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鷹嶺嘛……”
茶館老闆常勇把切好的兩個下酒菜往桌上一擺,扯張椅子在宗忻對面坐下。
午後三點多的陽光從落地窗照進來,那麼好,餐廳裡此時沒什麼人,宗忻坐在靠窗位置的小桌旁,曬着太陽看書,惬意而悠閑,就仿佛這個場景本來就該這樣,美好安靜的讓人不忍心去打破它。
但常勇還是勇氣可嘉地開了口。
“那地方地理環境特殊,偷|渡、運毒、槍|殺、就算有邊防士兵駐守,每年還是能抓獲不少國境犯。其實也不是隻有雄鷹嶺,其他地方也不少見啊,前段時間昆明79公斤的新聞……嗐,反正我就直接給你說吧,隻要這世上還有人,隻要人和人之間還存在着巨大的貧富差距,就總有不怕死的會為了錢前仆後繼铤而走險。”他攤手,“根本杜絕不了,耶稣都沒辦法。”
宗忻手上捏着本《民族地區和諧社會建設與邊境貿易發展研究》,緩緩靠上椅背,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毛。
常勇仍在絮叨着:“老滕幹這行多少年了,裡邊的門道摸得賊清着呢,你放心,你和那個顧醫生,你們倆肯定不會出問題。”說到這裡,他擡起胳膊往桌面一放,八卦地朝前湊了湊,神秘兮兮道:“小宗,我……我就是有個事哈,怪納悶兒的。”
又謹慎又大膽的樣子,着實有些好笑。
宗忻撩起眼皮:“嗯,你問。”
常勇支支吾吾半天,臉上一熱,不好意思地開始搓手掌心。
東北人出了名的性格豪爽,這麼扭扭捏捏的倒是頭回見,看得出他要問的話确實不怎麼好說出口。
宗忻挑了挑眉:“怎麼了?”
常勇摳着手指憋半天,果斷心一橫:“你是三川人,成都來的?”
宗忻:“?調查戶口?”
“不不,不是。”常勇嘿嘿一笑:“就成都接納度高嘛,你和顧醫生,你們倆…”他倆大拇指對着彎了彎,“維持那種關系挺久了吧?”
宗忻:……
他現在是真沒心情跟一個東北大老爺們兒聊天腐之國,說的就跟東北沒有似的。那誰,松遠市公安局刑偵支隊蘇大隊長不就是典型課代表嘛?
“連安。”宗忻放下書,手指落在扶手上有節奏地輕叩幾下,補充:“還有,我和顧醫生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
這回,輪到常勇尴尬了。
空氣短暫沉默片刻後,常勇一抓腦袋,“嗐,嗐,我就是開個玩笑,小宗你千萬别介意啊。”為了緩解此時的尴尬,他趕緊移開視線換了個話題,“這老騰到底是得罪了誰呀?你說得虧他是先天右位心,我看他中彈的那個部位,對方可是奔着槍殺去的,多大仇多大怨呀。”
宗忻說:“是警察。”
常勇面色猛地一驚。
宗忻神色自若的盯着他,微微一笑:“我也是警察。”
常勇臉瞬間白了,蹭地站了起來,慌忙中還帶倒了旁邊椅子。
“别緊張。”宗忻神色平淡地指指椅子:“現在用行話講我現在是黑|警。”
常勇臉色這才總算好看了些,擡手抹把額頭上冒出的冷汗,拉起椅子重新坐下。
他是真的給宗忻吓到了。
“這玩笑不興開的。”常勇聲音都吓劈叉了,“不過話說回來,當警察不好嗎?你幹嘛非得冒那麼大的險去涉|黑|啊?”
宗忻笑了:“你不是知道原因嗎?”
“我?”常勇瞪大眼睛指着自己,不敢置信:“我怎麼會知道原因?我肯定不知道,我跟你剛認識兩天!我清清白白一小夥子,我怎麼能……能知道。”
他急于解釋清楚撇清關系,激動地都有點語無倫次了。
“隻要這世上還有人,人和人之間還存在着巨大的貧富差距,就總有不怕死的為了錢前仆後繼铤而走險,根本杜絕不了,耶稣都沒辦法。”
宗忻把他剛才說的話重複一遍。
“警察這行就是圍城,外面的人想進來,裡面的人想出去,狗都嫌的職業,幹着搏命的事賺着四五千的工資,成天提心吊膽不知道哪天就被人悄摸幹掉了,連帶着親戚朋友都跟着過得不安生。做黑|警好,黑白兩道兒通吃又能賺錢,白|粉、玉石、翡翠,金三角總是這麼些生意,沒什麼新鮮的東西。販毒這種跟吃槍子兒沾邊的買賣我不幹,在玉石翡翠上撈點油水就夠我逍遙快活一輩子了,即使被發現了也就最多判個幾年。你說,多劃算的買賣,何樂不為?”
“你倒是挺會籌劃。”常勇這才終于把心放回肚子裡,膽子也肥了,不由歎氣,“唉,要是雄鷹嶺那位能有這麼知足,當年也就不會被人撺掇着去伏擊緝毒警察,搞得自己也損失慘重,差點團滅。”
“伏擊緝毒警察?”宗忻微愣,“你說的……誰?”
