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經過了很久很久,顧意再次有感知,便是在這個世界了。
她像是失明了一般,什麼都看不見,眼前一片黑暗,隻能微微看見黑暗中一個影子,蜷縮在角落裡。
就是他了,他這是躲在哪裡啊?
“我近日時常做噩夢,你可診出這是怎麼回事?”
冷清中透着寒氣的聲音,正是她再熟悉不t過的那個騙子,她打定決心要遠離的人。
怎麼會在這裡聽到他的聲音?
顧意不自覺地屏住呼吸,有些納悶。
随後,一位顯得蒼老的聲音道,“回王爺,從脈象上看,您的身子并無不妥,隻是面色略顯焦躁難安,許是近日事務繁忙,造成的難眠多夢罷了。”
随後傳來越來越遠的腳步聲,想是那大夫離開。
王爺?
顧意瞳孔猛地一縮,這個時代的貴族,尊貴的皇族,一個王爺,他竟然是王爺。
她不知該露出怎樣的表情,驚愕,還是憤怒?
實際上,她什麼表情都沒有。
果然,遠離的決定果然是無比正确的,他們這樣平頭老百姓,怎麼能高攀上那人。
隻是這裡到底是在哪裡?
顧意四顧茫然,像是一個空間狹小的小黑屋,沒有一絲絲的光亮,他又為何被關在這裡?
還有,外面又怎麼會傳出他的聲音?
顧意努力的想,隻差一點點就能把他們全部串聯在一起,突然,她腦子裡針紮一樣的疼痛。
下一秒。
睜開眼睛,看見了眼前的男人。
那個姓蕭的騙子。
他面色蒼白,黑眸裡滿是平淡和淡然,嘴角自然帶着一絲笑意,半跪的蹲在她的軟塌旁。
怪怪的,感覺怪怪的。
顧意的腦子本來還懵懵的,一下就被他吓醒了,總覺得他現在透着一絲詭異,一點都不像之前的那個他了。
“你做什麼?”顧意心跳到嗓子眼,沒忍住問。
蕭景夙盯着她,“我想看看你。”
那絲熟悉的詭異又出現了,讓她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
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出現在她腦海中。
“是,是你嗎?”
他笑了,“我是王景,你記起來了嗎?”
顧意怔怔的看着他。
一瞬間,許多過去發生的潛藏在腦海深處的事兒一股腦湧進她的腦海中,叫人頭痛欲裂。
是他,那個人就是他,他是王景,他的名字叫王景啊。
那些年,他們相處過的細節,她都想起來了。
“王景,借我一頁草稿紙。”
“老師,王景他知道!”
“王景,别怕,沒有人敢欺負你了!”
他的原生家庭很不好,爸媽得了艾滋,他并沒有得,隻是沒有人相信他,反而把他的事傳給所有人知道。
沒有人願意和他一起玩,不願意和他有任何身體接觸,甚至不願意和他說話,碰到了他的東西都嫌髒似的要洗很多遍手,還要消毒。
而高中時候的顧意隻是牢牢謹記自己從課堂上學到的知識科普,并且很為此感到自豪。
那些蠢貨,不知道艾滋傳播隻有三種途徑嗎,膽小鬼,怕這怕那的,竟然連王景的椅子都不敢碰。
不像她,她就敢。
她照樣把王景當做普通同學一般交流說話。上課回答老師的問題時,樂此不疲的推薦王景。
見義勇為,趕跑欺負王景的校霸。
後來的顧意長大了,早已不是未成年時候那個熱血滿是沖勁正義感的她,更不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
她學會了收斂,學會了為生活為工作奔忙,她忘記了小時候的她是怎樣的。
原來,她和他那時候的交流其實也不少。
她以為他是普通同學,其實她在他心裡早已不普通。
顧意看向眼前的人,眼眸含着淚,“我認出來了。”
王景便笑了。
兩人相視一眼,一些真相早就在彼此心中了。
“是你為我求來的第二世嗎?”
