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路間,一輛馬車颠簸而過,往日茂密的樹林如今隻剩下光秃秃的枝桠,路邊的積雪經過車輪碾壓,化作污水,露出泥濘的土地,馬車上的人收攏着棉衣的袖子,靠在車邊休憩,他三十許人,面白無須,身體單薄,手無縛雞之力,一旁坐着的小厮将水囊遞給他,裡頭的熱水早涼,還餘些許殘溫。
羅本喝了口水,問小厮:“行路艱難,可曾見附近有人家?”
小厮搖頭:“一路走來的村莊,大多都荒廢了。”
百姓出逃,羅本歎了口氣。
他有志圖王,奈何如今方國珍降元,劉福通龜縮,紅巾軍反聲四起,卻大多不成氣候,雖舉着複宋大旗,卻各自為政,猶如一盤散沙。
他得到高郵禮聘之書後思慮再三,終究敵不過内心的渴求,最終選擇投奔高郵。
羅本有鲲鵬之志,然而卻沒有一展所長之地。
小厮問道:“公子何故憂愁?”
羅本:“林淵此人,我琢磨不透。”
這個人占據了泰州高郵,這兩地分明是重地,卻不見朝廷派兵讨伐,此人一面安撫百姓,收攬人心,一面又與朝廷虛以委蛇,這樣的人,他圖謀的難道是那一畝三分地?
可又不見他有稱王之舉,百姓們也隻贊他寬宥仁慈。
這人若有雄心壯志,他羅本便能一展所長,隻望此人不是徒有其名,鼠目寸光之輩。
馬夫長籲一聲,勒緊缰繩,馬兒停步,馬車停在正在修建的外城城牆外,他正待找尋守門看衛,就見有穿着橙色馬甲的人走過來,那人站在馬車旁問:“你們是來幹什麼的?投奔的還是尋親的?帶了什麼東西?可有什麼憑證?”
小厮鑽出馬車,踩下地之後朝此人做禮,然後才說:“應聘而來,此乃聘書。”
說着便把林淵寫就的聘書遞過去。
橙色馬甲的小官連忙說:“還請跟鄙人來,已為羅大人置辦了屋子,南菩薩早先就吩咐過,羅大人乃是他心愛之人,必要小心招待。”
古人從來都肉麻,林淵近來也越來越肉麻了。
想想,把心腹愛卿叫卿卿,君臣還都挺高興,說個心愛也沒什麼。
馬車裡的羅本也聽見了,他不禁愕然,畢竟他也知道自己沒什麼建樹,他七歲讀書,十四歲母親身亡後便随父經商,然而對經商實在沒什麼興趣,遂去慈溪随趙寶豐學習,他便是在當地有什麼名聲,哪裡能傳到高郵來?
南菩薩竟還心愛他?
羅本一陣恍惚,又難以抑制的生起了一股豪情壯志。
進城的一路,羅本都掀開馬車窗布看着街邊,與他一路走來所見破敗荒涼不同,高郵百姓安居樂業,小攤販在街邊叫賣,街頭甚至有不少女子随意走動,帶刀衙役走在街頭,卻不見衆人退避三舍,也不見衙役們喝罵攤販伸手要錢。
羅本高聲問領路之人:“凡請這位大人解疑,這些女子為何……”
前方領路之人答道:“羅大人有所不知,這都是南菩薩定的規矩,天下興亡,人人有責,怎能因男女區分?”
“若是重擔隻交托于男子,女子隻管生育子女,如今又哪裡有那麼多男子?”
領路人笑道:“大多男子皆從軍去也,女子若不耕種,不出門掙錢,高郵百姓難不成都待在屋裡自生自滅。”
羅本一愣:“女子體弱,怎能叫她們如此……”
領路人:“大人不知,她們自得其樂呢,以往女子沒有私産,南菩薩憐惜她們,恐她們受人磋磨,如今她們靠着制衣做飯便能掙錢,哪個不肯呢?就是不靠這個掙錢,在家裡還不是幹一樣的活?”
羅本驚愕:“她們的父母兄弟竟不曾阻攔?”
叫家裡的女子都出去做工,這臉可都丢盡了。
領路人:“他們阻攔什麼?一家人都出去做工,當娘的去洗衣局,當爹的找個活幹,無論是開荒下地,或是做做雜工都能找到活,兄弟們也一樣,女兒能去制衣,或是當個廚上娘子,掙得不比以前多?别個都是虛的,拿到手裡的錢才是實的。”
“現如今叫她們回去,怕是沒一個肯的。”
以前的寡婦沒了丈夫,要受人指指點點不必說了,若是改嫁,便更不敢出門。
但不改嫁就沒了活路,如今寡婦們能選擇去做活,掙得錢也夠自己嚼用,還不怕被娘家兄弟強奪過去,若是幹得好的掙得多,求娶的人便能排出一個長隊。
更何況人是群居動物,有從衆心理,一百個人中有六十個幹同樣的事,剩下的四十個最後也會去幹,甚至不會思索這樣幹對不對,所以林淵推行女子上工的時候先強迫性的叫流民中的女人們去幹活,等這些女人幹得時間長了,自然有家裡不富裕的出來找工。
慢慢就成了氣候。
等大多數女人都開始幹活了,小部分的女人也會因為從衆心理走出來。
羅本眼睛微閉,不知在想什麼。
羅本又問:“這些衙役為何總是巡查?”
領路人:“我們管那叫巡邏,專管滋事鬥毆,小偷小摸,若是外地人來,還能找他們問路,若是有攤販欺瞞客人,也歸他們管,您若是有事,也能叫他們。”
羅本還是頭回見到這樣的差役。
“這路上為何還有奇怪的線?”羅本看見馬車旁邊的紅線。
領路人:“這紅線兩邊是人行道,裡頭就是車行。”
羅本點頭:“這倒是方便規矩。”
羅本的馬車停在一棟宅子前,這宅子兩進兩出,不算太大,不過也不能算小了,而且一看便知道有打掃過了,屋裡的家具物什一應俱全,幹淨整潔,确實能表現林淵對他的重視。
領路人又說:“您稍作休整,鄙人就在外頭候着。”
終于能歇腳了,羅本叫小厮燒了一壺熱水,終于喝上了熱茶。
他也換了身衣裳,重新收拾了儀表,總算覺得氣爽了些。
待得正午過後,外頭的領路人才喊道:“大人,接您的馬車來了。”
羅本幾乎是有些迫不及待的走出大門,上了馬車。
林淵此時也正在書房裡等着羅本,也就是羅貫中的到來,羅貫中比宋濂到的早,可想而知他出發的早,也說明羅貫中現在的心情會比宋濂更激動。
畢竟比起宋濂,羅貫中還沒什麼名聲呢。
等見到羅貫中的時候,林淵的眼睛就亮了,他幾乎是三步并作兩步,語氣溫和,眼神纏綿的看着羅貫中:“先生終于來了,我已等候多日。”
羅貫中沒想到林淵會是這副模樣,這分明還是少年人的早上,嘴角帶笑,氣質溫和,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個富家公子。
“本接公子之書後便日夜思念公子。”羅貫中也真心實意的說着肉麻話。
兩人四手交握,相攜而行。
林淵:“先生請坐。”
羅貫中坐到椅子上,林淵的書房很大,與其說是書房,不如說是議事的地方。
羅貫中就座後才發現,屋裡坐着的不止他一人。
林淵介紹道:“此乃商戶主管,宋主管。”
羅貫中與宋石昭見禮。
林淵又介紹:“此乃我義兄,三營營長兼任糧使,楊營長。”
羅貫中又與楊子安見禮。
人介紹完了以後,宋石昭和楊子安就非常有眼色的退下了,他們雖然不知道羅貫中有什麼本事,可能叫林淵這般重視的人,他們可不能給什麼下馬威。
待他們兩人離開後,林淵才沖羅貫中笑道:“先生一路走來,不知有沒有遇上什麼麻煩?”
羅貫中:“路上見農人無田,村婦無依,稚子無食,老弱病殘皆無處安身,與他們相比,鄙人又能遇上什麼麻煩?百姓之苦,叫鄙人寝食難安。”
林淵也歎了口氣:“我力有不逮,如今隻能偏安一隅,先生憐民之心,倒叫我慚愧了。”
羅貫中忙道:“您何苦自責,如今泰州高郵,名譽江南,無數百姓真心愛戴,天下之大,英雄豪傑輩出,卻不曾有誰同您一般,将百姓放在心上。”
林淵擺手,掩面長歎:“可惜淵孤掌難鳴,可用之人甚少啊。”
羅貫中:“鄙人願為您驅使。”
林淵連忙站起來,朝羅貫中鄭重的行了一禮:“能得先生,乃淵之幸,也是百姓之幸啊!”
羅貫中也被林淵說得激動萬分。
兩人攜手言歡,羅貫中熟讀詩書,通曉曆史,談話間盡顯其風趣幽默。
林淵留他用飯,夜裡都秉燭夜談,抵足而眠。
是十分符合時代的禮賢下士,求賢若渴的姿态。
曆史上羅貫中助張士誠擊退朱元璋的軍隊,林淵也準備人盡其用,叫他去做軍師,到時候攻打常熟,也看看他的本事,反正還有朱元璋楊子安他們一起,也不怕到時候壞事。
安老四傳回來的消息都很細緻,連常熟官員中的派别和矛盾都記得清楚,甚至還拉了常熟同知上賊船。
攻打常熟的計劃提上日程,迫在眉睫了。
——
蔣正最近的日子十分好過,自從他跟安老四接上頭後,金銀珠寶便如流水一般流入他的府中,女眷們穿的是細膩光滑好似晚霞般美麗的絲綢,與這絲綢相比,以往的布匹甚至比不上農人的粗布葛衣,無數精美至極的器物擺放在宅子裡,而他卻并不需要多費什麼心思,隻用給安老四行個方便。
以前他還得憂心下頭人的孝敬,如今就算沒了那些人的孝敬,他也能過上奢靡的日子。
安老四還給他搜刮美人,環肥燕瘦,應有盡有,他畢竟年輕氣盛,于女色幾無抵抗之力,日日纏綿床榻,有時候甚至一夜連禦五女。
他若因床事虛弱,安老四還會給他不傷身的丹藥,叫他重展雄風,在床上叫美人們哀聲求饒。
金錢與美女他都有了,就算是皇帝,也不一定有他的日子好過。
可他的權欲也越發膨脹,竟然在安老四的教唆下開始插手軍中糧草,這原不歸他管,他卻能拿錢打通。
他還不停的給蘇赫巴魯進獻美人。
在常熟,他的地位也變得越來越高,下頭的人指望着他給的好處,自然表面忠心。
上頭的蘇赫巴魯拿了好處,也睜隻眼閉隻眼。
這叫蔣正心猿意馬,生出了原本不該有的心思。
安老四坐在蔣正下手,廳堂裡舞女正和樂起舞,她們動作飄然如仙,腰肢柔韌袅娜,眉宇間帶着春情,彎腰下拜,叫人目不轉睛。
“還是蔣同知知道享受。”安老四歎氣道,“不像安某,雖掙得家财,卻總是四處奔走,還不如家裡的仆從享受。”
蔣正也有些自得。
安老四忙成這樣,卻連坐下來歇口氣的時間都難尋。
哪裡像他,悠然自得,坐着就能拿到錢,要什麼有什麼。
蔣正也笑:“安兄乃少見之才,但說起這個,卻不如我了。”
安老四忙說:“哎,我是天生的勞碌命,生來注定要奔走,若能投效同知……”
蔣正瞪大眼睛,臉一闆:“安兄!噤聲!可知你說什麼?”
安老四連忙跪下,但擡頭卻一臉堅定地說:“大人!若安某不識大人,絕起不了這樣心思!”
安老四膝行幾步:“我見大人,是上天指引!大人在常熟不僅有人望,還手握重權!大人!”