常勇說:“就雄鷹嶺那個姓艾的。前幾年他們在東山這裡接貨,吃飯的時候提過一嘴,我聽說,三十個人的雇傭兵集團被對方幾個人就給弄死了大半,雖然對方最後隻剩三個人還活着,沒賺到什麼便宜,但他們也死了二十多個,回去的隻有七人,傷亡挺慘重的。那場面,我都不敢想,估計血流成河了吧。”
“前幾年吃飯提一嘴的事,常老闆怎麼記得這麼清楚?”宗忻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發悶。
“肯定啊!”常勇拍拍兇脯,“你别看我就是個茶館老闆,在東山這個地方做生意,那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也混出點名号了的。你做條子的肯定知道十幾年前大毒枭陳丁卯被捕的事,當年抓人的條子資曆再小,今年也得三十多了,就是那批人,炸了雙子樓暗網數據庫,多轟動的事情啊?還上了國際新聞呢,我不想記住都難。”
宗忻心裡某個地方一緊。
謝遇知……
“哎,說起來,我也勸過老滕,年紀大了就退坑算了吧,還是明哲保身的好,五六十的人了,再犯到警察手裡你說多不值當的啊?金盆洗手離開國内,去澳洲、北美洲,反正哪個洲都行,種種花養養草,曬着太陽等死呗,又不缺錢,他就是不聽,也不知道到底還在堅持什麼。”
說着,常勇忽然莫名其妙開始感慨起來。
“你說這人啊就是看不通透,赤條條的來赤條條的去,功名利祿都是空,求那些身外之物有什麼用?害人害己的,都像我這麼知足就好了,天下太平。”
“老闆————”
後廚傳菜工突然跑出來喊了他一嗓子打斷了常勇的話。
常勇回頭:“喊魂兒呢?”
傳菜工說:“老闆,咱們的鮰魚到現在還沒送貨過來,這一會兒到了飯點就該忙了,您是不是去趕緊催催啊?”
“你瞧,又該忙了,我不打擾你看書了。”常勇站起來,把茶壺往宗忻跟前又推了推,“回頭有時間咱哥兒倆再繼續唠。”說着拍拍屁股,拿着手機跟傳菜工進了後廚。
宗忻眼睛盯着桌面上的書本,目光卻渙散不聚,明顯是在走神。
顧醫生剛給給騰纾德上過藥從樓上下來,臉色一如既往的嚴肅,他走到宗忻旁邊擡手推了推眼鏡框,謹慎開口:騰纾德果然已經在偷偷聯系人手,咱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宗忻拉回思緒,看了顧醫生一眼,示意他坐。
“顧池,你跟在陸遠身邊有多久了?”
“十幾年了。”
“那你也肯定知道方尖在金三角被人伏擊過的事情吧?”
顧醫生點點頭:“知道,那件事怎麼了?”
“伏擊方尖的人。”宗忻幹巴巴道,“很可能就是雄鷹嶺上那夥恐怖分子,艾本尼應該是個雇傭兵頭子。我懷疑,謝老闆去雄鷹嶺的目的不單純。”
顧醫生常年沒情緒的臉終于表現出一絲詫異:“那……”
那他大老闆陸遠,豈不是會被謝遇知給卷進不确定的危險之中?
聲音戛然而止,空氣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安靜。
兩個人心裡都很清楚,一旦雄鷹嶺的局勢發生變數,他們東山的處境也會變得相當被動。
事情似乎變得有些棘手起來。
沉默半晌,顧醫生咬咬嘴唇,下定決心道:“我們給陸老闆攤牌吧。”
“不行!”
宗忻幾乎是下意識就拒絕了。
陸遠知道了,也就意味着謝遇知會馬上知道。他以身犯險私自調查‘飄沙’當年的真相,已經是在違反紀律,最後真查出來了也就罷了,萬一查不出來,他一個人栽進去無所謂,不能把其他人也牽扯進這樁私事裡。
尤其是謝遇知,根本沒有必要為了他搭上條命,上面拟定的策略原本就想放棄方尖,這種時候,他更應該保住謝遇知才是。
“我有辦法,我還有辦法。”宗忻按住顧醫生的肩膀,“穩住陣腳,别慌。”
顧醫生也不知道他現在還有什麼辦法,但既然他這麼說了,也就隻好點點頭應承下來。
·
兩天後
雲霧籠罩在東山大峽谷之間,壯觀的懸崖峭壁俯瞰着蜿蜒的江流,景色宛如仙境。
一輛輝騰在盤山公路疾馳,騰纾德手裡的望遠鏡一刻也沒放下,足足盯着那輛輝騰十幾分鐘,直到輝騰車駛入他們的肉眼可見範圍之内。
金主遠比預想中到的時間要早。
宗忻看了眼近在眼前的車,戴上了蛤哈蟆嗎|鏡。
“來了。”騰纾德把望遠鏡放在石桌上,走出觀景涼亭,在輝騰停下的瞬間,就彬彬有禮拉開了後車廂門:“艾先生,我可是等了你好……”
目光落到坐在艾本尼旁邊的男人身上,騰纾德的眼睛瞬間睜圓了。
而對方看到他,臉色明顯也黑了。
艾本尼準備順勢下車,騰纾德卻堵着車門沒了動作,他非常不滿地開口:“騰老闆,這麼不歡迎我嗎?”
騰纾德自知失态,隻好賠笑道歉:“艾先生說笑,你能提前過來,我開心都來不及怎麼還會不歡迎呢?”說着就伸手去扶艾本尼下車。
但他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明明應該在六盤的謝遇知,會和自己的合作夥伴艾本尼在一起?
至于,謝遇知為什麼會和艾本尼一起來東山,完全是因為他對句狙擊場地形熟悉的太快。
百畝林區,十個足球場大小,徒步圍着走一圈就要一整天,謝遇知卻在這一天時間内,不僅把狙擊場地形摸了個透,還把林區内的坑道、掩護帶、狙擊點等等戰略要地全部熟記于心。
說實在的,這種本事,不是個參與軍事訓練七八年的狙擊士兵都做不到,要不是他經曆過雇傭兵集團伏擊,這輩子都不可能去研究軍事戰略部署相關的東西,某種意義上來說,他能這麼懂行全都拜艾本尼所賜。
不過,倒是騰纾德,明明被他打的受了重傷,現在卻出現在東山……
謝遇知忽意識到什麼,心裡咯噔一跳。
媽的,這老東西把小花怎麼了?!關系宗忻謝遇知再來不及多想,他起身緊跟着艾本尼下了車,腳剛落地,二話沒說揮拳就要往騰纾德臉上招呼,拳頭還沒揮出去卻看到了旁邊站的熟悉身形,胳膊僵在了半空。
為什麼小花在這裡?
是騰纾德挾持了小花?
難道,小花受傷了?