王景笑,“我想你能夠在清醒時,了卻心中夙願,好好過一生。阿意,也許你早就忘了我,可我無時無刻不記得你,從來沒有人向你那般對我好,讓我覺得,我也是一個正常人,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
“你本來就是正常人啊。”顧意道。
顧意看着他,他隻是笑,沒有任何别的情緒。顧意看不出别的任何情緒。
她想,這個時候,他表露内心是個再好不過的機會。
女孩子容易被打動,這個世上,少有人對她那般好到極緻,她已經被打動了。
可她并沒有察覺到除此之外的任何證據,說他喜歡她。或許,他隻是感激罷了,感激她那麼久以前對他的維護和照顧。
“我要走了。”
王景道。
“去哪裡?”
“去該去的地方,我停留的夠久了,我很滿足了。”
一個原本就不該在人世滞留的魂體,應該去哪?
顧意心裡緊了緊,看着他,“你會不會有什麼損傷?”
王景搖搖頭。
“我走之後,一切都會恢複正常。阿意,這輩子,你要好好過,長命百歲,萬事如願。”
她眸中的淚不經意落了下來,“王景……謝謝你。”
她不知該說什麼,剛剛知曉這一切,可他就要走了。
所有的變故都讓她反應不過來。
王景一直是笑着的,也許是離開前夕,眸中的情緒極力克制着,他格外平靜,“阿意,我永遠都舍不得你。”
不應該表達出來,這個時候,什麼都不應該表達出來,他的離開應該無聲無息,消失的幹幹淨淨。
顧意泣不成聲,捂着臉連連點頭,“我也是。”
王景看着她,慢慢的,閉上眼睛,倒在地上。
她感覺到,他正在慢慢的離開,慢慢的消失,往他該去的地方去了。
她一面哭,一面将他的手拉起來,把脈,他的脈搏跳動很有力,身體狀況恢複了正常,整個人睡得十分祥和。
顧意淚眼看着他,怔怔的,神經嗡嗡的,王景徹底消失在了世上,悄無聲息的,沒有人知道。
沒有人知道,她并不是一個人來這個世上,還有一個人陪伴她那麼久。
正如沒有人知道,他剛剛走了。
從此以後,蕭景夙就隻是他蕭景夙,他不會再因此産生任何困擾。
嚴策推門進來,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副場面。
蕭景夙躺倒在地上,而顧意坐在軟榻上哭。
明明隻是呆坐在那裡,就連聲音都沒發出,整個屋内一片寂靜,嚴策卻覺得,她在哭,哭得好慘啊,陷入了極大的悲傷中,親爹去世都沒哭這麼慘的。
他神經就是一炸,往最糟糕的情況下想,下意識以為蕭景夙死了。
連忙三步并作五步,跪倒在蕭景夙身邊,探他的鼻息。
還好,呼吸穩健,沒死。
嚴策便更加詫異了,滿臉疑惑的看向顧意,那她哭那麼慘幹嘛?
顧意從軟榻上下來,聲音冷冷的,淡淡的,“你主子好了,我先離開了。”
嚴策:“???”
主子?什麼主子?
嚴策頭皮一麻,也就是說,顧小娘子知道王爺的身份了嗎?
什麼情況?她怎麼知道的?王爺在夢裡說夢話了嗎?
她機械般的離開屋内,走到院子外面,不知該去哪兒,隻是想離開這裡。
連大郎都沒喊,大郎默默跟在她後邊。
顧意停在一個巷子口,擡頭看向天。
真藍,雲朵兒長出了各種形狀,太陽一會兒躲在雲裡,一會兒射向人間,暖暖的照在她身上。人們自由自在的生活在這片天空下。
她前世做了許多個這樣的夢,可這裡比夢裡夢到的更美。
這是他費盡心思送她來的地方。
顧意又哭了。
大郎見狀,精神一緊,“怎麼了?長姐,他們欺負你了?”
顧意哭着笑,搖頭,有些哽咽“這裡真美,我感覺,感覺用盡了幾輩子的福分才來到這裡。”
大郎循着她的目光望向天,很普通的景色,這裡每日天都是藍的,風都是舒服的,沒有什麼特别。
他問,“那我呢?我不比美景好?”
大郎是想逗姐姐笑的,才用這樣吃醋的語氣,豈料,顧意眼淚流淌的更兇了。
他面色一變,“姐,我錯了,你别哭。”
她紅着眼眶看他,“你很好,比美景更好,遇見你們,太好了。”正是因為如此,代價也太大了。她不值得啊,他也太傻了。
她知道,他要付出什麼代價,他怎麼能執着到這個份上?
