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将近,往夜可以瞧見的滿天繁星,此時仿佛是被浩瀚的明月刻意掩藏住了,讓人看不真切。
九天宮外,鳳凰瞧見已然變成血人,在泥土地上爬行,掙紮着想要站起來的鳳仙之時,心中猛地一怔,刹那間,腦袋裡空空蕩蕩,什麼都不存在。
是的,這一刻,她沒有憑着本能上前去幫助,雖然經過昨夜王所訴說的那個故事,鳳仙是自己姐姐之事,應當不會有錯,可是為什麼,為什麼?鳳凰回過神來,瞳孔中皆是愕然,腦中一道聲音适時的問起,為什麼,為什麼自己會産生一種當做沒有看見,讓鳳仙自生自滅的可怕想法?
于鳳凰毫無反應之間,婉兒的視線甫一捕捉到不遠處紅藥花田中那道模樣無法看清的血色人兒,她的身子立時便不受控制似的奔跑了過去。
急促的腳步聲如此親近的響起,使得鳳凰終于算是徹底回過神來。她略一猶豫,還是選擇跟上婉兒的步伐,暫時抛卻心中那股異常的想法,先将奄奄一息的鳳仙救了再說。
婉兒跑近,一身樸素而又不失優雅的長裙打在無數紅藥花瓣之上,像是将它們齊齊驚醒一般,紛飛了開來。
泥土地上,爬痕之中,就快要絕望的鳳仙,憑着一點微弱的希望睜開眼睛瞧見九天宮外的兩人齊齊朝着自己奔來,雖不知她兩究竟是要來救,還是來害。不過心中那股不甘心的求生欲望使然。鳳仙還是選擇人生中第一次,向好的方面去想。
鳳仙微微一笑,眼皮再也無力撐開,‘啪啦’一下重重合上,僅剩雙耳,微弱聆聽越來越近的腳步之聲。
婉兒甫一靠近,立即蹲身,不管不顧的伸出潔白無瑕,宛若經過萬千粉飾一般的雙手,微微擡起鳳仙垂到土裡的腦袋,随即伸出手指感受了一下她那細若遊絲般的鼻息。
“她還活着在!”婉兒驚喜的沖着将将趕至的鳳凰叫道,下一秒,隻見她毫不在意血染長裙的就将鳳仙扶起。
鳳凰見狀,略一愣神,待得瞧見鳳仙那皆是雪水與泥土的臉龐,便也急忙上前搭手。
兩人合力,焦急的扶起鳳仙,朝着九天宮奔去。
冰門前,瞪大了雙眼無聲凝視的小麒麟,見那三道快步走來的身影,連忙用它的小腦袋将冰門頂開,好容她們通行。
婉兒一襲長裙之上,已經盡數沾染上了鮮血,不過她卻半點都不在乎,其臉上那副認真的表情,就連鳳凰看了,都不禁有種恍惚的陌生之感。
之後的一個時辰,婉兒猶如變成了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個人般,幹淨利落的命令之語一句一句從她口中冒出,惹得赤着腳的鳳凰于冰寒的地面上,來回奔走,幾乎沒有停息。
終于,在縫合上了完全裸露于陰冷宮殿之中的鳳仙身上最後一道傷口後,婉兒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如釋重負般擡起手臂擦了擦額頭滲出的汗水,沖着鳳凰輕松一笑道“她的呼吸總算回歸到了平穩,接下來隻要不出現什麼變故,她應該不會有問題的。不過這名女子的身體還真是讓人吃驚,受了這麼多的傷,竟然還能夠一路爬到這裡來。求生的意志相當驚人!”
鳳凰滿臉驚訝的望着說出這些話的婉兒,許久,才開口問道“婉兒,你怎麼…..”
婉兒站了起來,用水沖洗了一下手上的血與泥土後,才疲憊的坐了下來,隻見她搖頭道“在無底海裡,我雖然貴為公主,但卻自幼見不得那些傷員一個個的被擡回宮殿,因為沒有足夠的醫師去醫治,而隻能孤獨的的等死。于是久而久之,我便學會了這些事情,後來,随着處理的傷員越來越多,則愈發熟練了。”
鳳凰點頭,驚訝之色稍有減少。“無底海裡,難道經常發生戰亂嗎?”
婉兒聞言,點了點頭,髒亂的小臉上,血與泥土中,依舊還是可以瞧見那股悲傷之意,“無底海的事,等過幾日,我們離開不死城後,我再細細同你說。話說回來,這人,你認識嗎?”
鳳凰瞳孔中皆是暗淡的望向了躺在長椅上,被厚厚衣物裹住,紋絲不動,唯有淡淡呼吸聲傳來的鳳仙,平靜之中帶着些難以言明的無奈之味,“她便是鳳仙了。”
“哦?”婉兒聞聲,視線立即轉向不遠處這名自己救治了一個多時辰的女子。好一會兒,才将目光重新移回鳳凰身上。猶豫片刻後,盡量淡然的說道“她身上盡數都是劍傷,不久前城中的那陣騷亂,恐怕與她脫不了幹系。”
鳳凰無言,這一點她早已想到。聯系昨夜王所說的,鳳谷與不死城之間的關系,不難猜到,如今這樣劍拔弩張的階段,來自鳳谷的鳳仙,潛入不死城,所為何事。
盯着鳳凰臉色看得婉兒,似乎也想到了這一點,這一次,她開口的語氣裡,就不再是平靜了。
“你覺得,會是王從你口中得知了鳳仙的存在,從而派人,将其傷成這般地步嗎?”