蔣正在一開始的驚愕之後很快平靜下來,他坐在椅子上,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過了半響才說:“安兄,慎言,此話勿需再講!也不能叫第三人知道!”
安老四:“大人,您以真心待人,知州大人可曾真心待您?”
安老四極力勸說:“大人!不值啊!”
蔣正終于忍不住掩面道:“安兄,隻有你知道我的苦楚,可若是依你所言,我這身家性命可還有保全的機會?開弓可就沒有回頭路了!”
安老四知道機會來了,連忙情真意切地說:“方國珍反了朝廷,朝廷以治中相贈,大人大才,哪裡隻得區區一個治中?大人,天下烽煙四起,朝廷顧此失彼,此乃運氣,正是大人您的運氣啊!您是上天所選之人,何必妄自菲薄,瞻前顧後?”
蔣正擺手:“我要想想,我得好好想想……”
安老四也沒有步步緊逼,隻說:“大人若有意,鄙人願為大人效犬馬之勞,大人若有所托,萬死不辭!便是刀山火海,安某也去得!”
這席話叫蔣正不得不動容,他連忙走下台階,拉住安老四的手:“安兄,你待我之心,我明白,若有一日,定與你同享富貴!”
安老四憋出眼淚,痛哭道:“鄙人待大人之心,日月可鑒!如有虛言,便叫我天打雷劈!”
兩人對視,都覺得從對方眼裡看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安老四從這以後每天登門,他出謀劃策,幫蔣正籠絡小吏,小吏們看似不起眼,但他們才是百姓的衣食父母,上頭的大官們隻管大事,可小吏們卻關系民生,他們串聯起來,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勢力。
更何況現在小吏們的日子也不好過,從下頭的百姓身上撈不到油水,上面的大人物也不在意他們,隻要蔣正稍微給些好處,他們自然就俯首了,安老四再教蔣正如何把他們引上賊船,等他們發現時,就已經成了同一根繩上的螞蚱,隻能跟着蔣正。
蔣正也發現了好處。
以前他說什麼,幾乎沒人當回事,現如今就不同了,他要幹什麼,隻需要傳個口令下去,多的是人要幫他辦。
這助長了他的權欲。
慢慢的,他連蘇赫巴魯也不看在眼裡。
不過一個莽漢罷了,他自覺自己比蘇赫巴魯更厲害,更得人心。
權欲越盛,他的渴求就更多。
他最開始希望所有人都尊敬他。
然後希望所有人都聽他的話。
現在他希望,能有更多的人聽他的話。
開春過後,安老四覺得時機到了,便直言道:“大人,時機到了。”
蔣正:“安兄,你我細細道來。”
方國珍一個反賊都能壓在他頭上,他怎麼可能甘心一輩子做一個同知,腦袋上壓着一個自己看不起的蘇赫巴魯?
他要拿下常熟,他要稱王!
他要百姓跪伏在他腳下,他要完成一個男人的至高追求!
安老四把蔣正要發動的日子傳遞給了林淵。
林淵看到安老四的信,整個人大為震動,他以為安老四隻能讓常熟内部亂一亂,沒想到安老四直接把朝廷命官給策反了……
這是什麼樣的煽動力啊。
就連宋石昭都咋舌道:“此人……心機頗深,用處不小。”
羅貫中則說:“到時候我們舉兵前去,常熟内耗,我們趁機拿下,代價最小。”
林淵拿出常熟地圖,分别指向三處:“此乃糧庫,此乃兵庫,此乃軍營,這三處看守最嚴。”
羅貫中笑道:“聲東擊西。”
林淵點頭:“對。”
羅貫中也上手說道:“派人前往糧庫,目标卻在兵庫,倒是三路領兵,常熟兵力不過萬餘,百姓出逃之時,便是我們的機會。”
林淵沖羅貫中笑:“便托付先生了。”
羅貫中一驚。
林淵:“倒忘了說,此次攻打常熟,先生任軍師。”
羅貫中未曾想到自己剛來一個多月就受此重用,回神之後連忙說:“拿不下常熟,下官提頭來見!”
他适應身份很快,沒有官職的時候自稱鄙人,有了官職就成了下官。
他雄心壯志,終于有用武之地了。
——
至正十二年四月,春,大地複蘇,枯樹抽芽。
蔣正站在庭院内,讓家伎為自己穿上盔甲,他是個文臣,不過是想過一把穿盔甲的瘾,今天是個大日子,成了,他前途無量,輸了,他失去一切,可蔣正覺得自己絕不可能輸。
他認為自己得盡小民之心,下面的小吏皆依附于他,就連軍中将領,也受他恩惠。
他給他們好處,他們自認對他忠心。
蔣正朝身邊的人說:“都準備好了?”
那人穿着短打,一身精壯肌肉:“回同知的話,都準備好了。”
蔣正笑道:“知州大人呢?”
那人:“還在城外打獵。”
蔣正哼了一聲:“粗莽之人。”
“叫人關城門,待蘇赫巴魯回來,就在城外圍殺!不可放過一個!”
蘇赫巴魯帶出去的全是身邊的人,這些人沒有一個是漢人,都是蘇赫巴魯的心腹,蔣正是準備拿下常熟以後就先封鎖整個城,不叫人走漏消息。
拖到朝廷出兵去攻打别的反賊,再自立為王。
他甚至都已經封好了左右宰相。
這還是安老四教他的,用虛職去籠絡一些人,等真到了那時候,他到底要不要封,還不是看他嗎?
蘇赫巴魯此時正帶人回城,春季圍獵,這本來就是他的習慣,年年如此,打來的獵物會與手下心腹分食,那時候城門口的士兵守衛都會來迎接,誇贊他是蒙古勇士。
可是今天,他從圍獵之地回來,卻看見城門緊閉,他騎着馬,馬煩躁的原地踱步,蘇赫巴魯生就一副兇相,大喊道:“人呢!給我開城門!”
這話落音,開門的士兵沒見到,城牆的小門内卻湧出不少手持兵器的士兵,城牆上也有弓箭手冒頭搭箭。
蘇赫巴魯瞪大眼睛:“你們想造反?!”
城牆上,穿着一身金子打造的盔甲,蔣正居高臨下的看着蘇赫巴魯一行兩百餘人,高喊道:“元朝大勢已去,你若從我,跪地求饒便饒你不死,你若不從,那本官就隻能送你上路了!”
“我蘇赫巴魯絕不向你等小人屈膝!”蘇赫巴魯咬牙,舉起手中的重劍,“我來取你狗命!”
蔣正臉色一變,大喊道:“放箭!”
弓箭手齊齊放箭。
蘇赫巴魯重劍一甩,失去力道的箭落了一地。
他身邊的也都是骁勇善戰的蒙古人,箭雨之中,被擊中的寥寥無幾。
倒是馬匹避閃不及,有人滾落馬背,巨大的沖力叫他們瞬間斷腿骨折。
放箭結束後,兩旁的士兵舉着武器徒步沖來。
兩邊厮殺成一片,蘇赫巴魯隻穿着打獵的布衣,并沒有穿盔甲,身上也帶了傷,鮮血染紅了他的眼睛。
“蔣正!你無恥小人!”蘇赫巴魯劍指城牆,“來日,我必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說完便對親信們喊道:“撤!”
蔣正大喊:“追上他們!一個人頭賞一兩金!”
“誰砍下蘇赫巴魯的頭,我便封誰做将軍!”
第50章050
蔣家是常熟當地的大家族,幾乎世代都待在這兒,元軍入駐,他們是跪的最快的那一撥,也撈到了同知這個職位,一代代的傳下去,比起朝廷派來的知州,他們才是常熟的土皇帝,或許沒人知道知州叫蘇赫巴魯,但是一定知道這一任的同知叫蔣正。
數百年的家族,龐大的像一個怪物,姻親遍布整個常熟,稍微有臉面的人家,大多數家裡都有姓蔣的女眷,生下孩子以後繼續跟蔣家聯姻,下一代的身上就會有一半流着蔣家的血。
這樣的蔣正作為繼任的同知,他的計劃一旦得到家族的支持,号召力是非常強大的。
他們都想賭一把,賭赢了,蔣家就不用困守常熟,賭輸了,大不了再次接受朝廷的勸降,如今朝廷想做仁愛之師,在他們沒有真正舉起反旗,稱王或者稱帝之前,朝廷并不會跟他們完全撕破臉。
整個家族傾巢而出,常熟的小吏和底層官員們,大多數都跟蔣家有或多或少的關系,蔣正說服了家族以後,他們自然依舊成了蔣正這邊的人。
蔣正現在坐在院子裡,他看着一名小将把蘇赫巴魯的人頭放到自己面前的桌子上,蔣正捂着嘴,忍住想吐的欲望。
他不是沒殺過人,雖然不是親手殺的,但是還是頭一次看到血淋淋的場面。
要麼是勒死,要麼是打闆子打死,就沒有斬首了。
“把他的頭扔出去。”蔣正眉頭緊皺,連手邊的茶都喝不下了。
安老四從外頭趕過來,幾乎是一路小跑來到蔣正面前,桌子收拾幹淨以後,蔣正終于壓下了惡心感,沖安老四笑道:“安兄,果然如我們所料,這蘇赫巴魯也不是什麼厲害角色。”
蔣正自得地說:“枉我做了這麼多布置。”
安老四自然又要拍一頓馬屁。
蔣正并不是聰明人,他畢竟年輕,經驗有限,有年輕人身上可能有的所有毛病。
自視甚高,粗心大意,愛聽奉承。
但他有一個能讓他犯錯誤的家族。
大家族中總有智者。
蔣正臉色一變,對手下的人說:“把他綁起來。”
安老四瞪大眼睛,他知道自己現在跑不掉,隻能乖乖束手就擒,他被按在椅子上,動彈不得,蔣正坐在他對面。
“安兄是不是一直覺得我很蠢?”蔣正面無表情的看着他。
安老四則是笑:“蔣同知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人。”
蔣正怒極,他拍案而起,摔碎了手邊的茶杯。
“别說這些狗娘養的話!”蔣正暴躁的在原地踱步,“我知道你們怎麼看我的!”
蔣正一把拽住安老四的衣領:“是誰派你來的?!”
安老四一臉恐懼地說:“同知,我是個商人,自然是為了錢。”
蔣正冷笑一聲:“差點就被你騙過去了,要不是我……”
他沒把話說全。
安老四低着頭,他知道他現在想逃無異于是癡人說夢,隻能祈盼着林淵他們能盡快打進常熟,在此之前,隻要他咬死不說出指使自己的人,蔣正就不會殺了他。
這不僅僅是在保護林淵的計劃,也是在保護他自己。
“你會開口的。”蔣正重新坐回去,他看上去平靜了很多。
他問道:“本官已經能猜到你是誰派來的。”
“是……”蔣正剛要說出他猜測的人,安老四忽然高聲說,“既然同知已經猜出來了,那我也就不瞞您了,我這次過來,就是奉治中之命,來勸同知共襄盛舉!”
蔣正眉頭一皺,顯然這跟他猜測的完全不同:“方國珍?”
“他不是在徽州嗎?”蔣正明顯不信。
安老四畢竟曾經是方國珍的人,對徽州的事了解的很清楚,雖然他不是方國珍的心腹,可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卻能不假思索的說出來。
蔣正發現安老四說的找不到一絲破綻,半信半疑。
就在安老四滿腦門汗,不知道再胡扯些什麼的時候,外頭忽然傳來了巨響,安老四甚至有種地都在顫動的感覺。
蔣正也吓了一跳,差點從椅子上滑下去,他高喊道:“外面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蔣正宅子裡的人亂作一團,等了接近有一刻鐘的時間才有人來報。
“大人!外頭有人攻城!他們有投石機!”
投石機!