“倘若我就是要救她呢?”
和尚雙手合十,“沒有辦法。”
“我知道,你一直想我離開,救她,我就離開。”
和尚閉着眼睛,“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她活了,你無法以命換命,或許,你會連投胎的機會都沒有,耗盡身上所有的功德,自此消散。如此,你還要這麼做嗎?”
“那又如何。”
平坦的路上,白紙随風飄到顧意的繡鞋上。
緊接着,靜默無言的送葬隊伍走過。
他們穿着一身白,擡着大棺材,棺材後面是披麻戴孝的親人在哭泣,紙錢飄得到處都是。
姐弟倆退讓到一邊。
回到家,顧意面無表情,哭得臉都僵住了。
王語蘭敏銳的察覺到了她的情緒,溫柔的拍了拍她的腦袋,“這是怎麼了?”
顧意猛地雙手抱着她,埋進她的懷裡,嗚嗚的大哭,終于哭出聲來。
王語蘭看向大郎。
大郎沒說話。
顧意哽咽,“我,我就是,看見路上有人的葬禮。”
王語蘭恍然大悟,無奈極了,憐愛的緊緊抱着顧意,“可憐的小娘子。”
低落的情緒持續着,到第二天也是如此。
而蕭t景夙已經醒了,面無表情的看向嚴策作秀。
他特别矯揉造作道,“她離開前說了一句話,你主子好了,我先走了。”
“那語氣,冷冰冰的,那眼睛,那表情,哭得可慘了,哎呦,可憐見的。”
“你是不是欺負人家了?不然人哭得那麼慘。”
他眨了眨眼,意有所表。
“滾。”
最後,蕭景夙嘴裡隻吐出了冷冰冰的一句話。
嚴策便翻了個白眼,走了,白擔心他那麼久,真是個冷血無情的。
他躺坐在床上,骨節分明的右手摸了摸額頭,腦袋,确定,一切真的結束了,那來自異世的魂是真的離開了。
一切結束了,他跟顧嘉意之間,也結束了。
不知怎麼,想到這一點時,他心髒隐隐有些抽痛起來。
明明應該高興的,他此後不必再莫名其妙的疼痛,那滋味,真是想起來都令人頭皮發麻,卻有些高興不起來。
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知道真相了,知道自己一直在騙她,想必應該很失望吧。
換做他,定會很失望。
不過,失不失望又有什麼關系呢。
顧嘉意她,她遇見了那麼愛她的人,見識過了那麼盛大的絕無僅有的愛,以後她還能跟誰在一起呢。
他在想什麼?
蕭景夙突然清醒了,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怎麼淨想一些亂七八糟的。
他盡力的壓抑住自己有些狂亂的心緒,猛地看向門口。
看見來人時,臉色變了變,更差了。
“施主,你别難過啊,被他附身一次,是有福報的,能轉運。”
這就是那個大和尚,傳聞中的高僧,悟道。
蕭景夙冷冷的看着他,“你早就知道,卻什麼都不說。”
悟道“呵彌陀佛”雙掌合十道,“有道是,天機不可洩露。”
“貧僧這不是來給你解惑了嗎?”
他自顧自的找一個地方坐下,正好就坐在軟塌上。
蕭景夙寒着臉,“起來,别坐那。”
臭和尚真是不講究。
悟道是真的不講究,見他在意,就連忙找了個椅子坐下。
“那鬼,為什麼死了,還能飄蕩那麼久,有那樣的力量。”
蕭景夙想,若人人都能如此,這世間豈不是亂套了嗎。
悟道笑了笑,“他是個好孩子,死那年還不到十八,格外引人憐惜,不是嗎?”
他便面無表情的看向他,仿佛在說,你繼續鬼扯。
悟道讪笑,“他有福報在身,死了又是因為救人,死後沒有變成惡鬼,惡鬼才能為人所收,他隻能自行離開,他不想走,誰也不能讓他走,可他執念太強了……”
所以,并不是所有鬼都能如此。
“所以貧僧才說嘛,他附身你,你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蕭景夙恍然,沉默片刻,不知在想些什麼。
“哎,施主啊,這等好事,可不是随便什麼人都能遇到的。”
他始終是那麼一副表情。
好事?他還真不想遇到。
氣氛凝滞良久,他突然問,“那他離開之後呢,果真消散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