婉兒如是問道。
古樸靜雅,獨屬于朱實一人的西廂庭院之中,醉心劍道的他,于那曲鐵骨铮铮,殺氣凜然的廣陵散中,忽的悟到一直以來隻能模糊觸碰,卻始終不能穿越的劍術屏障突破之方法,當即心頭大大快,手中玄鐵長劍随之舞動開來,劍鋒閃現,蕭瑟之意逼得無形空氣都不得不慌亂逃竄,生怕一個不及,便被深深劈散。
曲聲響,劍光現。夜空乍暖,正氣蕩天地。
朱實目光轉動間,隻消一眼,便可知曉城中那道道劍氣白芒是出自青龍府家臣之手。自打練劍以來,他的意識之中,整個不死城,劍術巅峰者,唯有那青龍府單臂劍客:單無。而在朱實而言,單無便是他這些年來,想要超越的對象。
劍生氣,氣生九品,九品之上,人劍合一,便為巅峰。
突破屏障之後的朱實,興奮之意,溢于言表。他停了下來,于城中閃爍之道道劍光中想要尋出單無的身影,然而放眼望去,遍尋不得後,他本還想前往去看看那些劍客此番行動所為何人的想法,立即消散了去。
“既然單無不在,想必,他們所尋之人,也不過是一名小角色而已。”雖然心中對于青龍府這般大舉動有些疑惑,但那樣程度的疑惑,卻是不足以令得他放棄難得清幽的修煉環境,畢竟,在他而言,世界之大,劍術為真。
可就在朱實休息了一會兒,準備再度提劍以求進一步突破之際,一道身影卻忽的蹿進他的腦中,那是鳳仙。
朱實大驚,一直竭力保持的波瀾不驚的的心态,猶如石子落入平靜水面,激出道道漣漪一般。
“怎麼回事?為何會突然想起她來。”
朱實念念自語着,皺了皺眉眉頭,想要将那日一見,輕易擊破自己平淡心境之女子的身影從腦中揮去。奈何,這世上,任何劍術都是沒有辦法徹底斬斷愛戀之情。
“這可如何是好!”朱實苦惱的長歎一口氣,兀自無奈起來。
這般狀态持續着,直到不請而來的朱從,一臉陰沉的出現在了庭院之中,開口道“你可知道城中發生了什麼事?”
朱實聞聲扭頭,瞧見是朱從後,本來滿是苦惱之意的臉上,立時沒有了好臉色。“不知道,也不在乎。”
朱從聽言,氣不打一處來。“整天就知道提着柄長劍,舞來舞去,你什麼時候才到長大,真正幫家族一些?”
朱實對于他的這般話語早已聽得有些膩味,索性直接不予理睬。
朱從見狀,無可奈何的接着說道“父親今夜去了青龍府,恐怕已是中計。此時城内發生之事,必然是青龍與白虎二府,聯合起來,矛頭直指我們。”
朱實眉頭輕挑,“所以呢?”
“那些劍光,你應當能看出來,他們是在追逐某人,而那人,則是我們的同盟。青龍府家臣的實力,單無的實力,你是一清二楚,如若那人被直接取了性命倒也罷了,若是被生擒,供出了我們…….”
朱實擺了擺手,“首先,你與父親所做之事,我一直都是持反對意見。因此,不存在‘我們’這一說法。其次,我大抵已經聽明白了你的意思,對此我隻能說,如今在城中活躍的那近三十名單無手下的劍客,别說是你,就是我去,也最多隻能接住一兩波攻擊,便得敗北,如果你想讓我前去救出你們的同盟,我勸你還是早些死了這條心為好。”
一番話,硬是說的朱從臉上青一陣紫一陣,好生憤怒。半晌,才聽他冷冷的,言語裡竟是不滿的說道。“朱實,你别忘了,你終歸還是朱雀府人,父親的計劃若是失敗,這朱雀府便會蕩然無存,到時候,若是我僥幸得已不死,我倒要看看你,該以什麼笑容去面對那樣的結局。”
大抵是死亡二字,惹得朱實微微有些觸動,他放下了長劍,語氣略有柔和,帶點勸說之意的開口道“大哥,你為何要這般固執,堅持跟随父親去做那般幾乎等于找死的事情,難道你就一點都看不出,你們肯定沒有半點成功的可能嗎?這樣去做,無異于直接往火坑裡跳,我隻是還不想這麼早丢了性命而已。”
朱從聽言,臉上的怒意微微有些減緩,“父親所做之決策的對與錯,不是我們身為子女該去評斷的事情,我隻知道,從小到大,父親每每決定要去做一件事,他都是無論如何不會放棄,即使真如你所說,這一次,的的确确就是找死。那我也不希望父親一個人孤獨的死去,至少,跟随着他,到了那時候,我可以陪他一起去死!”
朱實聞聲,臉上肌肉止不住的抖動開來,好一會兒,才勉強壓抑住心中的震撼之情,“即使是死,也要一起。你這不是愚忠,還能是什麼?”
朱從坦然一笑,轉身離開之前,留下那麼一句,日後令得朱實思考很久的話語。
“是也好,不是也罷。父親在我心中的形象,無人可以摸黑。更何況,我的命是他給的,自那時起,就算他要我跟随着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不會說半個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