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員之間也有關系不錯的好友,偶爾約着去酒樓喝酒。
尤其是休息的時候。
今年又有幾家嫁娶,他們都知道陛下在意什麼,大多都不是和京官結親。
京官和京官結親的還是少數,陛下并沒有明令禁止。
最讓他們覺得奇特的是,戶部有個從七品的小官,沒有選擇把女兒嫁出去,而是選擇給女兒招贅。
他的女兒就在待嫁閨秀中出了名。
待嫁閨秀們就算嘴上說着這種做法不好,但心裡還是會覺得羨慕。
畢竟招贅,做主的就是自己,丈夫不能納妾,不能收丫頭。
而且就在自己家裡,父母都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
不用嫁去别人家裡讓婆婆立規矩。
也不必受了多少委屈都打落牙齒和血吞。
明明她們都看不起平民間的做法,可聽見官員家的女兒都招贅的時候,她們一邊從衆的鄙夷,一邊有忍不住羨慕。
林淵倒是難得見到來求自己賜婚的。
他嘴角含笑地看着站在下方的呂荟,呂荟是他曾經的“男寵”,不過他不甘于當一個“男寵”,一直在想方設法的給林淵展示自己的能力。
如今也是一個區長了。
呂荟有些緊張,他隻是上折子的時候提了一句,自己都沒奢望過陛下真的會召見他。
他的妹妹要招贅了,男方是京城本地的一個小世家,姓孟。
比呂家更窮,畢竟當時呂荟來京城的時候呂家變賣了所有家财跟到京城。
在他們看來,哪怕在外地當五品大員,都不如在京城當個七品芝麻官。
孟家是個很神奇的世家,沒什麼錢,人脈也全靠姻親維持,以至于後來都靠親家給錢讓他們生活,所以孟家是個很願意生孩子的家庭,而且更喜歡女孩,女孩嫁出去了總能捯饬更多好處回娘家。
但生男生女也不是他們能決定的,所以生的女孩多,男孩更多。
多到了女孩全嫁出去了,家裡也擠不下這些男孩,現在男孩們都是好幾個人一間房。
所以自從知道京城有官員開始給自家女兒招贅之後,他們的念頭就起來了,想盡辦法“推銷”自己的兒子們,還方言說隻要長子和次子留下就行,别的兒子都可以許出去。
孟家好歹也是世家,生的兒子不說有多豐神俊朗,但也确實是有幾分姿色的。
呂家人丁不豐,隻有二子一女,大兒子還染上疾病去世,隻剩下呂荟和他妹妹。
孟家就找人去呂家說和。
呂家也覺得自家人丁不豐,如果兒子女兒都留在家裡,生的孩子都跟呂家姓,家族才能重新壯大起來。
呂荟自己也覺得很好。
他還年輕,區裡的事一天比一天多,雖然他隻是個小官,但每日忙碌,放衙之後實在沒有精力去播種。
正巧他妹妹也覺得孟家三郎長得俊美,自己也不想嫁出去,願意留在家裡。
兩邊一拍即合,呂荟想了想,還是上折子的時候提了一嘴。
提完就後悔了。
多大點事啊還要跟皇上說。
林淵倒覺得這是件好事,一直以來都是上行下效,上面怎麼做,民間就怎麼模仿。
就像京城周邊的城市會模仿京城一樣,自從京城每個區都有規劃的市場後,别的城市也競相建造,但入贅這回事,一開始是由民間發起的。
官員們願意去模仿民間百姓,難得一見。
所以林淵賜婚了。
呂荟走出宮門的時候還很恍惚,他都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
皇上怎麼會突然賜婚?難道他要被皇上重用了嗎?
但是仔細想來,呂荟覺得這大約是自己的錯覺。
“哥!”少女奔跑在走廊上,她赤腳披發,卻不顯得邋遢,丫鬟們急切地追在她身後。
呂荟走進廊道,懷裡被鑽進了一個寶貝,他無可奈何:“為何不穿鞋?涼了怎麼辦?”
少女朝他笑:“爹娘跟我說了,以後我不用離開家。”
呂荟笑道:“那為兄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少女瞪大眼睛:“什麼好消息?”
呂荟看着自己的妹妹,他和妹妹的年紀相差無幾,自幼一起長大,妹妹生的天真,又實在不是管家的材料,還有家裡養出的嬌氣,真讓她嫁到别人家裡當媳婦,他這個做兄長的都擔心她受欺負。
“聖上給你和孟三郎賜婚了。”
少女激動地抱住呂荟:“哥!皇上賜婚了?”