這玩意所有人都聽過,也知道有人用過,但這是非常巨大的工具,根本不能長途跋涉的攜帶,沒有那麼大的木闆車放得下,除非就地取材,那就需要雙方對峙很長一段時間。
難道這些人早就已經在城外了?
不可能啊!他兩天前才派人追擊過蘇赫巴魯,如果附近真的有人紮寨,那麼多人和兵力,他們不可能毫無察覺。
蔣正看着安老四,咬牙切齒地說:“是誰?”
到了這個地步,安老四可以不用瞞了:“高郵。”
蔣正舉起拳頭,似乎想揮到安老四臉上,安老四笑着說:“同知,勸您動手前再仔細想想,如今兵臨城下,我在您手上,或許城破的時候您還能保全性命,您要是殺了我,或者讓我受了傷,那您到時候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蔣正:“你以為我會信你?”
外頭又開始有巨石投入,蔣正扶住桌子,安老四連着椅子一起倒在了地上,他看起來還挺得意:“您要是再發現的早些,說不定今日的形勢就逆轉了。”
蔣正:“高郵那裝神弄鬼的家夥不是說仁慈的很嗎?用投石機?我常熟的百姓就不是百姓了?”
“大人。”安老四高聲說,“您對我說這話沒用!”
“南菩薩治下的百姓才是他的百姓,等他拿下了常熟,自然會愛民如子。”
蔣正大笑:“愛民如子?”
安老四:“您不信?我最開始也不信。”
“同知大人,咱們且看着。”
——
羅貫中此時正在搭好的帳篷裡,陳設簡陋,能有一張桌子就算不錯的了。
投石機是一共帶來了三台,木匠們按照林淵的要求想盡辦法在拆卸後讓組裝變得容易,如今一台投石機隻需要十個大漢組裝,耗時也隻要三個時辰,也就是六個小時。
雖然看上去還是挺需要時間,但是比起原本的時間節省了一大半。
有時候效率也很重要。
羅貫中雖然看了不少兵書,自認也對投石機了解頗多,卻也是頭一次看到真正的投石機,仿佛三個頂天立地的龐然大物,他攤開常熟的輿圖,與朱元璋他們商議。
這一次林淵并沒有跟着一起來。
這倒是讓羅貫中在松一口氣的時候又有些失望。
雖然這樣不會太緊張,可又遺憾于林淵無法親眼看到取勝的場景。
“光是這些石頭,都得叫他吓個半死。”刀哥一拍大腿,十分自得的說,“我都沒見過這陣勢,比那炸藥還要厲害些。”
巨石花費了不少人力,隻能就地取材,他們昨天夜裡安營紮寨,連夜尋找巨石,還要想辦法運回來,花了許多時間。
但取得的效果也是驚人的。
現在常熟亂成一鍋粥,城牆也搖搖欲墜,除了巨石以外,還有不少散石,投擲出去也能造成一定範圍内的騷亂。
羅貫中與他們商量以後,朱元璋、陳柏安和李從戎各帶一隊人馬出去。
如今高郵的兵們已經改頭換面,商人的到來帶來了更好的生活,也帶來了更多的錢和軍用裝備——他們總有自己的路子和手段。
這些林家軍戴着頭盔。
而最令人咋舌的是,林淵終于培養出了一隊騎兵。
養一支騎兵的錢都足夠養三支步兵了。
馬匹的消耗非常大。
但騎兵的作戰能力也對得起這些開銷。
蒙古人就是靠騎兵打下的江山,甚至遠征歐洲,成為了著名的上帝之鞭。
标準的知道怎麼打天下,不知道怎麼坐天下。
就如同李自成,不過李自成更倒黴,就當了四十二天的皇帝。
民間還有非常迷信的流言。
說那時候有一句老話,叫“頓頓吃肉,天天過年。”
百姓們一年隻吃得上一頓肉。
算命的告訴李自成,他能當四十二年的皇帝。
結果李自成當了皇帝之後天天吃肉,所以四十二年就變成了四十二天。
這個流言更像是笑話。
但也可想而知李自成是有多慘。
他結束了明朝的統治,也是一名優秀的農民起義領袖,最終卻因為狂妄自大奢靡無度失去了原有的民心。
成為了清政府入駐中原的踏腳石。
相比之下,元朝好歹還坐了九十八年的江山。
算是運氣不錯了。
常熟亂成了一鍋粥,百姓四散奔逃,卻不知逃往何處,士兵們也沒有見過這個陣勢,他們茫然無措,隻能拿着武器走上城牆。
弓箭手剛剛舉起弓,對方卻早就架好了弩。
無論是經驗還是作戰能力,或者是身體素質,林家軍都比他們強的多。
這是一場單方面的吊打。
安老四現在已經完全放下心來,他沖站在一邊不敢出去的蔣正說:“同知,投降,南菩薩雖然心善,但你若是不降,一旦被俘,逃不過一死,你現在投降,還有我在你手上,一定能保住性命。”
蔣正現在已經完全慌了。
他顫抖着跑出去。
他得去問伯父,去問家裡人,他們現在該怎麼辦?
是硬撐還是投降……或是找朝廷求援?
蔣正握緊拳頭,腦子裡想的全是:我不能死,絕不能死。
要麼找朝廷求援,要麼投降,要麼想辦法逃走。
隻有這三條路。
而這三條路,都伴随着巨大的風險。
他們必須找一條對他們來說最有利的路。
——
此時的林淵正在看宋石昭拿給他的賬本,記賬方式還是林淵教給宋石昭的,以前高郵和泰州留下的賬本簡直就是一團亂麻,整理起來非常麻煩,林淵實在沒辦法,隻能自己花時間教宋石昭怎麼記賬,再讓宋石昭教整理賬本的賬房。
表格記賬,不同的支出記在不同的本子上,查起來也方便。
今年高郵的支出大頭還是在百姓身上,最開始的時候,林淵是把高郵和泰州的存糧全部拿出來養百姓,還有湧入的流民,這一筆開銷最大,然後就是軍需儲備和軍饷,再然後才是官吏們的薪酬支出。
宋石昭對林淵說:“東家,沒錢了。”
林淵:“泰州那邊的鹽還沒賣?”
宋石昭點頭:“一直沒賣。”
林淵從椅子上站起來:“叫商人們來,可以賣了。”
再不賣就得窮死了。
賣鹽用的是競标方式,由大商人一口價把所有鹽标下,他再定價自己賣。
林淵懶得散賣,太麻煩了。
商人們也很激動,他們終于能幹一場大的了。
也有人想盡辦法去探聽别人的标價,林淵是定了最低标價的,如果到時候沒超過林淵定的價格,那競标就作廢,等下次,商人們聯合起來壓價這個操作就被杜絕了。
小商人們想一起競價,大商人們則各自為政。
周福就準備好了競标的錢,覺得除了自己以外,隻剩下謝自常有那個能力和自己拼一拼,他花了不少錢想撬開謝自常從人的嘴,可惜肉包子打狗,對方錢是收了,透露出來的錢卻雖然不少,但是那個價格顯然不可能是謝自常定的,明顯是瞎說的,就是為了糊弄他。
“老爺!”仆從站在門口,“馬車備好了。”
周福打開房門:“還沾着幹嘛,快走啊!”
鹽被一筐筐的擺在地上,這些鹽都被磨得很細,是非常優質的細鹽,鹽民們把鹽搬過來的時候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們明明覺得現在比以前輕松得多,怎麼鹽卻沒有變少?不僅沒變少,反而變得更好了?
商人們坐在椅子上,他們可以公開競标,每個人的手裡都被發了一個小木牌,舉一次木牌就加價。
林淵就在旁邊看着。
他想看看現在的鹽價如何。
最後拿下競标的果然是周福,他和謝自常簡直就是比着加價,把旁邊的小商人都吓住了。
大商人的财力常人幾乎無法想象。
競拍結束後,林淵還抽空見了周福。
“南菩薩。”周福臉上帶着笑。
林淵先讓他坐下,才奇怪的問:“周會長花這麼大的價錢,還有錢掙?”
現在的鹽價雖然高,但産鹽的畢竟不止興化,全國産鹽的地方不多,但也不少。
周福歎了口氣:“南菩薩不知道,現在官鹽的價格。”
元朝财政危機,鹽價翻了幾番,現在小富之家都快吃不上鹽了,不僅價格貴,有時候拿着錢都不一定能買到。
周福說:“這批鹽沒出高郵我就能賣光。”
小商人們隻能從周福手裡買,謝自常自然也隻能從周福手裡買。
他不僅有賺頭,賺頭還不小。
其他商人負擔不起那麼龐大的量,但散買就買得起了。
林淵點頭,沖周福說:“辛苦。”
周福連忙擺手:“不辛苦不辛苦。”
“倒是南菩薩,管着這麼多事,才是真辛苦。”
林淵笑眯眯的看着他,心裡想着:要不是抓不到壯丁,你以為我想管嗎?
這個時代想讀書認字可不是一兩個月就能速成的,林淵規定的是隻要學會三百字,就算是半文盲,學會八百字,就脫離文盲隊伍。
現在新增的,脫離文盲隊伍的人,泰州和高郵加起來也才不到一千人。
這一千人中,大部分還是學習能力較強的孩子,大多不到十五歲。
十歲以上的林淵已經讓他們做事去了。
十歲以下的……林淵隻能讓他們去給自己的小夥伴繼續掃盲。
林淵現在非常想找找哪裡有書院,然後帶兵打過去,把所有讀書人全部抓壯丁。
但隻是這麼想一想。
林淵并不想得罪讀書人,有時候讀書人的筆比刀子更狠,尤其是古人。
和現代不同,現代大部分人接觸的東西不僅僅源于書籍,還來源于網絡,辯解的信息獲取,讓現代人接受五花八門的思想。
而古人,大多數道理都來自于書本,書本會确立他們的三觀,同時他們也會繼承書中的思想。
所以每當改朝換代,讀書人總是跪的最晚的。
忠君愛國,也是讀書人接受的教育。
隻是不知道現在的讀書人愛不愛元朝了。
周福忽然說:“鄙人倒是有個想法。”
林淵連忙說:“周會長道來。”
周福笑道:“南菩薩既然缺讀書人,何不發求賢令?”
林淵眉頭一皺:“朝廷那邊……”
紅巾軍現在慢慢成氣候了,吸引了元軍的大部分火力,但林淵還是不想現在就跟元軍對上。
周福:“南菩薩若信得過鄙人,此事便交由鄙人來辦,必辦得妥帖漂亮。”
林淵看着周福,他不信他。
周福也知道現在是表忠心的最佳時間,他連忙跪下:“鄙人乃行商,居無定所,父母兄弟一應早接到了高郵,鄙人以全家性命擔保,此事必為南菩薩辦好!”