想到這裡,謝遇知眼底洶湧的看向滕纾德,咬牙心道:媽的,老子今天非弄死姓滕的這個垃圾!早知道就該直接打成篩子,挂起來示衆,不該留你這條命!
诶——等等,不對……
小花身上沒有傷。
看模樣也不像是被挾持了。
這到底是……他爺爺地怎麼一回事?
電光火石之間,謝遇知大腦飛速旋轉着,試圖把他離開六盤以後發生的事情連貫起來,卻發現做無用功。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和陸遠離開之後,小花一個人在六盤經曆了什麼。
他想看清楚宗忻現在是什麼情緒,是不是也和他一樣震驚,而對面,宗忻的眼睛藏在墨鏡後面,他看不到。
謝遇知的行為很出格,但可能是宗忻長得實在太好看的緣故,艾本尼居然沒有起疑。當然,也可能是這邊的眼線早就把這邊的情況給艾本尼做了詳細彙報,他自信沒有任何危險,才這麼有底氣,一派淡定泰然。
“謝,你喜歡他嗎?”
艾本尼雖然對男人沒什麼興趣,但他什麼生意都接,什麼人都接觸過,懂得世界上所有有特殊癖好的人群,熱愛吸毒的、熱愛女人的、熱愛金錢的、熱愛賭博的,熱愛收藏的、熱愛戰争的,當然也包括熱愛同性戀的,早就見怪不怪了。
“喜歡就去追嘛,我要是年輕二十年,遇到喜歡的小姑娘也會義無返顧去追。”
艾本尼拍拍謝遇知,叼着雪茄笑,慫恿着,鼓勵着。
“姿色确實不錯,雖然了有點瘦弱,但勝在身形夠鋒利,你不吃虧。”
謝遇知看着宗忻,第一次覺得嘴裡發苦。
為什麼要卷進來?
他真的很想揪住宗忻的衣領,抵在牆上狠狠地殲滅狠狠地質問。
明明答應他,留在六盤好好地等他回去!為什麼要卷進來?
做就做了,居然還瞞着他!
不得不承認,來自愛情的苦難總是會讓人心情波瀾壯闊,有時候謝遇知真慶幸自己能有那十幾年的卧底經曆,這段經曆讓他在面臨所有被動情況的時候,都能更冷靜,更沉得住氣。
他收回拳頭,摩挲着手掌咬牙壞笑:“我倒是想追,就怕襄王有心,神女無意。”
艾本尼聳聳肩:“管他有沒有心有沒有意?謝,咱們這類人,不就是喜歡強取豪奪的那種刺激感嗎?人不能什麼都要。”
謝遇知目光複雜地看着宗忻,連帶着喉嚨都開始發苦:“我這個人,對别的都能将就,唯獨感情不能将就,這麼好看的一張臉,要是不愛我那多可惜?”
日光格外刺眼。
隔着黑色鏡片,宗忻看穿了謝遇知内心所有的掙紮、不甘、還有疑惑,但他什麼都沒有說,也沒有任何回應。
眼前這個情勢,他的意外程度絕對不比謝遇知少,但他不能表現出來,生死全在騰纾德一句話,如果騰纾德抖出他和謝遇知認識,那毫無懸念,這半山腰的涼亭立刻就會變成飄血的戰場。
不是時候!‘飄沙’的事情他還沒查清楚,現在不是魚死網破的時候。
“滕老闆,這個人是不是有點太狂了?我不喜歡和自以為是的人打交道。”
宗忻挂着嘴角,一副瞧不上謝遇知的樣子。
其實,為了能讓騰纾德和他暫時捆綁在一條船上,宗忻之前以方尖的名義聯系周宴琛的時候,故意留了條周宴琛說會派人過來支援的消息,他把這條消息巧妙的讓騰纾德看見了。
從一開始,他就準備賭一個生死局試探騰纾德,來逼迫他必須做出抉擇,隻是賭注要付出的代價太大,他沒想用在這種情況。
騰纾德看看謝遇知,看看艾本尼,又看看宗忻和站在旁邊的顧醫生。
宗忻注意着他的每一個動作,左手已經摸向後腰,隻要滕纾德有要出賣他的苗頭,就立刻一槍打死就地封口。
可那樣一來,關于‘飄沙’的真相,也就越推越遠了。
是生?
還是死?
仿佛過了一瞬,又仿佛過了很久,就在所有人的耐心都快要磨幹淨的時候,騰纾德忽然哈哈一笑:“啊哈哈,你别當真,艾先生的人在跟咱們開玩笑呢。”
宗忻心裡終于松了口氣。
看來,他賭對了,騰纾德最後還是選擇了援助沒到東山之前,堅決的站在他這邊。
“我不喜歡開這種玩笑。”
宗忻順勢把手放進褲兜,冷着臉給顧醫生遞了個眼色,提步繞開謝遇知,往遠處走去。
“喂,幹嘛去?”
顧醫生很配合的在後面喊了句。
宗忻擺擺手:“放水。”
原地幾個人望着越走越遠馬上就要進入林區的宗忻,互相看了看。
“我也去放個水。”
謝遇知伸出一根手指扯了扯外套領口,挽起袖子跟了上去。
顧醫生緊張地攥緊了手,他真怕這倆人進了小樹林互毆。
可再擔心也沒用,他不能走開,他得時時刻刻盯着騰纾德和這個叫艾先生的金主,萬一騰纾德嘴不牢賣了他們,能及時通過無線電通知宗忻。
好在騰纾德身上有傷,偌大的東山隻有他這一個靠譜的醫生,騰纾德要想活命就不會動他,不然,他肯定是第一個祭塔的炮灰。
真是耶稣基督聖母瑪利亞,阿門。
“騰老闆的人,也未免太較真了。”艾本尼抽了口雪茄,提步走進涼亭,語氣有些陰冷,“哼,不識擡舉。”
騰纾德賠笑:“不懂規矩,咱們什麼年紀?就别跟個小年輕的一般見識了。”
而另一邊,要放水的倆人一前一後進了林區,直到離開涼亭三四百米才終于停下來。
宗忻前腳剛頓住,謝遇知瞬間就沖了上去,一隻手扣住宗忻的咽喉,另一隻手鉗住手臂抵在宗忻左兇,力道大的不容半分反抗。
“告訴我,為什麼!”
