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瑤娘回去後,晉王已經在院子裡等著了。
還沒用晚膳,福成正在叫丫頭們擺膳。瑤娘心裡有事,在國公府也沒用幾口,回來匆匆進裡間收拾了一番,就出來打算再陪晉王吃點。
「怎麼了?」
瑤娘猶豫了一下,夾了片菜葉餵進旁邊坐著的小寶嘴裡。其實小寶之前在國公府就吃飽了,但娘餵他的,他還是張開了嘴,吃下。
晉王眉心微蹙,瞥了一眼小寶,又去看瑤娘一臉糾結的樣子。
「我今兒在國公府碰到件事兒……」她猶猶豫豫就把碰到登徒子的事給說了。
聽完後,晉王眉心蹙得更緊。
「我也不認識他,也不知會不會給殿下惹來麻煩……」
小寶盯著晉王看,打算如若他敢再給他娘丁點臉色看,他就延緩叫他爹。其實瑤娘把事情說完後,小寶就猜到那人是誰了。
那個叫沈泰的人,簡直就是沈家的蠹蟲。反正小寶知道這個人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隻是沈大夫人嘴上總掛著的人名。
而從沈二爺和沈二夫人隻字片語中,以及父皇置之不理卻明顯避讓的態度,小寶猜測這人是不是死在父皇手裡了,抑或是死因與他父皇有關,所以沈大夫人才會以此為勢,達到想拿捏他父皇的意圖。
可上輩子他娘應該是沒有入京的,自然不存在今日這檔子事。沈泰沒有蠢到明面去犯他父皇的忌諱,那到底是什麼事惹來他的怒火,亦或是沈泰做了什麼事,讓他父皇龍顏大怒,甚至罔顧已逝大舅爺的面子,也不惜殺了對方?
小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記得自己小時候是沒見過曾外祖父的,隻有曾外祖母。曾外祖母是個很慈祥的老人,卻是垮了身子,纏綿病榻多年,才撒手而去。
他曾隨父皇一同去祭拜過曾外祖父,若是他沒記錯的話,那碑上所刻的卒亡時間應該就在最近。可今日從曾外祖父的精神面貌來看,並不像是行將就死之人。
小寶覺得自己洞悉了什麼,可腦子裡總有一根線串不起來,他努力去想上輩子的這個時候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腦海裡突然閃現上輩子聽到的一段秘聞,小寶渾身有一種如遭雷擊的冰涼感。
上輩子他父皇並不是名正言順登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而是打著清君側的旗子攻入京師,而所清的這個人正是庶人趙佑霆,也就是現在的永王。
小寶知道的事太少太少了,上輩子發生這一切的時候他不過是個奶娃,而當初這些事情,都隨著那一場動亂泯滅於世。
上輩子晉安帝的名聲並不好,民間總有傳聞說他冷血暴戾誅殺圈禁了眾多兄弟,才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甚至屢屢有文人含沙射影撰時文斥罵。
晉安朝曾發生兩次大規模的文字獄,其中牽連之人甚多,屍橫遍野,無數朝臣紛紛落馬。自那以後再無人敢議論此事,而晉安帝也得了一個殘酷暴戾的名聲,一時間朝堂民間噤若寒蟬。
等小寶懂事之後,還是機緣巧合之下,才知道這件事情的。其實與其說是機緣巧合,不如說是有人故意為之。那一場事後安親王被遭貶斥,小寶才清楚是有人刻意打著想矇蔽他的念頭,企圖傷害到他父皇。
打從入京以來,以小寶所見所得,太子依舊是太子,太子一系地位並未動搖,皇祖父的身子也並無大礙,那到底是什麼事緻使在這弘景三十二年裡出了這麼大的變故?
小寶覺得這弘景三十二年裡發生的事太多——
這一年裡,他娘中毒身亡,他壞了身子;這一年裡,曾外祖父逝世,皇祖父逝世,太子太孫都死了;這一年裡,永王獨攬朝權,企圖登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這一年裡,他父皇揮師南下,並在次年登基為帝。
小寶總有一種感覺,發生這一切的契機早在之前就開始了,而真正會起動亂的應該是此時。因為隻有這麼才能解釋的通,而背後一切的主使真是永王,他肯定會選在這個時候動手——
弘景帝萬壽,眾王齊聚京師。
而他父皇是從晉州揮師南下,那麼應該是他父皇在這一場對仗中吃了虧,並離開京城,才會在之後冒天下之大不韙,打著清君側的旗子攻入京城。
難道說父皇之所以會在這場中吃虧,是和曾外祖父去世有關?