林淵這才發現,最近忙昏頭了,竟然沒看商人們的家屬彙報。
周福的老父老母和兄長全都在高郵,他最近還娶了高郵當地的妻子,妻子已經懷孕四個月了。
“那就全交托給周會長了。”林淵上手把周福扶起來,滿臉微笑,“此事若成,必有重賞。”
周福松了口氣。
“還有一事。”林淵說道。
周福連忙做禮:“南菩薩請講。”
林淵眼睛微眯:“我要知道蕲水的兵力。”
周福恍然大悟:“絕不負大人所托。”
如今的蕲水正被徐壽輝占領,徐壽輝在去年八月起義反元,占據了蕲水,自立為帝,國号天完,打得也是紅巾軍的大旗。
林淵之所以注意他,原因在于等到至正十五年,徐壽輝的手裡會多一員大将。
那員大将的名字将永留史冊——陳友諒。
林淵思考的是,如果他派兵打下蕲水,陳友諒還會不會出現。
不過他至今都沒有做出決定。
如果他不去管徐壽輝,那麼他至少會知道陳友諒以後的動向。
如果他管了,往好處想,陳友諒說不定就不會參加起義——林淵覺得這不太可能,陳友諒不是被逼的,他當過官,有家底,他是自己選擇的道路。
就算沒有徐壽輝,徐壽輝的手下也沒有倪文俊,陳友諒還是會起義,還是會成為割據一方的領袖。
要麼,他就得等到至正十五年,等到陳友諒在黃蓬起義。
然後再在戰場上殺了陳友諒。
林淵讓人把周福送走,自己坐在桌前喝茶。
他有些心神不甯,自從知道徐壽輝起義之後,這種不甯的感覺就越發強烈。
比起方國珍,劉福通,林淵更在意的就是陳友諒。
陳友諒的軍事直覺,對戰争的敏銳度,都不是常人可比的,就連朱元璋赢他,也不得不說有幾分運氣的元素。
而且他足夠心狠,幾乎沒有弱點,林淵覺得自己有理由相信,如果要殺了家人才能謀奪大位,陳友諒的眼睛都不會眨一下,他是個天生的權欲生物,他渴望權力到了近乎病态的程度,所以他才是一個獨夫,不能容許任何人質疑他反對他跟他的意見相左。
林淵喝下一口茶。
他隻能等待,等三年以後陳友諒的名字橫空出世。
“我是不是過于緊張了?”林淵扶住自己的額頭,自言自語。
二兩重新給林淵斟茶。
他看着林淵頭疼的樣子,小聲問:“少爺,您要不要去休息會兒?”
林淵看向二兩,他問二兩:“二兩,最近過得如何?”
二兩臉上有了笑容:“我現在跟爹娘住在一起,過得可好了。”
二兩還低頭說:“我娘給我看了個媳婦。”
林淵吓了一跳:“談好了?”
二兩笑道:“您也認識,是小瑤。”
小瑤也是林淵家的家生子,父母都是家仆,比起後買的仆人來說,家生子的地位高許多。
所以在選擇成親對象的時候,大多數也會選擇家生子。
二兩還跟林淵說:“我娘跟她娘都商量過了,等常熟這場仗完了,我們就成親。”
林淵呆愣愣地說:“恭喜。”
二兩傻笑着。
林淵想了想:“我到時候就不去了。”
二兩松了口氣,他也不敢請林淵去,不然到時候沒人放得開手腳。
林淵拍了拍二兩的肩膀:“争取三年抱倆。”
二兩臉都紅了。
此時的常熟,蔣正的臉也紅了,隻是他可不是因為害羞。
第51章051
常熟的城牆被攻破的前一個時辰,蔣正叫人捆着安老四,帶着自己的細軟和家人準備跑路,已經來不及向朝廷求援了,他得活命,卻又不覺得自己被高郵的人抓住後會有什麼好結果,一家子花了一個時辰商量,一個時辰收拾,最後一個時辰才用來跑路,就連常熟最後的兵力,都被蔣正召集到自己身邊,保護他離開常熟,逃往湖州。
這麼多人,叫蔣正即便逃也逃得引人注目。
已經沖進城内的陳柏松和朱元璋互看一眼。
“駕!”
兩人幾乎是同時策馬,身後的騎兵也跟着沖過去。
誰拿下蔣正,誰的功勞就更大。
他們根本不用思考,身體就已經先行一步。
“快走!”蔣正坐在馬車上,他幾乎是聲嘶力竭地沖着前面趕車的馬夫大喊,他的父母也在車上,兩個老人倒顯得格外冷靜。
蔣父說:“叫他們停下。”
蔣正不敢置信地回頭看向自己的父親,他的父親是上一任同知,也是如今蔣家的當家人,他有十二個兒子,最終卻選擇了蔣正這個姬妾生的兒子繼承自己的位子,他以為這個兒子有野心,有膽量,卻萬沒料到,這樣一個兒子做同知是夠了,卻做不了更高的位子。
有野心不是錯誤。
錯誤的是,他的智力不足以匹配他的野心。
蔣父歎了口氣:“跑不掉了,我們投降,現在獻城,說不定還能保住蔣家。”
蔣正:“爹!他們會殺了我的!他們一定會殺了我!”
蔣父看着自己的兒子,這個兒子和自己長得很像,他終于說:“就算你我都死了,隻要能保住蔣家的一絲血脈,就值得。”
“和家族相比,我們的存亡,并不重要。”蔣父對車夫喊道,“停車。”
車夫也很慌亂,也很害怕,但也隻能停車——他并不會反抗主人的要求。
蔣正撲過去保住蔣父的腿:“父親!我不想死!”
他涕泗橫流,鼻涕糊了滿臉,他從未這麼狼狽過。
蔣母這時候拉住了蔣父的手,沖他笑了笑:“難得跟你一起出來。”
蔣父看了眼自己的老妻,自從年過三十以後,他就跟老妻相敬如賓,更愛年輕的美人,但如今生死存亡之際,陪在自己身邊的卻隻有她,蔣父歎了口氣:“是啊,許多年了。”
蔣父拉着蔣母的手,一起走下了馬車。
蔣正趴在馬車裡痛哭。
他的全身都在發抖。
他能聽見敵人的馬蹄聲。
蔣正艱難的爬起來,雙腿發抖的下車,站在父母身邊,他是蔣家的兒子,他流的是蔣家的血,為了家族,他不應該吝啬自己的性命。
“爹。”蔣正抓住老父的胳膊。
蔣父:“兒啊,時也命也,強求不得。”
他話音剛落,朱元璋和陳柏松已經帶人沖了過來,兩方人馬對峙,卻還沒有打起來。
陳柏松率先喊道:“蔣同知何在?!”
蔣父拍了拍蔣正的胳膊,蔣正深吸一口氣,他擡頭看着馬上的男人,用了此生最大的勇氣開口說道:“我乃常熟同知蔣正!”
旁邊的朱元璋舉起弩,射穿了蔣正的兇脯。
看着那支箭飛射過來,蔣正根本動彈不得,他想要逃,但是腳就如同在地上生了根,他的眼睛睜大,呼吸急促,然後——他甚至沒有感受到疼痛,低頭就看見了自己兇口的箭,向後倒下去。
此時朱元璋才對保護蔣家的士兵說:“繳械跪地不殺!”
士兵們互相看看,直到有一人跪下,這才如風吹麥浪般跪了一地。
隻有蔣父和蔣母還站着。
他們甚至沒有去看倒下的蔣正哪怕一眼。
“不知将軍名諱。”蔣父拱手做禮。
朱元璋牽着缰繩:“某乃南菩薩座下,朱元璋。”
蔣父整理衣冠,和蔣母一起對着朱元璋與陳柏松緩緩拜服,行了一個大禮,他的頭趴在地上,說道:“還請朱将軍放蔣家其餘人性命。”
朱元璋冷笑:“若是蔣大人早些獻城,我主還能留他一命,如今放了将家人,日後得放多少人?”
蔣父沒有擡頭,聲音顫抖地說:“還請大人放過稚子!”
朱元璋和陳柏松互看一眼,陳柏松下令道:“将家人,無論老幼,就地格殺。”
自始自終,蔣父都沒有擡起頭,他隻能無聲的流淚。
一步走錯,萬劫不複。
他們隻看到了朝廷,卻沒有看到高郵,他們的野心最終把蔣家全毀了。
他的耳邊是族人的慘叫和求饒聲。
他的曾孫們還是懵懂稚子,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知道哭喊。
地上染滿了鮮血,蔣母沖蔣父說:“妹妹們都走了。”
蔣正的妻室們被蔣母叫人圍在老宅裡殺了,隻有兩個懷孕的被她囑咐别人帶走,沒有跟着他們一起逃。
蔣父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忽然覺得自己充滿了力量!
蔣家沒有死絕!他們還有血脈!
蔣母笑着說:“我總罵你老不死,眼下看着真要死了,又有些舍不得。”
蔣父:“這麼多年,我對不起你。”
蔣母朝他笑:“夫妻之間,哪有什麼對得起對不起的,我出嫁前,我娘對我說:“你出嫁以後,與你夫君福禍相依,生死與共才是為人妻的本分。”,我們下去之後,我去見公公婆婆,也能說一句無愧于心了。”
兩個六十多的老人互看一眼,嘴角帶笑,從容赴死。
看着地上的屍體,朱元璋沖親兵說:“這兩個好好收斂。”
親兵應諾。
他們要開始接手常熟了,士兵們都是有經驗的,他們一部分人安撫百姓,舉着銅鑼宣布常熟已經是南菩薩的地方了,南菩薩不會為難百姓。
另一部分人則沖進常熟大戶人家的家裡,這些大戶人家有些龜縮在家裡,有些已經帶着些值錢的東西跑了,跑了好收拾,沒跑的則是被士兵們請出來,除了随身的東西以外什麼也不許帶,他們的錢财會全部充公,除非他們立功。
于是這些家産被“充公”的大戶們開始互相攀咬,表示對方跟蔣正同沆瀣一氣,魚肉百姓。
這些人全部被下了大獄,什麼時候出來,就看什麼時候林淵到常熟,騰出手來管他們了。
大約是“南菩薩”的名聲夠大,加上百姓們發現這些兵們沒有欺辱婦孺,也沒有搶奪他們的财物,甚至還當着他們的面打開了常熟的糧倉,看着糧倉裡的糧食,百姓們終于忍不住,跪地痛哭起來。
他們中不少人的親人家眷都是餓死的,沒有撐過去年冬天。
可明明有這麼多糧食,這些糧食都是他們種出來的,自己種着糧,卻吃不飽飯,這是個什麼道理?
陳柏松看着這些百姓,手裡拿着水囊,灌了一口水以後才對朱元璋說:“比預想的容易。”
朱元璋看着不遠處被士兵們松開捆綁的安老四,笑道:“小人也有小人的用法。”
陳柏松看了朱元璋一眼。
他們倆雖然是同僚,但日常接觸并不多,陳柏松甚至有意無意的提防着朱元璋。
朱元璋自然也發現了,沒有主動跟陳柏松套過近乎,兩人竟意外的保持着一種平衡。
打下常熟之後,他們暫時還不會撤走,這時候還需要強大的兵力去鎮壓常熟内的其餘勢力,不過李從戎和楊子安得帶着他們的兵回去,畢竟現在高郵也離不開人。
姜桂現在則是在泰州,管着泰州的事,挪不開身。
至于常熟原本的兵,現在成了俘虜,陳柏松叫人在城外圈了一塊地,像養豬狗牛羊一樣把他們圈在裡面,這些兵灰頭土臉,也想過要沖出去,但是手無寸鐵,武器都被收走了,倒也有膽子大的想趁夜殺了守衛的士兵逃出去,最終的結果是全都被斬殺,沒有一個活命。
死了幾撥人之後,剩下人終于老實了許多。
每天都會有人給他們送飯,雖然隻是一些豆子,但為了活命,沒人會嫌棄吃的。
百姓們也被男女分開做登記,他們都會領到屬于自己的小木牌——也就是身份證。
百姓們發現,給他們镌刻木牌的“大人們”,很多都是不到他們腰高的小孩,這些“小大人”每天早早的就坐在屋子裡照着紙上的文字刻着,刻半個時辰可以休息一盞茶的功夫,現在天氣漸熱,屋裡也不需要炭火盆,他們手邊都放着熱水。
這世上竟然還有這麼小的官,這可把常熟的老百姓吓了一跳,不少人揉揉眼睛,還以為自己看錯了,百姓的孩子也有差不多大小的,看着端坐在屋裡的“小大人”,一個個臉上都露出了向往的神情。
坐在這麼漂亮的屋子裡,不會被風吹,也不會被日曬,他們還看到有人給小大人們送飯,都是有肉有菜的,香味飄出來,耳邊全都是“咕咕”的肚皮叫聲。
管事的跟他們說:“你們也别羨慕,這些小大人們以前跟你們的孩子一樣,大字不識一個,還是南菩薩來了以後,他們才學會了認字,如今已經脫離文盲,可以做事了,一個月掙得不比我少。”
百姓們不敢相信。
這樣的小娃娃還能掙得跟管事的差不多?