翌日清晨,聖旨就到了,跟聖旨一起來的還有賞賜。
孟家也很高興,他們家想把兒子入贅出去,但外頭總有世家抨擊他們,說他們沒有品德,道德淪喪,現在有了皇上賜婚,他們就變得名正言順了。
于是世家們就開始去勸孟三郎。
孟三郎長得不錯,但實際上就是一個普通的世家子弟,因為家裡不富裕,所以也沒有纨绔的作風。
世家子弟們旁敲側擊,但孟三郎隻說他願意入贅。
為什麼啊!
後來孟三郎才說,因為家裡的兄弟太多了,所以他從沒有過自己的書房。
睡覺也要和四個兄弟一起擠,爹娘也說了,家裡沒有那麼多錢給每個兄弟都娶妻。
畢竟要門當戶對,跟别的世家結親,聘禮就是一大筆錢。
而呂家承諾他,等他入贅去了呂家,家裡的事都不用他操心,他隻需要跟妻子好好過日子。
他可以擁有自己的書房,自己的文房四寶,呂家的書也可以任他看,想回孟家看看也可以時常回去,若是想考科舉,呂家也會幫他拜師。
孟三郎說着說着還哭了:“我在家,新東西都是大哥用,大哥用了才輪到我們,大哥有書房,我們隻能在院子裡練字。”
“家裡有那麼多兄弟,他們都能孝順爹娘,我就算入贅了,也還是爹娘的兒子。”
衆人無話可說了。
誰能想到作為一個世家,孟家能那麼窮。
果然是孩子生多了,孩子又不能當畜生養,衣食住行,還有文房四寶,要拜師,哪一樣都要錢,還比百姓花的更多。
大約是因為孟家太出名了。
所以世家們心有餘悸,覺得孩子還是少生最好。
免得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把自家給壓垮了。
呂家小姐和孟三郎成親的那天,呂家還派了人在城外施粥。
有窮人去了還會說幾句吉祥話。
呂家小姐成親之後很快就有了身孕,孟三郎也如願以償的得到了獨屬于他自己的書房,裡面擺滿了呂家的藏書,呂荟有時間也會帶他出去與文人們談天說地,呂家父母待孟三郎也十分慈愛。
久而久之,孟三郎不再惶然,他真心把自己當成了呂家人。
他甚至覺得自己這輩子做的最聰明的一個選擇就是入贅到呂家。
他的妻子雖然有些驕縱,但從未因他入贅而輕視他。
她會贊美他寫得一手好字,也會贊美他有赤子之心,當得知有友人邀請他過府一叙的時候,她還會叫人準備好送給友人的禮物。
擁有一個逐漸變得體貼溫柔的妻子,一個願意帶着他出去認識更廣闊天地的大舅子。
還有從來不對他冷臉的嶽父嶽母,孟三郎有時候回孟家,家裡的兄弟得知以後,都願意入贅出去。
孟家父母也很願意。
畢竟兒子太多了,實在是太多了。
很快就有人登上了孟家的門。
京城裡人口不豐的小世家也有願意讓女兒招贅的。
但肯定不能招百姓家的兒子,世家又不願意讓兒子入贅。
所以孟家的兒子變得搶手了起來。
林淵聽到的時候還笑了。
人們都是如此,不管是百姓和世家,在面對利益的時候都一樣。
利益才能改變原有的規則。
“笑什麼?”陳柏松端了熱茶過來。
他以前表現的像是這座皇城的客人,還是那種随時可能被趕出去的客人。
那種惶惶不可終日的感覺是無法掩飾的。
林淵怎麼說都不行,隻能讓時間證明一切。
現在陳柏松已經自如多了,他除了不看林淵的奏折,不動玉玺以外,他已經把皇宮當成了“家”。
他的母親就跟在太後身邊,如今成了嬷嬷,在宮裡的地位也不低,太後的脾氣又好,她早就把皇宮當成了家,适應的比兒子更好。
還有兩個小宮女伺候她。
母親還常對他說,要忠于陛下,陛下讓他做什麼他就要做什麼。
母親也一直勸他成親,延續陳家的血脈,他從未點過頭。
時間久了,母親也終于看出了兒子的心思,她哭過鬧過,告訴他那是癡心妄想。
告訴他皇上終有一日會成親,終有一日會有一個高貴的女人成為皇後。
到了那個時候,他該如何自處呢?