“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插手。”
宗忻的語氣不溫不火,聽在謝遇知耳朵裡無比諷刺,他以為經曆了這麼多,兩個人已經到了夜雨對床心照情交的地步,結果卻隻落得個‘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插手。’
“好。”謝遇知牙關緊咬,“你把我當外人,用不着我了,我現在連陪着你一起死的資格都沒有了,無論我願不願意,是嗎?”
宗忻沒什麼底氣地垂下眼睛:“我隻是覺得,你沒必要為了我的私事涉險,我……”
“媽的!”
謝遇知一聽就火冒三丈,他把宗忻一把推到樹幹壓上去,粗|暴|地動手扯他領口。
宗忻被他的舉動驚的一時錯愕:“你幹嘛?!”
“我想咬你!”
謝遇知冷冷瞪他一眼,把臉埋在宗忻頸窩處,照着肩頭猛地就是一口。
他氣得頭暈。
宗忻沒想到,謝遇知瘋的不行,居然真下口|咬,不由痛地悶哼一聲,咬着嘴唇皺緊了眉頭。
一個星期,整整一個星期,七天六夜,一個血氣方剛的正常成年雄性,和喜歡的人分開幾天,一旦再有了肢|體|接觸,身體裡的小宇宙就要各種爆發,根本壓制不住的那種。
他真的是太想宗忻了。
舌尖觸到宗忻肩頭的瞬間,謝遇知的眼睛就亮得像一頭狼,他渴望了那麼久的媳婦的味道充斥在鼻尖,而齒間滋生出來的血腥味,已經徹底瓦解了身為人的理智。
略帶血|腥|的吻從宗忻肩頭緩緩上移,就連白皙的頸部也沒有被放過,直到齒關被謝遇知的舌尖撬開之後,宗忻才猛地怔住,他一把推開謝遇知,看着謝遇知嘴唇被自己的血染得一片殷紅,目光微微一動,心裡有些發熱。
“隻懲罰我一個嗎?”他臉皮薄,尴尬地咳了一聲,掩飾反問:“那你呢?去雄鷹嶺到底是為了什麼?真的僅僅隻是為了調查嗎?那又怎麼會出現在東山?”
“殺人。”謝遇知毫不避諱地看回去,目光凝定,筆直而銳利,“我要替死在金三角的那些人報仇。你願意和我一起做這件事嗎?同生死共進退。”
宗忻僵在那裡。
謝遇知見他不搭話,伸出三根手指,咄咄看着宗忻:“我數一二三,你不說話我就默認你是答應了。”
宗忻張了張嘴:“我……”
“三!”不等他說話,謝遇知直接宣布了結果。
“你……”宗忻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謝遇知低頭,捧起宗忻的臉額頭緊貼,嘴唇蜻蜓點水似的在他嘴唇上碰了碰,“好,答應了就不能反悔了。”
宗忻滿眼破碎的溫柔,忽然擡手勒住謝遇知的脖子,緩緩吻了上去。
他想他,他又怎麼不想要他呢?
想啊,簡直都快想瘋了。
謝遇知被他突如其來的吻吻地一愣,感受到唇瓣的柔軟頓時就反應過來。
他仔細回應着宗忻,動作逐漸開始變得粗魯,抵|死|糾|纏。
宗忻微微喘息,他的嘴唇有點痛,可能磨破了皮,但他根本不在意,他分開雙唇,主動接受謝遇知的舌頭進入口腔,讓那種帶着冷峻、侵占意味的血腥氣,在嘴裡肆意擴散。
謝遇知按住他的額頭,反複摩擦着他的口腔上壁,然後卷住柔|軟|的舌尖,小火花順着神經刺啦點燃了全身,宗忻心尖一陣口口顫口口栗口口。
他們還是第一次這樣接吻,攻擊、侵占、撕咬、博弈,一種錯綜複雜的情緒無限蔓延。
半晌後,宗忻終于恢複一絲理智,他推開謝遇知,微微喘氣:“有必要嗎?隻要這個案子破了,暗網瓦解,周宴琛落網,你的人生就會變得廣闊無比,以後繁花似錦陽光明媚,和我綁在一起,真的值得嗎?”
謝遇知笃定地看着他,眼睛黑白分明,“值得。”
“可能再也做不了警察,可能會死,也沒有關系?”
“沒有關系。”
“都是因為我,也沒有關系?”
“沒有關系。”謝遇知深深地看着他,“就因為是你,所以通通都沒有關系。小花,我們會活着,我們還有未來,會有一輩子的時間拿來慢慢消磨。”
“我本來想拖着你,但是不能。”宗忻無奈地笑了笑,“我的父親‘飄沙’在卧底期間被人舉報過,沒有任何能洗白他的證據。所以,他很有可能是個黑|警,而我是黑|警的兒子…我不能,至少不能讓你也變成黑的。”
“那有什麼關系?是黑是紅這很重要嗎?如果很重要,那我在金三角卧過底,去年的淨邊行動,還和程昊一起劫過深夏市第二監獄,如果你憑這個莫須有的黑警兒子的名号,就想讓我知難而退背棄你,那我隻能說,咱倆誰比誰更黑還說不定呢!所以啊,盛陽同志,嫁雞随雞嫁狗随狗,這個事情問題不大,可以解決,我說的。相信我。”
謝遇知沖他眨眼,伸出一隻手拉住他,“不管什麼時候,我們都是要站在一起的,你别想着做逃兵,也别想着一個人英勇就義。敢的話試試,小心我殲了你。”
謝遇知看着他,名正言順理直氣壯,燦爛的足以照亮世間所有黑暗與陰影。
宗忻失笑:“殲?你拿什麼殲?”