有膽子大的問:“大人!那我們的娃以後也能嗎?”
管事的朝他笑:“如今你們都是南菩薩的百姓了,你說能不能?難不成你們在常熟沒聽過南菩薩的名号?”
百姓們聽過,但是也隻是聽一聽,明明高郵離得不遠,可他們許多人一輩子都沒離開過高郵,更别說去别的地方了,甚至連想的時間也沒有,要忙着生計,忙着養活家裡人,哪裡有空去想以後的事,想外頭的事?
似乎常熟在南菩薩手裡,會比在朝廷手裡更好?
百姓們迷亂了。
但是隻要日子能過下去,他們就不會離開常熟。
這片土地,是他們世代生活的地方,如果不是活不下去了,他們絕不會離開這裡。
——
“小大人,吃點東西,你都忙了一天了。”夜裡,屋子裡點着油燈,仆從端着飯食過來,端給屋裡坐着的一個十歲出頭的小人兒,小人兒穿着一身青色衣裳,手裡拿着刻刀,他的手指因為長期镌刻而有了繭子,已經沒有以前那麼疼了。
小大人姓鄭,行二,都叫他鄭小二,他道了聲謝,結果對方手裡的飯菜,這才放下木牌和刻刀,他吃得很慢,很細緻,細嚼慢咽,由此可見,他曾經有個很好的家室。
鄭二曾經是高郵鄭家的嫡孫,他們家是大戶人家,有莊子,有田産,是數一數二的大地主。
可南菩薩一來,一切都變了,家裡的老仆成了百姓,他們也不能住自己的大宅子,沒了仆人之後,他們家隻能栖身在小院子裡,一家三十多口人一起住。
莊子和田也不是他們的了,家裡人都要出去找活幹,不然吃不飽肚子。
也就是在那時候,南菩薩辦的“學校”開了,他因為年紀在上學的範圍内,所以也被帶去念書,他原本就有底子,很快完成了課業,脫離了文盲隊伍,又因為正好過了十歲,所以就開始做事了。
他想起最開始的時候,父母叔伯總是愁眉苦臉,他年紀小,卻也明白,他們家回不了當初輝煌的日子了,他們就跟普通百姓一樣,想要什麼,都得自己出去掙。
姐妹們也開始學着制衣織布,好拿去換錢。
但鄭小二又覺得這樣很好,以前住在大宅子裡,講一大堆規矩,每個人嘴裡都夾槍帶棒,連仆人們都分着派系,哪個院的,哪個屋的,他看在眼裡,隻是不說出來而已。
上學以後,鄭小二聽先生說了很多道理。
現在在外頭來幹活,鄭小二一點都不覺得苦。
他認為自己能做到,隻要他努力一些,再努力一些,總有一天可以重振家裡。
他的目标是成為一個縣官,或者一個區長。
先生說了,人都得有目标,不然渾渾噩噩,如同行屍走肉,那讀什麼書呢?當個傻子不也挺好的嗎?
鄭小二深以為然。
所以同伴們抱怨太累的時候,他總是不發一言,埋頭幹事。
他有時候也會想,南菩薩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真的是菩薩嗎?自己有沒有機會見見他?
在外頭休息的“小大人們”陸陸續續地回到了屋子裡,收拾自己的東西,回給他們安排好的屋子睡覺,鄭小二也收拾了東西——他們的刻刀,還有今天已經刻好的木牌,如果弄丢了,到時候又要重新刻。
鄭小二離開屋子,外頭有人在等他。
“少爺!”比鄭小二稍大些的男孩興奮的跑過來,接過鄭小二的小包袱,“您吃東西了嗎?今天吃的是雞肉,還放了香料呢!”
鄭小二闆着一張笑臉,頗有些大人模樣地說:“你不要再叫我少爺,先生說了,我們都是一樣的,都是南菩薩的百姓。”
男孩吐吐舌頭,他上課的時候把精力都放在認字上了,先生說的其他道理,他其實聽不太懂,他不像少爺那麼聰明,在男孩眼裡,少爺是世上最聰明的人,隻比南菩薩差那麼一點點。
兩人一起朝宿舍走去,宿舍是一棟大宅子改造的,派了士兵日夜保護看守。
鄭小二和男孩以及另外兩個孩子住同一間屋子,兩人一張床,男女都是分開住的,女孩們住在另一邊。
誰也沒有想到女孩們也可以讀書認字,然後出來做事。
不過沒人有疑慮,因為南菩薩說了,在他眼裡,世人都是一樣的,不分男女,如果隻讓男孩做事,讓女孩閑着,對男孩們太不公平了。
百姓們雖然不明白這有什麼不公平的,男孩們找到事幹就可以撐門立戶了啊。
可南菩薩都這麼說了,而且似乎還很有道理,百姓們也就輕易的接受了。
比起男孩們,女孩們在屋裡還會做些小活,她們現在已經學會縫補了,雖然手藝跟大人們的不能比,但是縫出來也還可以用,大部分都是縫補一些小東西,比如襪子之類的東西,就是縫的醜些也沒人能看見。
“你存了多少錢了?”小姑娘問身邊的同伴。
同伴縫好一隻襪子,沖她笑。
她娘告訴她的,不管有多少錢,是多是少,都不能告訴别人。
小姑娘問不出來,也就不繼續問了,她小聲說:“我娘把我的錢都拿走了。”
說是幫她存着,她知道,都給小弟弟置辦東西去了。
以前還不覺得怎麼樣,現在卻覺得有些難受。
同伴對她說:“那等你十四歲,你就自己去官衙把戶頭遷出來,你娘就拿不到你的錢了。”
小姑娘又不敢,隻能學着大人模樣歎一口氣。
“我剛剛在外頭看到跟我們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忽然想起了什麼,說道,“她腦袋好大,肚子也好大,胳膊和腿特别細,好奇怪。”
屋子裡的小姑娘們都停下手裡的活,有個小姑娘小聲說:“我聽我娘說過,說這樣的人是吃不飽肚子,天天喝水,很快就會死了。”
“真的啊?”
“這多常見啊,我家鄰居就是這麼餓死的。”
女孩們打了個哆嗦,埋頭繼續幹活。
多掙一點錢,她們活下去的希望就更大些。
因為女孩也能做工,娘現在生了妹妹,也不會把妹妹溺死,或者扔掉了。
——
常熟很快就恢複了秩序,百姓們對常熟改換門庭這件事沒什麼太大的觸動,他們沒什麼信念,唯一的信念就是活下去,加上現在的日子明顯變得好過了,隻要去錄入了身份,有了自己的木牌,就能去招工的地方找活幹了。
要是家裡沒有存糧,還能佘一些糧食,足夠撐過最開始的艱難日子。
女眷們也幹活去了,夫妻倆都能掙到口糧,一家子人,靠着夫妻倆掙得錢和糧食,不說吃上肉,但是能吃飽。
林淵是在攻下常熟一個月後到的常熟,他也不會在常熟久待,而是會派人任職,管着常熟。
關于這個人選,林淵一直沒有定下來。
他手底下的文臣太少了。
姜桂在泰州,宋石昭說什麼也不願意離開他身邊,羅貫中隻想當個軍師。
宋濂還在路上——林淵都不知道自己今年能不能看到他。
其他的一些小吏,林淵沒有足夠的時間去考察。
“大人。”朱元璋走在林淵身側,彙報着這段時間的工作。
林淵一邊聽一邊思索,然後問道:“這次随行的官吏當中,有沒有表現出衆的?”
朱元璋報了一個名字。
林淵的眼睛微眯,竟然是他。
吳長青就是這次跟着到常熟的人,他原本在高郵當一個縣令,聽說常熟需要人,他就立馬報了名,還提拔了手底下的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高郵再怎麼做,能做到一個區長就算頂了天了,去常熟看起來危機重重,但卻是他的機會。
被冷落了這麼久,吳長青早就琢磨明白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麼。
他每一項都考慮到了,卻沒考慮到南菩薩真是一個心軟正直的人。
這讓吳長青一邊感歎,一邊又對林淵越發忠心。
畢竟林淵現在對朱元璋他們心軟,将來有一天,也會對他心軟。
跟着一個心軟的主人,總比跟着一個殘暴的主人來得強。
他重新找回了自己的位子,甯願從常熟的小吏做起。
林淵對朱元璋說:“再看看。”
挑選的官員,必須能理解他的意思,能忠誠的執行他下達的每一個指令。
他需要是個聰明人,卻絕不能有超出界限的野心。
朱元璋點頭,他明白林淵的顧慮。
“蔣家逃了兩人,現在被抓回來了,都是身懷六甲的女人,蔣正的妾。”
林淵想了想:“先關着,等孩子生了,就把孩子抱走。”
未出生的孩子是沒有罪的。
“至于那兩個女人,到時候把她們帶到洗衣局裡,如果表現的好,每個月就能去看一眼自己的孩子。”
朱元璋點點頭。
林淵站在窗邊,他覺得自己的心變得越來越硬。
換做是以前,他根本說不出把蔣家斬草除根這樣的話。
外頭吹着風,不冷,林淵卻緊了緊衣領。
第52章052
拿下常熟以後,林淵手裡的人就更多了,常熟畢竟是一個州,雖然人口不算太多,比不了上州,但一個常數帶給林淵的人口數,占據了總人口的三分之一,人,永遠是立身之本。
就像曾經的“人多力量大”一樣。
人從出生到長大,至少需要十多年的時間。
勞動力越多越好,哪怕是孱弱的人,隻要有用處,也是越多越好。
“朝廷準備舍棄賈福清了。”陳柏松手裡拿的是斥候們傳來的消息,“他們準備從附近州縣調兵,任納哈出為将。”
林淵:“納哈出?”
陳柏松把書信遞給林淵:“我沒認錯?”
林淵搖頭:“你沒認錯,那三個字是念納哈出。”
納哈出,元末著名蒙古猛将,年紀輕輕就是太平路萬戶,曆史上,朱元璋生擒了他,因看他拼死守城,不忍殺他,又見他不降,于是放起北歸,納哈出回到北元,依舊被委以重任,打退了明兵的七次進攻,最後還是明朝國力強盛之後,騰出手來對付北元,納哈出堅持到最後才投降。
最後被朱元璋封侯,賜予鐵卷丹書。
“他們什麼時候出兵?”林淵問。
陳柏松回答道:“月末。”
林淵思索良久:“叫朱元璋早做準備。”
陳柏松欲言又止。
他本身就是林家的家仆,明白什麼是尊卑上下。
林淵奇道:“你想說什麼?”
陳柏松這才說:“東家何不派我去?”
林淵專注的看着陳柏松,他看着陳柏松堅毅的面龐,烏黑又銳利的眼睛,問道:“你想領兵?”
陳柏松說道:“論帶兵打仗,我不比他差。”
他不知道林淵為何如此重視朱元璋。
但身為臣子,不能質疑主子的決定,可這不代表他願意屈居人下。
陳柏松雙膝跪地,主動請纓:“願為我主分憂!”
林淵伸手将陳柏松扶起來,輕聲說:“你有幾分把握?”
陳柏松擡頭,眼神如狼:“必殺他個片甲不留!”