而就在小寶憂國憂民的之時,另一邊因不知名原因陷入沉思,以至於讓瑤娘誤會了的晉王,正在做事後補救。
「真不會招來什麼麻煩,你別多想。」
「他應該是你的親戚吧,會不會是大舅母家的兒子,大舅母對我不是太友善,我怕……」
說漏了嘴的瑤娘,得到的是晉王冷眼。
「這事你之前怎麼不說?」
被盯得有些心慌有些委屈的瑤娘,支支吾吾:「我沒覺得有什麼,可之後又出了這事,我……」
「她到底對你怎麼個不友善?」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說了幾句不好聽的話。」在晉王微眯而顯得有些危險的眼神下,瑤娘老老實實就將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後來外祖母跟我說,讓我別怪大舅母,說是她心中有怨氣。不過我也不懂這個,長輩說了,我聽著就是。」
晉王眼中閃過一抹複雜:「你別理她,她這人拎不清。本王說沈家的人很重要,也不是指的她,更不是讓你去受氣的。」說著,晉王也繼續不下去了,還不是他的說法讓瑤娘給誤會了。
真是個傻姑娘,他說重要,她就忍著氣不說。若是換做別人,別說已經生下了晉王府的長子,就憑肚子裡揣的這個,也能小題大做大鬧一場不吃下這個啞巴虧。
終歸咎底,她還是不想讓他夾在中間難受吧,畢竟那是他的外祖家。
心頓時軟了下來,也有些不忿,自己女人孩子白受氣,還不能找回來。更有一種恨鐵不成鋼,她怎麼就這麼軟,就不會學學別人。更遷怒了晉王妃,讓她去是當死人的,憑著她的手段,她有千百種方法讓對方怎麼把話說出來,怎麼把話嚥下去,還讓人找不出錯,挑不出理,而她竟敢就在邊上看著。
所以就如同福成當初所想,心偏了就是偏了,怎麼都有的挑。
心偏了的晉王,語氣帶著不忿:「你怎麼就這麼笨,她說你,你就還回去。天不會塌,塌了還有本王這個比你高的在上面撐著。」
「她是長輩,再說了,說兩句也不當什麼,畢竟是長輩。」
「長輩還有為老不尊的,那你也受著?」晉王斜睨她。
瑤娘濃密的睫羽撲扇撲扇的,偷偷從下面瞧他:「那殿下的意思是不用受著了?」
「嗯,不用受著。」
瑤娘忍不住就歪了過去,靠著他身上:「那以後誰說我,我都不受著,隻給殿下說。」
瞧著她嬌嬌的小摸樣,晉王眉梢忍不住翹了一下,又翹了一下,卻還是一副高深莫測的高高在上:「嗯,就隻給本王說。」
「別人說我,我就懟她。」
「懟!隻能本王說,誰都不能說!」
回過神來的小寶好無奈,他覺得方才自己的渾身顫慄,對比這種場面就是一種笑話,感覺好像白操心了。
*
而與此同時,思懿院裡,晉王妃心情並不好。
認真說來,她今兒一天心情都不怎麼好。
去拜訪寧國公府,是她這個做王妃做正妻的分內之事,可主角竟不是她,而是蘇瑤娘。
寧國公夫人確實是一時疏忽,可恰恰是一時疏忽才能反應人真實的心態。在沈家那群人眼裡,大抵一個蘇瑤娘能抵無數個她。
一個沒懷上,一個懷上了,就這麼區別對待?沈大夫人所說的話明顯就是挑撥離間,卻宛如一根刺紮入晉王妃的心裡。
她不禁想起近些年來,她娘對玉蘭那賤人越來越退讓的態度。終歸咎底還是有影響的,這就是有兒子和沒兒子的區別,若是她娘長壽,注定會在玉蘭姨娘兩個兒子手下討飯吃,所以才會軟了態度。
難道說,哪一日她也要淪落到這種地步?
蘇瑤娘現在老實,是因為她知道這時候該老實,以後還能不能老實是未知。想當年玉蘭姨娘剛進門時,也是這般老實的,漸漸就變了張面孔。
「夫人,今兒南川侯府送來了邀貼,邀您明日去參加喫茶。」
南川侯府如今的世子夫人,是晉陽侯府陳家二房的嫡次女陳淼冉,也是晉王妃的親表妹。兩人未出嫁之時,來往還算頻繁。這趟大抵也是知道晉王妃回來了,才會下了邀貼。
「明日我去。」
一夜無話。
翌日,晉王妃便去了晉陽侯府。
世子夫人站在正房門前迎她,晉王妃見她挺著個大肚子,很是詫異:「瞧你這肚子不小,幾個月了?」
「快八個月了,不是月份大了,這趟你回來,怎麼也是我上門去找你。」
二人不過是這麼一來一往,相視一笑,早年表姐妹的情分就都回來了。晉王妃還沒出嫁之時,沒幾個朋友,唯一還算親近的除了何婉懿,就是這個表妹了。
兩人相攜往裡走去,在堂間坐下。
陳淼冉讓丫鬟領來自己的兒女,她是個有福氣的人,與晉王妃前後腳出嫁,已誕下一子一女,如今肚裡還揣了一個。
「世子找太醫來看過,說是個男胎。若真是男娃娃就好了,我的心也算能安穩了些。」
「你生了濤哥兒和涵姐兒,還有晉陽侯府和徐國公府在背後撐著,有什麼心不安穩的?」晉王妃不以為然道。
陳淼冉屏退左右,才面色有些哀怨地小聲道:「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世子雖愛重我,可架不住上面還有個婆婆。你是不知,我嫁過來的第二年,她就把世子身邊兩個丫頭開了臉。我跟她鬧了一場,差點小產,雖是消停了下來,可沒多久又故態復萌,且說了我再鬧就是善妒。如今兩個妾中有人生了個兒子,這日後還不定會有幾個妾,幾個庶子庶女,我多生幾個嫡子,也免得那些貓貓狗狗生了什麼不該有的心思。」
這是一般貴婦都會有的想法,若是心思良善的,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若是心思惡毒的,指不定手下多了幾條無辜的嬰靈。
晉王妃並不意外表妹會這麼想,隻是多少覺得有些氣堵氣悶,覺得托生為女子真是人世間最大的苦事。
「對了,晉王府的事我也聽說了。按理說這話不該我講,可到底咱倆是親親的表姐妹,我也是替你憂心。你若實在身子不能,不如將那人的孩子抱養一個過來,這樣以後也能有個依靠,且孩子養在你手裡,也不用擔心她會敢動了越過你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