“小爺的槍!”謝遇知壓着他往前頂了頂,意味深長地感慨:“原來艾本尼就是騰纾德的金主,怪不得騰纾德野心那麼大,敢和周宴琛撕破臉,想獨自吞掉暗網。”
宗忻按住謝遇知臍下三指擋了擋,放下心裡亂七八糟的想法,認真給他分析:“剛才,騰纾德看到你的時候并沒有當着艾本尼的面揭穿。我想,他和艾本尼之間的關系應該很微妙,還沒有安全到可以把底牌亮給對方的程度。”
“你說的對。”謝遇知謹慎地挑起眉峰,“騰纾德并沒有百分百信任艾本尼,他應該在艾本尼和你之間權衡過利弊。最後選擇放棄艾本尼的援助,兩權相害取其輕,那隻有兩個可能,一,他選擇了保持中立。或者是二,他站在了你這邊。”
“也不一定。”宗忻迎着謝遇知的注視,沉靜道,“說不好可能還有其他的打算。”
這的确也不無可能。
謝遇知沉吟片刻,忽然問宗忻:“你到東山以後,有什麼發現嗎?”
宗忻稍作沉默,開口說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點:“東山地界沒有任何警力部署,我知道少數民族自治區的警力和我們不太一樣,但東山方圓五十裡連個派出所都找不到,隻有雪山口的邊境線上駐紮着一支邊防連,這很不合乎常理。”
“除了這些,還有其他的嗎?”謝遇知追問。
“據不夜侯茶館的老闆常勇說,東山人不管男女老少,多多少少基本都有涉毒,就算不涉毒也肯定包庇過毒販。”宗忻頓了頓,繼續,“而且,他們為了錢能豁出命去,可能會給之後的抓捕行動帶來很大阻礙。”
“沒錯,你分析的很有道理。”謝遇知點點頭,“這個情況要及時彙報給局裡,以便他們能及時做出應對。”
“不行。”宗忻斷然拒絕,“我不能這麼做。”
謝遇知還按着他,聞言,盯着他等他的解釋。
宗忻說:“騰纾德就是二十年前和‘飄沙’在一個化工廠工作的那個制劑師騰輝,他知道‘飄沙’當年的真相。”
謝遇知聽到‘飄沙’兩個字不由怔住,一雙靜水流深的黑眸中泛起些許波光。
“我和你在一起。”他托起宗忻蒼白的臉,彎下腰壓住宗忻的嘴唇,輕輕吻了下去,“走吧,待的時間太久他們該起疑了。”
他的手掌很暖和,很有力,就那麼牽着宗忻往前走,好像跟着他,就能走到天荒地老似的。
“哦,對了……”
宗忻擡眼:“什麼?”
想到和艾本尼的狙擊對決是在接完貨之後,時間隔着好幾天,謝遇知決定暫時先不告訴宗忻了,免得他擔心,隻笑了笑,問他:“晚上沒有我摟着,有沒有害怕?”
“沒有。”宗忻眼底浮現出些許笑意。
“真的沒有?”謝遇知回頭看他一眼,語氣有些失望。
“好吧。”宗忻妥協:“有一點害怕。”
“隻有一點啊?”謝遇知咂咂嘴,還是不太滿意。
“謝隊。”
“嗯?”
“月亮湖半山腰那邊有個小木屋,應該是農牧時候用來給上山的人臨時休息用的,現在不是農牧時節,視野開闊,能看到漫天星辰,銀河浩瀚如沙。晚上我在那裡等你,記得帶床厚實點的被子來。”
小别勝新婚。
媳婦這是在邀請他一展雄風啊!
謝遇知心裡頓時樂開了花,“得令,我一定不辱使命,讓夫人爽到底!”
“……"
"就到這裡吧,你先出去,别讓他們看到我們在一起。”宗忻撇開謝遇知的手,叮囑,“千萬注意安全。”
謝遇知看着空落落的手心,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突然空了一塊,像被捅破的窗戶紙,漏風,什麼都抓不住,涼飕飕的。
“我知道。”他搓搓手,插進褲袋,“你也注意。”
“我有數。”宗忻揮手催促他:“快出去吧。”
謝遇知嗯一聲,三步兩回頭,剛下定決心踏步流星離開,忽然又被宗忻從後面叫住。
“艾本尼背後那個人,你們查到了嗎?”
“還沒有,但可以肯定,人還活着。”
宗忻點點頭:“走吧,沒事了。”
明明從樹林出去,到了艾本尼和騰纾德那邊,一會兒還是要碰面,兩個人還是難分難舍的。
果然,人類千萬年來什麼都在進步,唯有戀愛的酸臭味,從未往前進步半分。
·
同一時刻,東山之外,三百裡,219國道。
幾個馬仔全身酸痛摔倒在碎石公路上,視野裡一片淡紅,滿地是血。
十幾名特警持槍齊刷刷把人圍住。
“人全部都在這裡了。”黑豆指着其中一個被踹倒在地爬不起來的男人,“這個就是宗哥讓我抓的人,他叫王虎,滕纾德喊來的心腹。”
蘇韫亭歪頭,緊緊手套走過去,蹲在王勇面前直視着他的眼睛,聲音冷淡:“跟警察都敢動手,開槍是一點都不遲疑啊,看來是個老手。”
“落到你們手裡,要蹲監獄就蹲監獄,要槍斃就槍斃,呸,廢話少說。”王勇吐了口血水,用手背擦了擦嘴角,“老子出門沒算雞頭挂,栽在你們手裡算老子倒黴,不就是蹲局子嘛,我又沒殺人放火,你們還能判我幾年?”