林淵歎了口氣:“那就你去。”
陳柏松提着的心放下來。
直到陳柏松走後,林淵才坐下,給自己斟茶,他現在不需要人伺候。
他覺得,還是自己想的簡單了,陳柏松他們,現在估計也開始追逐權力了。
即便他們每次打完仗,自己都要把兵符收回來,他們自己或許也很懵懂,但也已經依靠着直覺去追求這些東西。
林淵不想有朝一日,他因為忌憚和對未知未來的恐懼,對這些部下舉起屠刀。
他必須要想辦法,既能讓他們忠心,又不讓他們擁有過分的權力。
或許可以用爵位相贈。
……總歸有些麻煩。
林淵覺得如果自己穿越前是個政治家,或許處理方法會更多一些。
可惜他不是。
朝廷終于失去了耐心,要用武力使他們屈服了,不過能忍這麼久确實已經超出了林淵的預計,他這一次要把朝廷的軍隊打怕,至少要争取到讓泰州三地休養生息的時間。
天下越亂,就越容易建立新的規則,人們無所依靠,隻能依靠他。
如今的泰州三地,正按照他的想法在變化。
人們有工作,女人們也能走上街頭養活自己,他需要每個人都能創造價值。
如果女人們都被困在後院,那麼他會失去三分之一的勞動力,或許更多。
他需要掃盲,隻有會認字的人多了,才能提高效率。
他也需要有人做研究,發掘更多的人才。
林淵知道自己不可能建立一個理想國度。
可他想在能做到的範圍内,讓新規則代替舊規則。
——
“東家的想法,我參不透。”羅本正在跟宋石昭對飲。
他們喝的是黃酒,桌子上還擺着小菜,宋石昭喝了口酒,這才對羅本笑着說:“東家看到的東西,跟我們所看的不同。”
羅本:“如何不同?”
宋石昭笑道:“我們看的是眼下,看的是幾年後,東家看得長遠,看得是十幾年,幾十年,甚至百年後,我們看的是改朝換代,東家看得是天下百姓。”
“你可知,如今的泰州三地,百姓與之前有何不同?”宋石昭問道。
羅本說道:“男女皆可做工,衙役往複巡邏,各司其職,各領其事,各盡其用。”
宋石昭點頭道:“東家,這是在改,把他覺得不對的地方,全部改過來。”
羅本奇道:“自古以來,規矩從不曾更改,男主外,女主内,何以東家竟如此不同?”
宋石昭忽然說:“正因東家的舉動,如今識字小兒越發多了,百姓有了錢,商人也多了。”
“百姓不蠢,他們得到了利益,此時若是朝廷打來,你猜百姓們會如何?不說朝廷,便是紅巾軍打來?”
百姓們如今過得是好日子,若有人出現,叫他們交出既得的利益,重新過回以前的日子,他們大約會咬死對方。
哪怕林淵到時候迫于無奈逃離,隻要重整旗鼓,登高一呼,自然有無數百姓願意追随他。
羅本歎道:“東家的心性,非常人所能比。”
宋石昭給羅本倒了杯酒:“羅大人不必為難自己,您是疆場上運籌帷幄之人,這些事用不着您操心。”
羅本喝了口酒,問宋石昭:“宋主管是何時投到東家麾下的?聽說早先東家隻有一座莊子,那時您便在了。”
宋石昭說道:“那時的我,不過是個食不果腹的流民罷了,現在想來,竟叫我有恍若隔世之感。”
“羅大人,我那時便知東家是明主,立身持正,不曾因身處上位輕賤百姓,又殺伐果斷,不曾有婦人之仁。”宋石昭說,“這天下的人可分為幾種,愚昧之人,殘暴之人,柔弱之人,心性剛強之人,良善之人,律己之人。”
“可這天下人,卻不是每個都能成為心懷天下之人。”
“上位者,要心懷仁善,仁善對着百姓。”
“也要殘暴兇狠,殘暴對着貪官污吏。”
“要心性剛強,不為外物所動。”
“也要嚴于律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他要是這世間最心慈手軟之人,也要是這是世間最兇狠刻薄之人。”
宋石昭說:“我原擔心東家過于仁慈,如今看來,是我多慮了。”
羅本想起那張總是面帶笑容的臉,也歎息道:“本原也擔憂,怕東家對蔣家心存不忍。”
蔣家沒有投降,選擇了硬撐,林淵必須要心狠手辣,不僅僅是穩定民心,更重要的,是做給天下人看,投降就有活路,不投,就是死路一條,沒有别的選擇。
如今泰州三地的豪強全都被林淵掠奪了家産,卻沒有叫他們去死。
這難道不是恩德嗎?
隻要活着,就總有希望,總比死了好。
更何況,隻要有手有腳,就不用擔心餓死。
要是手裡有本事,能做工,會讀書,上升之路并不困難。
宋石昭喝下最後一口酒,他看向窗外,渾濁的雙眼卻冒出精光:“我宋石昭等的就是此時,等着風起雲湧,改天換日!”
羅本也被宋石昭感染,站起身來,負手而立。
對他們而言,什麼也比不上攪弄天下風雲來得更具吸引力。
為此,什麼功名利祿都可以抛開。
隻要能在史書上留下一筆,哪怕是一個名字,都夠他們為此奮鬥一生了。
就在朝廷要打來的前夕,林淵砍了一批腦袋。
總有為了利益不要命的商人,他們大肆購買高郵一地的糧食,糧價漲得之快,叫人瞠目結舌。
還有貪官污吏——林淵給他們的俸祿并不少,他們是以前養下的習慣,至今沒有改。
這一次,不少人都覺得地都被染紅了,鮮血滲進泥土裡,鼻尖全是血腥味。
那些被抓住的人痛哭流涕,以頭搶地,跪求士兵們。
可是沒人聽他們的。
一個個被拉出來,一個個被砍頭。
每一個被砍頭之前,都有人在旁邊唱讀他的罪過。
一旦唱完,人頭就落地了。
這次之後,有不少人出逃,林淵沒有叫人去管。
他們怕他,也該怕他。
林淵坐在高處,臉色無人能夠看清,連宋石昭都不敢說話。
他也勸過林淵,讓林淵徐徐圖之。
可林淵卻說:“我缺匠人,缺更多的讀書人,缺會種地的人,唯獨不缺想發财和想做官的人,我不在此時确立秩序,難道還要等他們不怕我的時候去确立嗎?”
宋石昭聽完就明白了。
林淵不怕别人怕他,他更怕别人不怕他。
君王的仁慈,應該像雨露一般灑向百姓。
君王的憤怒,應該像雷霆一般讓人畏懼。
林淵早就用仁愛收攏了百姓,他現在要做的,是用憤怒震懾陰暗處的人。
但出乎宋石昭意料的是,出逃的人似乎并沒有打破泰州三地的秩序,百姓們沒有逃,正相反,他們似乎更安心了。
“那些人就該殺!”
“南菩薩這麼做,自然有南菩薩的道理,難道你覺得自己比南菩薩更厲害嗎?”
“南菩薩做什麼,難道還要給爾等解釋不成?你算什麼東西?”
……
宋石昭在街頭聽見這些話的時候,終于明白了他到底是哪裡沒有想對。
他一直以為,林淵在百姓的眼中隻是一個領袖。
現在看來,他已經被百姓神話了。
在百姓眼裡,他早就已經是皇帝了。
隻有皇帝,做什麼都是對的。
皇帝要殺人,必然是那人做錯了,皇帝是不會錯的。
百姓們會自行解釋,自圓其說。
因為林淵在他們眼裡已經是不再是人了。
皇帝在百姓們眼裡,也不是人。
而是神。
宋石昭發現,林淵變了,他無師自通的學會了怎麼去把握人心。
他之所以砍那麼多腦袋,就是因為他明白,無論他怎麼做,他的地位已經無人能夠動搖。
“看來還是我太蠢了。”宋石昭自言自語,自嘲一笑,“自以為聰明。”
宋石昭歎了一聲:“天下大勢啊……”
——
周福站在地牢裡,他手裡端着茶,看着這些曾經跟他打過交道的商人們,這些人跟他一樣,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隻是為了能有更多的利益,他們大約拿到了不少好處,把高郵的糧價擡得快跟黃金一樣高了,百姓們看到這麼多錢,自然會賣糧。
等到百姓們拿不出糧了,南菩薩隻能開倉派糧,糧倉的糧食再多,也受不了這樣的惡意買賣。
謝自常也在看這些人,準确的說,商會所有的商人都來了,他們來到大獄,看着這些曾經給他們送禮,納拜山頭的人,心情都很複雜。
被關在牢裡的商人們哭求:“周會長!我們是豬油蒙了心,被奸人利用!周會長救吾等啊!”
“周會長!趙某願将身家全贈與周會長,一文不留,周會長救我!”
“我家還有待哺小兒,饒我一命啊!”
……
周福:“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他轉頭沖着商會成員們說:“都警醒一些,莫要叫他們成了我等日後的下場。”
有成員小聲問:“全都要砍頭嗎?”
砍頭二字一處,牢裡的商人更瘋魔了。
周福看着他們,歎了口氣:“行商最重,便是審時度勢,命都沒了,哪裡有錢掙呢?”
“你等錯在分不清形勢,這錯,足以要你們的性命了。”
周福又對成員們說:“從今日起,不能有一粒糧食流出去。”
成員們:“是!”
對林淵而言,金銀珠寶的作用已經沒那麼大了。
他甚至叫人去外頭買糧,但他不能允許泰州三地的糧食流出去。
這麼多腦袋一掉。
商人們再不敢自以為是,全都老實多了。
從那天起,林淵治下的三地,無一粒糧食流出。
百姓們賣不出糧食,卻也不生氣,每日都有人在街上敲鑼,解釋商人們高價買糧的原因。
一連解釋了六七天,便是無知小兒也能重複出來。
“可見這些人的險惡用心!”讀書人們聚在一樣談論。
“到時候我們沒糧了,南菩薩自然要開倉放糧,然後呢?”
“不必外人動手,我們自己就完了。”
“百姓愚昧啊!”
“正因為百姓愚昧,南菩薩才更要為他們考慮。”
“天下百姓,又不是都如我們一樣讀書識字,知曉道理。”
也有讀書人不說話,他們家之前也是賣過糧的。
如今知曉了南菩薩的顧慮,他們深覺羞愧,他們竟然與愚昧賤民一般,都被暫時的利益蒙蔽了雙眼,差點就鑄下大錯!
“也不怪百姓!怪那些商人背後之人太過陰險狡詐!”
“百姓若都聰明,還要官幹什麼?”
“正是!”
為了讓百姓們放心,林淵自己叫人去收糧,這些糧食都作為軍糧,百姓們手裡的糧食變多了,自然想換成錢,林淵也知道他們的需求,他出的價也不少,為了維持本地的糧食市場,他自己高價收糧,又讓商人們低價賣糧。
有糧食的用糧賣了錢,沒糧食的又買得起。
但這樣一來,林淵的手頭就有些緊了。
好在有興化鹽場,才能達到收支平衡。
鹽不是糧食,人們沒了糧食會死,沒了鹽卻不會有什麼大問題,至于外頭的鹽價怎麼樣,林淵并不在意。
林淵此時正看着跪在議事廳中間,穿着錦衣的中年男子,這人原本隻是一個小吏,林淵當時手裡無人可用,見這人還算清醒,便升了他做縣令。
這人在下頭瑟瑟發抖,他當本不敢貪的。
但是後來……他想着以前的縣令,總是能錦衣玉食,仆從無數,他也想過那樣的日子,最開始隻是小小的貪一點,沒人發現,他貪得就越來越多,等知道害怕時,就已經收不了手了。
但他一直心存僥幸,那麼多縣令和官,肯定也有人跟他一樣,上頭的大人們查不到他。
“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蠢還是毒。”
他聽見南菩薩的聲音在上頭響起。
“小人……小人……”他想辯解,想為自己開脫,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你辜負了我。”他又聽見南菩薩說話了。
他的頭埋得很低,他不敢擡頭。
“拖出去,斬了。”
這一句,定了他的生死。
“大人!大人!我知道還有哪些人貪!大人!饒我!”