陳柏松隻是跪在母親面前,低頭不語,任由她對自己拳打腳踢。
但是自那以後,他所有的迷茫無措都消失了。
“你看。”林淵把請求他賜婚的折子遞過去。
有了呂家起頭之後,别的和孟家結親的世家也想有這樣的殊榮,他們争相遞上折子。
不過林淵這次可不打算再賜婚了。
陳柏松看完之後說:“他們事情太多。”
語氣中是慢慢的嫌棄。
他覺得這些人就是沒事找事,招贅入贅這樣的事還要來讓林淵管。
“朝堂上的事都一大堆。”陳柏松翻了個白眼。
林淵看他翻白眼還笑:“都是些小事。”
陳柏松面無表情:“你這些天每天就睡兩個時辰。”
林淵差點一口茶噴出來:“你好歹把午睡也算上。”
陳柏松看着他。
林淵歎氣投降:“好好好,我不管他們,他們願意入贅還是招贅都是他們的事。”
“對了,國書已經發下去了。”林淵說,“各國使臣近期就該來京了。”
國書會發給周邊國家,這些國家會馬上啟程恭賀以及納貢。
說是納貢,其實他們送來的東西并不昂貴——可能在他們國家算昂貴的。
但林淵這邊要以高于這些東西更多的好處回報他們。
所以周邊小國都很願意來朝貢,朝貢之後就能進行貿易往來。
還有塞外部落,這次也會過來,這是他們跟大明朝打好關系最正式的一次機會。
也是林淵的機會。
“軍事和經濟。”林淵點了點面前的圖紙,上面是幾個部落所在的方位。
林淵又說:“文化與傳承。”
陳柏松看向林淵。
林淵笑道:“這次我想試試别的方法。”
除了戰争以外的方法。
蒙古依舊沒有歸心,林淵此時要做的就是懷柔。
但他的懷柔不是為了讓蒙古各個部落老實下來,而是一步步地蠶食他們。
為了不讓蒙古各部發展強大,一般是不會跟蒙古通商的,也不會聯姻。
“叫脫脫來吧。”林淵對陳柏松來,“他閑了這麼久,也是時候讓他上場了。”
趁着這個機會,正好叫脫脫去一趟蒙古諸部。
脫脫倒是沒想到自己還會成為使臣,他回家之後就讓仆從收拾東西,盡早前往蒙古部落。
哈刺章這次也要跟着父親一起出使。
兩人帶着一對人馬離京。
哈刺章和楚麟在城門口話别。
“你要小心。”楚麟擔憂的看着哈刺章,他随着年紀增長,身上沒有了那股少年氣息,但卻更加儒雅柔和,以至于現在他出門都要帶着鬥笠。
免得被哪個大膽的姑娘叫人搶回家。
——他已經被搶過兩次了。
每次都是哈刺章帶人把他搶回來。
哈刺章也長大了,他以前是一匹幼狼,現在已經有了尖銳的爪牙。
他長得更加高大,比楚麟高出了一個頭,體魄強健,肌肉結實,濃眉大眼,鼻梁高挺,和中原人有很大不同。
“我知道。”哈刺章對楚麟說,“你也是,我不在的時候你少出門。”
楚麟笑了笑:“等我年紀再大點就好了。”
等他老了,應該就不會有小姑娘愛他了。
哈刺章還說:“我回來之前,你可不準成婚。”
楚麟依舊笑:“知道知道,必然要等你回來,到時候請你喝酒。”
哈刺章和脫脫翻身上馬。
楚麟站在原地看着哈刺章離去的背影。
“貿易往來,通婚。”林淵喝着茶說,“除了武器馬匹不能賣過去,别的都行。”
宋石昭皺眉說:“那豈不是讓他們……”
林淵笑道:“不急,慢慢來。”
貿易往來會讓更多商人進入各個部落,足夠讓商人們摸清這些部落的構造,他們的糧庫和兵器庫在哪裡,有多少可用人手。
還有就是讓這邊的文化傳過去。
蒙古現在還是奴隸制。
生子從母。
母親是奴隸,生下的孩子也是奴隸,哪怕父親身份高貴也沒用。
蒙古的奴隸可比貴族更多。
一旦奴隸們發現,自己也可以成為百姓,也可以擁有人權,也能有自己的家庭和子女,不用受鞭打就能活下去,他們會怎麼選擇呢?
而且蒙古很多奴隸主都在餓肚子,他們的生産力不足以支撐人口。
既然換個地方能過好日子,為什麼不換?
家國這個概念,隻有受過教育的人才有。
而沒有受過教育的人可沒有這個觀念。
蒙古沒有隻有族姓,沒有家姓,隻有部落跟氏族的姓。
達林太就是一個奴隸主,而他就是典型的自己都吃不飽的奴隸主。
他也不會虐待自己的奴隸,但他都吃不飽肚子,奴隸就更不可能了。
不過他可以住在蒙古包裡,有自己的羊群和馬,奴隸們隻能幕天席地,他有衣服穿,奴隸卻沒有。
奴隸們會生孩子,孩子依舊是奴隸。
不過這些孩子有時候能活到長大,更多的很快就會餓死或是冷死。
一場小小的疾病就能帶走一條生命。
達林太出生的時候,他的祖父正好七十歲,他的名字就是祖父的歲數。
他的妻子也是附近一個奴隸主的女兒,給他生了兩個兒子。
兒子們越來越大,胃口也越來越好,他們向往更廣大的天地。
他們最近就在讨論脫脫的來使。
“他不配當蒙古人!”大兒子總是這樣,提起脫脫就要怒目,“我們蒙古人不畏戰!”