整個一混不吝,死豬不怕開水燙。
蘇韫亭看看秦展,揶揄:“喲,老秦,你看啊,遇上個不怕服刑的刺頭。我就說咱們公安機關的執法手段得與時俱進,得改,這打不得罵不得抓進監獄跟上大學住宿舍似的,還能參加勞改減刑,果然沒什麼震懾力,這麼下去怎麼行啊,犯罪率飙升,咱們業績是提升了,人民群衆吃苦受罪,我看呀,為了社會治安,惡人早晚都得咱們來當。”
秦展把槍扔給旁邊的黃子楊,沖蘇韫亭擡擡下巴:“你單獨帶他去後邊車裡喝個茶,好好跟他說說,做通思想工作,讓他争取個戴罪立功。”
得到指示蘇韫亭開心了,舔舔牙尖站起來,居高臨下看着王虎,笑的得跟個變态一樣,“哎呀,我這個人在局裡就是受歡迎,但凡換一個人跟你唠,你都沒茶喝。”說着手一揮,對小王厲聲道:“帶走。”
小王立刻把人拷上,拽着進了後面的依維柯。
蘇韫亭摘下手套,和秦展簡單擊了個掌,“這些人咱們不能扣太久,得争取在謝隊和盛陽他們行動之前成功進行策反,用點非常手段吧。”
“你這是又打算威逼利誘還是屈打成招?我的蘇大隊長,改改,改改你這個德行,用符合規定的柔和的手段,成嗎?”秦展揉揉眉心,“在規則允許的手段裡盡最大的努力,别違規!千萬别違規!”
蘇韫亭:“……”
“又想馬兒跑得快,又不給馬兒吃夜草,你們這些當領導的真是不懂我們基層刑警的辛苦啊,天怒人怨,天怒人怨!”
蘇韫亭抱怨完,一頭紮進了依維柯,車門一關,裡面外面完全隔絕,啥也看不見,啥也聽不見。
秦展給黃子楊遞個眼色,“好好看着,别讓任何人過來打擾蘇隊的審訊工作。”
黃子揚連連點頭:“秦指導放心,我和小王好好盯着。”
秦展意味深長地按了下黃子揚的肩膀,“提醒蘇大隊長,讓他可千萬别給我弄傷了人。”
黃子揚立刻道:“蘇隊嚴格執法,按流程辦事,王虎身上的傷,是在拒補過程中反抗造成的,不屬于刑訊逼供,賈寶寶那邊已經做過傷情鑒定,後續會和審查結果一起上報,指導員放心!”
依維柯車裡,剛坐下的王虎聽到黃子揚的彙報,默默在心裡罵了句:MMP。
他身上的傷,他媽的全是眼前這個條子揍得,上來一腳踢飛了他的槍,接着就是頓猛揍啊,拳打腳踢的,太他媽欺負人了!
依維柯車廂做了改裝,辦公桌、電腦,筆錄本應有盡有,俨然一個移動辦公室。
蘇韫亭坐下來,把筆錄本遞給外勤小王,看向王虎:“喲,我說,你怎麼哭了?剛才可不是這樣的,很嚣張啊,氣勢洶洶的讓把你抓起來蹲局子呢,怎麼還一上警車就破防了?”
王虎:“……”
他麼他都被打的吐血沫子了,還不允許他哭?這些當警察的别太過分!
“哭也犯法啊?”
“不犯法不犯法。”蘇韫亭拿起一包紙巾,起身走過去遞給他:“那等你先哭完,咱們再開始?放心,我們服務很人性化。”
王虎震驚地看向他。
誰來管管這人?還要不要臉?警察都這麼昧着良心說話的嗎?有沒有天理王法了還?
“不哭了?”蘇韫亭滿臉真誠:“看來,審訊可以開始了。”
王虎捏着紙巾的手默默地攥死了。
“姓名王虎,噶支墩人,十八歲辍學進城打工,在沐森湯泉洗腳城做過技師,沙溪小吃端過盤子,雲頂加油站做過加油工,二十一歲跟随朋友到澳門挖金,輸了十幾萬,走投無路的時候遇見滕纾德,他替你還了賭債以後,你就一直跟着他幹了吧?”
王虎徹底傻眼了,有種在人面前被看光了的感覺,他真怕這個警察連他上小學手指頭塞單杠拔不出來、幼兒園被女同學扒過褲子的事都翻出來。
“是……是。”
王虎那叫一個心虛汗顔,恨不得現在就立刻交代完對方想知道的事情,給自己的尊嚴留最後一條底褲遮羞。
“我在德叔身邊就是個打雜的,平時很重要的事情德叔根本不會派給我,去六盤德叔帶的也是他的心腹海哥,要不是海哥被陸遠的人扣了,這趟差事氣勢也輪不着我,不過是矮子裡邊拔高個,我真的沒做過什麼很出格的觸犯嚴重刑法的事,不信你們可以查的,在洗腳城工作的時候,也沒跟女人上過床,真沒有,就是偷偷嗑過兩次興奮劑。”
“你還吸毒?”
“就兩次,沒染上瘾,戒了。真的!”
“毒品從什麼地方拿到的?”
“撿的。”王虎說,“洗腳城形形色色什麼人都有,我就是在包間見到有人吸那東西,看上去挺爽,撿了點兒他們剩下的,結果吸了兩次,也沒什麼特别的感覺,就沒有再吸了。”
蘇韫亭和小王默默對視一眼。
兩次都沒上瘾,這毒品别不是假冒僞劣産品吧?按照市面上非法流通的那些東西的藥效,一次都難戒。
小王立刻明白了蘇韫亭的意思,起身推開車門下了警車,不一會兒帶着賈寶寶又回來了。
王虎看到賈寶寶手裡的一次性針管,下意識一抽搐:“不是,你們要幹嘛?我真的沒吸,我戒了的!”
“那你心虛什麼?”賈寶寶走到他面前,冷冰冰的抓起他的手臂,“抽個血做做化驗而已,大呼小叫的。”
王虎:“……法醫姐姐,你輕點,我怕疼。”
“喲,剛才打架,又是拳頭又是刀子的也沒見你怕疼,抽個血怕疼成這樣?丢人不丢人?”賈寶寶話音剛落,撸起王虎的袖子噗嗤把針頭紮了進去。
“啊——————”
聽的出來,這聲撕心裂肺帶着恐懼的喊叫,王虎他是真的怵針,沒撒謊。
“行了。别叫了。”賈寶寶拔出針頭,不耐煩的給他在針眼處摁了塊消毒棉花,“等結果吧。”
賈寶寶帶着真空采血管下了車,小王坐下,問蘇韫亭:“蘇隊,咱們繼續審?”