仆從們把他拖了出去。
刀哥也在議事廳,他奇怪道:“此時說他還知哪些人……”
林淵卻打斷了他:“散了。”
最先離開議事廳的是林淵。
刀哥不明所以。
既然能抓到更多的貪官,為什麼不抓?
把這人殺了,那些貪官不就抓不住了?
最後還是朱元璋給他解惑。
“東家殺他,隻是為了給那些貪官們看看而已,現在要忙得太多,把那些人全殺了,下頭的人拉得起來嗎?”
“東家此舉,就是告訴那些人,他不追究了,但凡是腦子沒事的,自然就會收手。”
朱元璋看着門口:“等事情忙完了,才有時間料理他們,刀已經懸在了他們的脖子上。”
“不過是讓耕牛,再耕幾畝地罷了。”
刀哥:“……”
兄弟你說啥,我聽不懂!
不過刀哥裝模作樣地點頭,裝模作樣的露出高深的笑,裝模作樣的笑道:“不愧是東家。”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也不再稱呼林淵為四弟了。
殺官的動靜比殺商人和小吏的動靜大。
“說是辜負了南菩薩的信任。”
“那可真該死!”
百姓們拍手叫好,他們并不知道這人究竟犯了什麼事,但辜負了林淵,那就該死。
——
陳柏松忙着練兵,納哈出率領的元兵已經在路上了,根據探報,這一次朝廷可沒有吝啬,無論是軍需儲備還是糧食,都比以往的多,可見朝廷對他們的重視,無論如何,都不能敗。
這一戰敗了,就是一敗塗地。
哪怕來日東山再起,也比不得今日。
陳柏松手下有三名将領,有張士誠,李伯升以及馮信,這三人都是陳柏松的心腹。
陳柏松雖然沒讀多少書,但莫名懂得禦人之道,他并不偏信誰,也不過分重視誰,但他從不懷疑自己的下屬,真正做到了用人不疑。
他也知道自己的位子,他隻需要聽命于林淵,對林淵一人效忠就夠了。
别的,他都不管。
他派出了一小隊人馬,沿路給納哈出找麻煩,這樣做并不能讓納哈出損失多少兵力,他隻是要讓納哈出的士兵們疲憊勞累。
這些士兵大多數都是步兵,騎兵數量不多,靠雙腿跋山涉水,本來就疲憊不堪,隻需要再給他們帶來一些麻煩,等他們到高郵的時候,戰力會縮減不少。
而他們這邊的人,卻都精神抖擻。
士兵們也知道朝廷派人來了。
“朝廷派人來又如何?我們怕他個奶奶腿!”
“就是!我看啊,朝廷全是一群軟腳蝦,屁用沒有,上回打常熟,再上回打高郵,我也沒見有什麼難的。”
“還是要小心些,畢竟是朝廷的人馬。”
“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人。”
“有多少人就殺多少人。”
“裡頭還有不少漢人。”
“一群忘祖的。”
士兵們坐在一起吃飯,他們吃的簡單,但是量大,能夠吃飽,以前都是狼吞虎咽,現在竟然也斯文了一些,許久沒有餓過肚子,他們的體力和體格都增強了不少。
“反正這個兵啊,隻有在南菩薩這邊當才有意思。”
“我再殺十個,就能升排長了!”
“你就這點志氣,我殺二十個,還能得一套房子!”
他們吃飽以後能休息半個時辰,躺在草地上看着天,摸着自己的肚皮,都對未來有美好的憧憬。
在這裡當兵,他們的軍饷養得活家裡人,還能存下不少,就是傷了慘了,也能退去做工,哪怕做不了工,南菩薩都養着他們。
這麼拼命是為了什麼?
不就圖那一口吃的嗎?
不就圖老婆孩子熱炕頭?
隻要他們多殺一些敵人,就算是廢了,也能過好日子。
士兵們看着藍天,想起以前的日子,都覺得那簡直是上輩子的事了。
他們裡頭的人,不少都娶上了老婆,在軍營外頭有家。
有些孩子都生了。
為了得來不易的家。
他們也會拼命,哪怕死了,南菩薩也不會虧待他們的家人。
他們的妻子兒女,也會成為烈士家屬,受人尊敬。
這樣就夠了。
他們就能從容的走上戰場,用性命給他們身後的人開辟一條生路。
作者有話要說:稍微說一下,這篇文是**來着……不是無CP,雖然無CP的呼聲很高來着,但還是有CP的,隻是感情戲肯定沒有感情流的文多,最近主角挺忙的,所以談情說愛得稍微等等,等他能喘口氣。
非常感謝大家的支持,也不用為了CP争執,覺得無CP很好的讀者也是因為肯定七七的劇情,非常感謝大家的支持。
第53章053
這是三子第四次打仗了,他現在已經是一個小班長,他在上次打仗的時候被敵人破了相,臉上有一道疤,疤痕猙獰,女人們見到他都不敢直視,三子也很難過,他一直想找個媳婦,再給他生一個胖娃娃,自從被帶到土匪寨子裡以後,他就跟家人失散,後來被南菩薩帶走,他又覺得生活有了奔頭。
可惜破相之後,奔頭又沒了。
好在有一個瞎了眼睛的女人願意跟他過日子,她看不見他長什麼樣,他也不在乎她是個瞎子,三子還用自己存下來的所有錢買了房,休息的時候會回家和女人一起過日子。
昨天上峰告訴他,他可以回去跟自己的家眷道别。
然後他就把自己藏錢的地方告訴了女人,還告訴她,如果他回不來了,而她又懷了他的孩子的話,他希望她能把孩子生下來,可以放到慈幼院,他是軍人,南菩薩說過,他們如果死在戰場上,他們的家眷會得到應有的照顧。
南菩薩是不會說謊的。
女人答應了他。
雖然他們都不知道女人有沒有懷孕。
不過三子總是感覺,女人的肚子裡一定孕育着自己的孩子,他的血脈。
然後三子走出家門,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他不敢回頭,他害怕一回頭,他就不能再上戰場了。
他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家。
作為一個小班長,三子管着十個人,他們都帶着頭盔,穿着藤甲,手裡拿着重新打磨過的鋒利的武器,集合完畢之後,他們和大部隊一起離開了高郵城内,走出了城牆,三子每一次上戰場都會害怕,都第四次了,他還是沒能習慣戰争。
走出城牆以後,他終于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多好的城牆啊,一定很堅固。
他的女人在城裡一定可以活得很好,說不定她如果有了孩子,不會把孩子送去慈幼院,而是自己養育呢?孩子總歸要跟在父母身邊才好。
如果……如果他能活着回去的話,他希望下次打仗的時候,他的孩子已經出生了。
行軍的時候沒有人說話,大家都很沉默,軍紀嚴明,步伐穩重。
三子看到了不遠處的大軍,那是朝廷的軍隊,他隻能看到前面的人戴着範陽帽,别的就看不見了,他聽見戰鼓聲,聽見馬蹄聲,聽見前方将領的怒吼聲。
然後——
開戰了。
三子跟着身邊的人一起沖出。
他的長刀陪伴了他幾場戰役,沾滿了敵人的鮮血,或許也沾過他自己的。
三子雙手握刀,把刀捅進了敵人的肚子,然後斜斜的一拉,敵人的肚子被劃破,腸子掉在了地上,三子舉刀,再次像旁邊的人砍去。
但是這一次,敵人的頭上戴着範陽帽,他聽見刀砍在鐵皮上的聲音。
敵人的武器刺穿了他的兇膛。
就算穿着藤甲,也不是萬無一失,敵人的力氣很大。
三子感覺到對方抽走了武器,然後朝向他身旁的同袍。
他撲倒在了地上,三子想伸手去捂自己的兇口,他已經感覺不到痛了。
有點冷,三子躺在地上想,他用最後的力氣翻了個身,旁邊的還在厮殺的人,他卻能夠看着天上的白雲,他又想起了自己還沒去土匪寨子,沒當士兵之前的日子。
他的爹娘還在,家裡雖然窮,但是一家人過得很幸福。
那可真是好日子啊……
早知道真的會死,他就不叫女人生孩子了,沒爹的孩子,多可憐啊。
三子死了。
他的眼睛還直直的看着天空,至死都沒有閉上眼。
他死前一定有什麼想說的話,卻不會有人知道他到底想說什麼了。
——
陳柏松沖在最前方,跟敵軍的将領戰在一起,他手裡拿到□□,挑落了對方手裡的刀,陳柏松毫不畏懼,他似乎就是為戰争而生的,他的雙眸平靜無瀾,冷靜異常,他看着對方的動作,出手之前就知道對方下一步會怎麼做。
而正在跟陳柏松對戰的納哈出正咬着牙,此時的納哈出也還是個年輕人,他雖然年紀輕輕就是萬戶,也奉朝廷之命去圍剿過叛匪,但這樣規模的大戰他也是第一次經曆。
納哈出也知道,眼前的敵人并沒有任何花架子,他的每一擊都是想要自己的命。
而最讓他想不到的是,叛軍當中,這泰州這三州幾乎是最沒有存在感的,沒有稱王,也沒有國号,如果不是因為越來越多的百姓逃往這裡,彙聚了民心,朝廷根本沒有精力來對付他們。
甚至朝廷都認為,他們之所以能攻下這三州,完全是因為這三州的兵力本來就少,靠得完全是運氣。
可現在,納哈出知道,這跟運氣并不沾邊。
泰州的兵很強健,令行禁止,他們擁有朝廷的軍隊都沒有紀律和作戰能力。
沒有将領不想要這樣的兵。
更何況——他們還悍不畏死。
兇狠的如同餓狼。
納哈出一邊躲避和反擊,一邊觀察着戰局。
雖然不明顯,可他們這邊已經出現了劣勢。
敵人的一支小隊從側翼突進來,打開了一條路,就像被一把長刀忽然貫穿。
那是一對騎兵,就連馬的頭部和四肢都被鐵皮打造的盔甲保護着。
馬身上的士兵們穿着成套的盔甲,甚至連臉都沒有露出來。
納哈出深吸了一口氣。
可就是這口氣!
納哈出被挑落馬下,陳柏松的槍頭對準了納哈出的脖子。
隻要陳柏松再往前一分,槍頭就能刺穿納哈出的脖子。
“投降。”納哈出聽見騎在馬上的男人對自己說。
納哈出臉紅脖子粗,額頭暴起青筋,他怒吼道:“殺了我!”
