: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戌時剛至,朱厚姗姗來遲的身影終于出現在了衆人眼中。
冷冷清清的月光夾雜着絲絲涼意,落到庭院中早已擺放完好的六指魔琴之上,惹得它都有些不甘寂寞散發出影影綽綽的虛幻六指,似是等不及要被彈奏一般。
臉上挂有冷峻之色的龍天,客氣的向朱厚點了點頭,随即說道“既然人已到齊,那便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