小兒子從小就是大兒子的跟屁蟲,哥哥說什麼他也說什麼:“對!”
但是随着脫脫的來使,商人們也來了。
達林太第一次和商人們做生意,他的羊群換來了比往年多幾倍的糧食,還換到了鹽和糖,以及中原的醬料。
商人還對他說:“你的羊養的很好。”
商人們會說他們的語言,雖然生澀,但他聽得懂。
家裡有了更多東西,連奴隸都能吃的比以前多一點。
商人們還會帶來一些首飾,都不貴,他們說是鍍金鍍銀的,不是實心,所以很便宜。
還會帶來棉布和絲綢,以及過冬可以用的棉衣。
達林太就聽見兒子們提起脫脫的時候換了一番說法。
大兒子說:“畢竟是蒙古人,脫脫還是記得的。”
小兒子也說:“聽說哈刺章很厲害!他的刀很厲害!”
脫脫用利益讓他們改觀,哈刺章用武力讓他們改觀。
尤其是這兩父子來了以後,他們的日子确實變好了,一天比一天好。
達林太還給妻子買了一根銀簪。
學着商人們給他演示的辦法給妻子簪上。
“不知道漢人的城是什麼樣的。”妻子摸着頭上的銀簪,臉上帶着羨慕的神色。
商人帶了許多東西來,他們家是買不起絲綢的,隻買了棉衣用來過冬,她從沒見過那麼輕又那麼厚的衣服,很軟也很暖和。
達林太笑着說:“咱們這兒肉不值錢,換到漢人的城裡就值錢了。”
妻子點頭,他們今年換到了很多鹽,就連奴隸也能吃到一點鹹味,奴隸們幹活更賣力了。
有時候商人帶來的人也會跟奴隸們說話。
商人會從奴隸主的手中把奴隸買走,搬運貨物,一個奴隸比一頭牛還要值錢。
很多奴隸主都會把奴隸賣出去。
奴隸是不會缺的。
總有奴隸生孩子,也總有原本的貴族家庭變成奴隸。
于是商人們就會帶着這些奴隸去做生意。
商人們和奴隸主談生意的時候,商人們的奴隸也會跟奴隸主的奴隸待在一起。
明明都是奴隸,但商人的奴隸卻能穿着布衣,有些還能佩戴短刀。
“大人對你們這麼好?”有衣不蔽體的奴隸充滿了嫉妒的看着以前的同伴。
同伴被商人買走之後,他以為去幹重活的同伴很快就會死。
卻沒想到還能再見,再見的時候,同伴還穿上了大人們才能穿的衣服,還能佩戴短刀。
那可是短刀啊,奴隸主都沒有幾柄。
原本的奴隸笑着說:“我現在有名字了,我是大人買下的第一個奴隸,大人說我叫阿大,還說中原是沒有奴隸的,以後我就是大人的雇工,等大人賣完貨物,會帶我回中原,等我償還了大人買我的錢,大人還會給我工錢。”
奴隸們不相信:“漢人都很奸詐,他們說的都是假話,等你到了中原,他就會打死你。”
阿大摸摸自己的衣裳:“那也不虧啦,我現在不是奴隸了。”
奴隸們一愣,看着阿大。
阿大說:“我不知道我父母是誰,如果我還是奴隸,我的孩子也不會知道我的父母是誰。”
“但我以後就不是奴隸了,我可以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奴隸們又說:“你去了漢人那裡,他們會打你的。”
阿大說:“我去過漢人的城。”
那是最靠近蒙古部落的城,有高高的城牆,有很多人。
“城裡的漢人沒有打我。”阿大的眼睛掙得很大,“城裡也有很多奴隸!”
“他們被賣過去以後就在漢人手底下做事,有一個奴隸很厲害。”
“他還了漢人買他的錢,還在那裡買了房子,他幹木工活幹得很好!”阿大羨慕的說,“我去過他家門外,是磚瓦蓋的房子。”
阿大一臉激動地說:“他還要成親了!”
奴隸們吓了一跳:“誰願意嫁給一個奴隸啊!”
阿大說:“他的木工師父的女兒願意嫁給他。”
阿大手舞足蹈:“因為他現在是個厲害的木工!他可以掙很多錢!”
阿大憧憬地說:“再跑幾趟我就能還完大人買我的錢了,到時候我也去城裡,可以找到工作,也蓋自己的房子,成親生子。”
奴隸們傻了一樣看着他。
不知道是他在做夢,還是自己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