陳柏松刺穿了納哈出的脖子,旁邊的親兵連忙上前砍下了納哈出的頭。
他們已經徹底跟朝廷撕破臉了,所以留下納哈出的命沒什麼意義。
隻是納哈出雖然死了,但納哈出手下的将領們依舊在熱血奮戰,士兵們也不知道統帥現在已經沒了頭。
陳柏松率領着一支小隊,繼續向前方突進。
他在前進的時候看了一眼天。
天是血色的。
紅霞讓整片天空看上去像是充滿了血霧。
——
得知納哈出死訊的時候,林淵都不由得沉默了一會兒,他雖然知道自己改變了原有的曆史走向,可是完全沒想到本該壽終正寝的納哈出竟然死了,而且死得一點都不轟烈,他就那麼平凡的被陳柏松殺了,平凡的被士兵砍下了頭。
嗯……這顆頭正被擺在林淵面前。
一顆非常年輕的頭顱。
也很英俊。
林淵說道:“戰事結束之後,把他安葬了。”
這顆頭還有用,他們要把這顆頭挂在城牆上。
雖然殘忍,但必須這麼做。
這場仗打了一個月,納哈出死後,他手底下位子最高的人接替了他的職務。
好在高郵的糧食足夠,士兵們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把敵人抵擋在城牆外。
百姓們在城牆内瑟瑟發抖。
吳月蓮帶着女人們在城牆邊上搭起了帳篷,跟着軍醫一起照顧傷患,她們已經很久沒休息過了,也不知道洗澡是個什麼滋味,全身上下都是血污,走近了能聞到一股腥臭味。
可是沒人嫌棄這股味道。
這些味道,來自一個又一個士兵,他們或許死了,又或許活了下來。
第二十天的時候,有百姓報名參軍了。
他們不知道這場仗什麼時候結束,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麼情況。
但他們知道,傷兵明顯變多了。
“你去參軍啊?我也去,你等等我。”有人在家門口沖正要離開的鄰居說。
鄰居隻能停下來等他。
最先參軍的是沒有家眷的人,他們沒有妻子兒子,也沒有父母,作為流民來到高郵,有了自己的栖身之所,能夠吃飽穿暖,對未來充滿了信心,朝廷打過來的時候,他們都很害怕,他們躲在自己的屋子裡,哪裡也不敢去。
直到——
他們看到了奔赴城牆的女人們。
她們那麼柔弱,有一些還在發抖,卻堅定的朝着城牆走去。
沒有一個人後退。
“難道我連女人都不如嗎?”第一個跟着女人們身後前往城牆的是一個打鐵鋪的學徒,他已經四十多了,為了找到更好的工作,他去當了打鐵鋪年紀最大的學徒,去城牆之前,他還拿上了自己親手打造的長刀。
有了第一個人,陸陸續續的,男人們走了出來。
這裡是他們的家,是他們生活的地方,哪怕沒有家人,但是他們都懷揣着希望。
這裡是他們堅守的地方。
吳月蓮正在帳篷裡照顧傷員,帳篷裡的味道并不好聞,即便她已經努力讓帳篷保持幹淨了,人手總歸是不夠的,她用幹淨的布條給傷員包裹傷口。
這個傷員傷得不算太重,手腳都沒有斷,傷口也沒有見骨,他稍微包紮一下,再吃點東西,就又要出去了。
下一回,她可能還能見到他。
也或許見不到。
吳月蓮給他包紮好以後,轉頭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淚。
她以為自己不會哭了。
她為最後一名傷員包紮好以後,沖出了帳篷,跑去沒人能看見的地方,忍不住大哭失聲。
隻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為什麼這麼難?!
可是哭過之後,她依舊要回到自己的崗位上,繼續她的工作。
一個月以後,敵人終于撤退了。
整個高郵的人頭一次感受到了什麼是劫後餘生的滋味。
原本六萬人的林家軍,經過請點之後,隻剩下三萬出頭的人數。
敵人的損耗不比他們少,準确的說,他們這邊死了三萬人,對方無論如何都死了六萬人,但是對朝廷來說,六萬人很快又能征到——不管是搶還是掙。
可是對林淵來說,失去三萬人的打擊是巨大的。
即便他們這次給了朝廷迎頭一擊,但下次呢?
隻是出乎林淵意料的是,不少男人們在戰争結束後都參軍了,他們有些是農民,有些是小攤販,有些甚至是剛來不久的流民,他們放下手裡的鐮刀,鍋鏟,走向了軍營,拿起了武器。
代替那些死去的人,準備繼續守護這片土地。
守護這片土地上的人民。
不止是高郵,泰州和常熟,也有壯年男子參軍。
一周的時間,林淵的軍營得到了五萬新兵。
拿到人數報告之後,林淵那晚沒有睡着,他睜着眼看着頭頂的房梁,在沒人看到的地方,必須以堅強示人的林淵翻了個身,眼角流下了眼淚。
那麼多條活生生的人命,他們是别人的兒子,丈夫,父親。
這麼輕易就化為了塵土。
或許在史書上會記載,哪裡出現了戰亂,雙方各死了多少人,會記下戰功赫赫的将軍們,卻不會紀錄這些普通人。
決定一個朝代生死的并不是大人物們,正是這些連名字都沒人得知的普通人。
林淵一直覺得自己也是普通人。
他在現代社會疲于奔命,為了生活丢棄健康,經常熬夜,甚至偶爾會覺得,如果有一天他死了,一定是過勞死。
林淵握住了手,把手緊握成一個拳頭。
一直以來,他都沒有一個明确的目标。
而現在,他有了。
他想讓天下的百姓都能過上好日子,能吃飽穿暖,想念書就能念書,想做工就能做工。
他想讓那些哭泣的臉龐重新露出笑容。
懷着這樣的念想,林淵在天亮的時候,終于睡着了。
——
戰争結束之後,高郵很快恢複了生機,最明顯的變化就是小攤販們再次走上了街頭,孩子們也被家長放出了家門。
問題在于——慈幼院的孤兒更多了。
不過這些孤兒并不是戰死的士兵們的孩子,士兵們保護住了自己的妻兒,他們的孩子有母親。
而這些孤兒,大部分都是撿來的。
對,撿。
巡邏隊經常會在附近巡邏,有時候也會出城,他們會撿到村寨裡的孩童,或是在路上流浪的孤兒,這些孩子就這麼被帶到了高郵。
廢棄的慈幼院也重新有了人氣。
這次戰争過後,他們又撿到了不少孤兒。
沒人知道這些孩子是怎麼到這兒的,他們其中甚至有不少話都說不清楚。
年紀最大的也才六歲,隻記得父母帶自己趕路,然後有一天,父母就倒下了。
他再怎麼叫喊,也沒能把他們叫起來。
林淵抽空去慈幼院看了一眼。
現在在照顧孩子們的是女人們,大部分都是生育過的女人,她們會把自己的孩子也帶過來,這樣就不會在工作的時候惦念自己的孩子們了。
慈幼院的糧食基本都是商戶們捐贈的。
除了糧食以外,商戶們還會捐贈一些布料和玩具。
雖然這個時代的玩具十分簡陋,但是對這些孩子而言,這些玩具是他們人生中見過最奢侈的東西,雖然能吃飽,不受凍已經很奢侈了,但是玩具跟那些的意義都不一樣。
孩子們适應環境的能力其實比大人們強得多。
一旦環境陌生或者變得危險,再調皮的孩子都會變得聽話懂事。
任性驕縱,那是隻有被寵愛的安全的孩子才能幹的事。
林淵走進孩子們平時玩耍的大房間時,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互相追逐的孩子們,他們還不知道孤兒是什麼意思,慈幼院的女人們都有一顆慈母心腸,沒有告訴過他們,在這些孩子們的眼中,照顧他們的女人就是他們的媽媽。
而他們有十多個媽媽。
他們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母親最多的孩子了。
連女人們自己的孩子,都以為這些突然出現的孩子是自己的兄弟姐妹。
他們的關系很好。
林淵讓跟着自己的仆從離開了,女人們都很惶恐,她們看着林淵的目光中帶着敬畏,如果簡單點來說,就是又愛又怕的目光。
林淵沖她們笑了笑,做了手勢,表示讓她們繼續做自己的事,不用管他。
然後她們就看着林淵走向了那群孩子。
女人們在心中祈禱,孩子們一定不要做什麼觸犯南菩薩的事。
不過孩子就是孩子,他們不知道林淵是誰,隻知道來了一個陌生人。
還有膽子大的小孩奶聲奶氣地問他:“你的兇好平呀!”
因為他們日常接觸的隻有“媽媽”們,他們以為能來照顧他們的都是女人。
他們覺得眼前這個很像男人的人,應該也是女人。
作為一個女人,他實在是太不合格了!
沒有兇!
林淵笑了,他對孩子們說:“我這裡有糖,要不要吃?”
然後從腰間解下了一個布袋,裡面放着的是奶糖,現在的奶糖出産不多,大部分都是供到軍營裡面去,奶糖是可以提供能量的,而且是甜的,不管大人小孩都很喜歡。
孩子們怯怯地看着林淵。
不過很快,對糖的渴求擊垮了對陌生人的恐懼。
孩子們朝林淵圍攏過去。
女孩小聲問:“大人,能給我們糖嗎?”
林淵拿出一顆奶糖遞給了女孩。
小女孩舔了一口,發現确實是糖以後,仰頭朝林淵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臉:“謝謝大人!”
“媽媽”們教過他們,有人給他們東西,或者要讓别人幫忙的時候,一定要說“請”和“謝謝”。
林淵伸出沒有拿奶糖的那隻手,揉了揉女孩的小腦袋。
這些幼小的生命,總有一天會成為世界的新支柱。
這一天林淵都是跟這些孩子們一起度過的。
這些孩子們不知道林淵的身份,他們度過最開始的陌生期之後,在跟林淵混熟了以後,他們還給林淵看自己的寶貝。
有奇形怪狀的石頭,還有已經快要枯萎的花。
小男孩有些難過的說:“這朵花最漂亮。”
可惜快要枯萎了。
林淵就教他把花做成标本。
女孩們還讓林淵看她們踢毽子,踢得可好了,她們頭上的小辮兒跟毽子一樣上下飛舞。
“大人。”孩子們圍坐在林淵身邊。
天已經快黑了,入夜以後,孩子們就得睡了。
“請給我們講故事!”他們提出了請求。
林淵給他們講了“龍珠”的故事。
故事裡有一個窮人家的孩子,他們家在一個地主手裡幹活,地主對他們很不好,家裡總是沒有糧食,弟弟妹妹還被餓死了,這個孩子是家裡的老大,他隻能在幹完活以後去河裡摸魚。
有一天,他摸到了一顆珠子。
那顆珠子可真漂亮啊,男孩把珠子拿回了家。
然後他把珠子藏在了米缸了。
結果第二天,米缸裡盛滿了米!
男孩一家吃上了飽飯,他們發現,隻要把珠子放在糧食裡,糧食就會源源不斷的變多。
對于一個貧窮的家庭來說,這是多麼快樂的一件事。
但他們的鄰居把他們把他們告給了地主。
說他們偷地主的糧食。
地主也發現,他們家并沒有偷糧食,就這麼順藤摸瓜的,地主發現了那顆珠子。
他讓這家人把珠子交出來。
就在男孩再次去摸魚的夜裡,他們一家人都被殺了。
隻有他逃過了一劫。
天亮以後,男孩回家,珠子一直被他随身帶着,因為有珠子在,他就可以在水裡待更長的時間,抓更多的魚。
他看到了父母的屍體。
他被發現了。
男孩被逼到了岸邊,無數曾經的鄉親們站在他面前。
地主也兇神惡煞的看着他。
他們都在逼他交出這顆珠子。
無路可走的男孩,最終吞下了那顆珠子。
然後——他變成了一條龍。
龍在天空盤旋,天上下起了大雨,有人說那是龍的眼淚。
它飛走了,再也沒有回去。
聽完故事,有個孩子小聲說:“這個故事好悲傷。”
“他為什麼不把地主和那些鄉親們都吃了呢!”
“就是!壞人沒有得到報應,這個故事不好!”
林淵微笑着去揉離他最近的孩子的頭,他說:“因為他是龍啊。”
孩子們十分懵懂,不明白林淵在說什麼。
林淵:“早點休息,有時間我再來看你們,來,跟叔叔說再見。”
孩子們朝林淵揮手,對林淵說再見。
等他們再長大一點,想起今天的經曆,都覺得不可思議。
他們裡頭有人被南菩薩摸過腦袋,有人在南菩薩的腿上坐過。
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林淵的離開,讓女人們松了一口氣。
天知道,她們擔驚受怕一整天,都快吓死啦!
作者有話要說:不知道大家還記得吳月蓮嗎,那個自動請纓想去探查消息的女孩子。
她活下來了。
那個貪生怕死的三子,為了老婆和不知道有沒有的孩子死了。
寫的時候七七也很不忍心,總覺得三子是活生生的人,是随處可見的,想要活命,膽子小,想過好日子的人。
但戰場上死掉的,大多數,都是這樣的人。
如果真有投胎循環的話,希望在戰亂中死去的人們都可以投胎到和平的年代,過好日子。
以及“龍珠”這個故事不是七七瞎編的,是七七小時候睡覺之前,外公給七七講的民間故事,可惜七七記得的故事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