蘇韫亭擺擺手:“化驗結果出來之後再說。”他看向王虎,起身走過去,半倚在辦公桌上抱臂思考了很久,終于開口問了一句:“你跟着滕纾德做事,雖然沒有參與重大毒品走私案件,小案子卻不少,我國的刑法規定,多次走私、販賣、運輸、制造毒品的,毒品數量累計計算,十五年有期徒刑,你考不考慮配合警方,戴罪立功,争取減刑?”
王虎猶猶豫豫,并沒有立刻答應。
“我……我考慮考慮。”
“表現好的話,可能從十五年改為七年,到時候勞改再積極些,有可能減到三年。去年冬天你剛結婚,老婆懷孕了,替老婆想想,替孩子想想,如果你坐十五年的牢,别人怎麼看她們?你爸媽都快八十了,他們還能不能等你十五年?”
“我配合。”王虎雙手捂臉,撕扯着自己的頭發,“别說了,我配合,你們讓我做什麼?我願意配合警方。”
蘇韫亭單手握拳敲了下掌心,拉開依維柯的車門跳了下去:“老秦,搞定了,聯絡謝隊和盛副支隊,下達接下來的行動計劃。”
·
“謝,你過來看看。”
見謝遇知回來,艾本尼拍着石凳旁邊的箱子沖他招手,頗有些炫耀的意思。
“高級貨。”
謝遇知不疾不徐走過去坐下,看了眼黑色的箱子,“黃金?珊瑚?還是瑪瑙玉器?什麼高級貨?”
“阿金啊,打開它。”
黑色箱子打開的一瞬間,阿金的眼睛都開始冒綠光了,不是對一件東西渴求至極的綠光,而是眼球真的被箱子裡的東西映綠了。
箱子裡是一塊成色上等的大塊祖母綠寶石原石,通體晶瑩光澤飽滿,除了形狀不規則,這塊原石簡直稱得上完美。
謝遇知那個家境,從小到大什麼高級頂級貨沒見過?對珠寶的鑒賞品味也還可以,不算拉,東西是好是差值不值錢,也能看個大差不離。
這塊祖母綠裸石确實難得,顔色純正,綠中帶藍,裂紋和包裹體瑕疵自然,能值北上廣深随便一個城市富人區兩套房了。
“這麼完美的裸石,哪裡搞到的?”謝遇知問。
艾本尼把雪茄放在煙灰缸上,伸手把寶石從箱子裡拿出來,用紫外線筆照了又照,點點頭:“果然識貨,這塊裸石價值不菲,好好打磨可以賺個幾千萬。”
“一會兒咱們跟着滕老闆一起去看看其他的貨,這些小玩意兒都是附帶着的,打不進眼裡去。”他把裸石重新放進箱子,對阿金道:“阿金,收起來吧,”
黑箱子很快就被阿金鎖起來,搬進了那輛大衆輝騰的後備箱。
“謝,咱們走。”
謝遇知這邊剛要起身,褲袋裡的手機響了。
“稍等。”他擡手和艾本尼簡單大哥招呼,接起電話:“喂,是我,怎麼了?”
電話那邊不知道是誰,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在座的人隻看見謝遇知的臉慢慢變黑,情緒變得冷凜起來。
“你說的這些,靠譜嗎?好,我知道了。”
謝遇知凝重地挂斷電話,撩起眼皮看了所有人一眼,忽然一笑,“沒事,我家裡的電話,每年編排的項目,讓我相親呢,最難消受美人恩,我這個人性格不好适合單着,聽到要見相親對象就頭疼。”
“相親啊?我看你年紀也不小了,成家立業是好事。”顧醫生這套捧哏捧的慣是時候。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抛。”謝遇知說,“紅顔禍水誰沾誰死,還是放過自己吧。走走走,不是還要去看貨嗎?”
“那也得有女人看得上你這樣目中無人狂的要死的大少爺。”
冷不丁一盆冷水當頭澆下。
衆人齊刷刷向說話的人看過去。
宗忻緊緊身上的秋外套,冷冰冰走到滕纾德面前,壓低聲音提醒道:“到該換藥的時間了,拖太久傷口容易發炎。”
滕纾德臉色一變,立刻明白了宗忻的意思,這是在警告他,讓他不要帶艾本尼去看貨,找個借口先溜。
兩天了,王虎還沒有帶人趕過來,不過應該也快了,今天确實也不是帶艾本尼去看貨的好時機,再等一兩天,等王虎他們到了,就再也不用受制于人,可以大膽的跟眼前這兩撥……不對,三波人馬硬杠了。
“艾老闆,這批貨咱們先頭可是問過雞頭挂的,隻有初六那天交易是大吉,幹咱們這行的最信這個,要壞了規矩怕橫生枝節。我看,咱們今天就先不要去看貨了。”
峽谷落葉喬木伸展着翠綠色的新枝,每一寸細小的枝條都随着峽谷裡的風在搖曳。
沙沙——風過林梢,空氣一時安靜異常。
艾本尼被當場拒絕,臉色已經奇差無比。
兩撥人就這麼對峙着,誰也沒有再說話,滕纾德的臉始終保持着一個半笑不笑的吊詭表情,已經開始輕微抽筋。
“玄學這東西,信則有不信則無。”謝遇知打破沉默,雙手插着褲兜,樂呵呵一笑,“不過,中國有句老話請神容易送神難。我想大多數國人對神怪之事還是敬而遠之的。”他看向艾本尼,語氣輕松:“你們克欽邦也有這樣的信仰嗎?”
其實他是明知故問,雞頭挂本來就是這些少數邦族才用的東西。
“自然信。”艾本尼果然也沒有再堅持,對滕纾德道:“那就等到初六,雞頭挂上的吉時咱們再去看貨。”
這一天,整個東山都很很安靜,和前幾天沒什麼兩樣,并沒有因為艾本尼的到來而變得異常。
邊陲小鎮偏僻人少,大多村鎮都不怎麼熱鬧,天一黑就見不到什麼人了,各家各戶熄燈睡覺,偶爾會有幾聲狗吠雞鳴。
宗忻還記着白天和謝遇知約好去月亮湖的小木屋碰面,怕滕纾德晚上看不見他會起疑,讓顧醫生送了滕纾德一劑安眠的藥劑,這會兒滕纾德已經熟睡,臨走前,宗忻特地叮囑他:“顧池,你夜裡不要睡的太深,記得警惕些,發生任何事,第一時間聯絡我。”
“放心,我會盯緊的。”
顧池這段時間就沒有好好睡過一天覺,基本全靠達·芬奇睡眠法熬着,高強度警惕的時候,這種單次睡眠過程分散成多個睡眠周期的辦法對他來說非常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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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生活在陰溝裡,但總有人在仰望星空。”
“小時候,三歲以前吧,記憶裡一到了夏天,樓頂天台上就經常有人會鋪上涼席,躺在涼席上看天空。”
“那時候,星星就和山上的這些星星一樣大,一樣亮。”
夜空下的草地上,兩個人吹着山風,仰躺在一起,手指交叉緊緊相握。
“你小時候有過什麼夢想嗎?”
謝遇知把目光從星空收回,側身看着宗忻,語氣溫和的問他。
宗忻側臉回視着他,“有啊,小時候我很想成為像我爸爸那樣厲害的制劑師。”
“那麼偉大的夢想啊?”謝遇知擡手,刮刮他高挺的鼻梁,“其實你醫藥系修的很不錯啊,李斯每天都想着法子的要把你挖去法醫部門。”
宗忻聽完,隻是沖他笑笑,接着看天。
謝遇知安靜了片刻,突然翻身壓上來,神秘兮兮道:“小花,我突然想到,你這個偉大的夢想,我能幫你實現。”
漫天星光被謝遇知壓下來的那張帥臉擋住,宗忻深黑的瞳孔裡此時隻有謝遇住鋒利的劍眉、燦若朗星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和嘴角一抹放蕩不羁的笑。
“謝隊。”
“嗯?”
“你難道就是傳說中可以滿足我三個願望的阿拉丁神燈嗎?”
謝遇知思考片刻,認真點頭,“嗯嗯嗯,可以這麼理解。”
“我這輩子,不大可能成為制劑師了,身體條件不允許了。”
宗忻說話的時候眼睛裡的光一點一點暗淡下去,揪地謝遇知的心就發疼。
“胡說,你身體棒着呢,上次醫生都說了,隻要定期洗肺,按時吃藥,症狀就能減輕,回頭再我帶你去空氣好風景好的地方住個三五年,就好了。咱們家有錢,有錢就能買命,我說過,咱們還有很長時間。”
“那說好了。”宗忻伸出一隻手,“拉鈎吧,拉了勾刻了印,就是生死都也不能讓它失去效力了。”
“好。拉鈎。”
萬丈蒼穹之上,繁星點點熠熠閃爍,夜風浮過耳邊的草,卷起一股讓人心靜的氣息,他們小指緊緊勾在一起,灼灼看着對方。
謝遇知盯着宗忻,忽然咬上他的唇,舌尖探進去,深入淺出的細細咂償,良久,才心滿意足的退出來。
“蘇韫亭抓了滕纾德的支援,已經把人成功策反,線人名字叫王虎,這次到東山支援滕纾德帶了三十多個人,現在這三十多個人裡面,有一大半已經混入了我們的刑警、特警。”
“他們已經行動了?看來,我這個消息傳遞的還算順利,這件事黑豆功不可沒,回頭你跟隊裡打個申請,給黑豆搞點獎金吧。”
說起這個,謝遇知終于從色迷心竅裡悶過味兒來,想起和宗忻Battle他瞞着自己把滕纾德放了不說,還偷偷跑到東山來的事情了。
“其實,我今天想了一下午,還是很生氣,決定見到你先打你一頓出氣再說。”謝遇知翻身重新躺回草地上,随手拽了根兒草含在嘴裡,不正不經地侃,“結果一見到你,又舍不得了,覺得自己好沒出息,成了名副其實的妻管嚴。”
“滕纾德手裡還有‘飄沙’留下的一半新型毒品配方,我得想辦法拿到手,這個毒品配方是這二十多年來唯一能證明‘飄沙’清白的證據。”
宗忻沒有順着謝遇知的話往下接。
“如果沒有完整的毒品飄沙的配方,那就證明我父親他沒有參與毒品制作,沒有知法犯法,他不是黑警,沒有成為毒販的走狗。”
“即使沒有證據,我也相信你父親沒有那麼做。”謝遇知說,“秦展也相信,蘇隊也相信,還有黑鷹,自始至終他都沒有懷疑過你父親。”
他們都願意相信,且深信不疑,那死去的人,就不會悲傷了。
宗忻安靜了很久,忽然擡手指向星空的北方,北鬥七星正對着的那顆北極星:“你看,謝隊,它可真亮啊。我曾經聽道一過一個說法,說人死後就會變成天上的星星。你說,我爸媽會在星空的哪個位置?是那裡?還是那裡?”
他樂此不疲的指着天上星河的每個位置,就像個單純的孩童。
謝遇知說,“他們一定在天上看着我們呢,知道我們在一起了,很相愛,覺得特别欣慰開心。”
“肯定是這樣。”宗忻猛點頭,數着星星和星星之間的距離呢喃:“我死了以後就去北極星旁邊吧,這樣就能時時相見了。”這句話他說的聲音很小,幾乎輕的隻有自己聽得見。
沉默,良久的沉默。
其實謝遇知也很掙紮,狙擊場的地形他是熟悉了,但那是個小型戰争,雖然隻有兩個人,即使優秀如他,也不能十分把握自己就一定還能活着回來。
或許今晚的冒險碰面,是在任務執行前,最後一次相見的機會。
或許過了今晚,他們都有可能會失去彼此。
這幾天,他也無數次想過放棄報仇,窩着尾巴和好不容遇到的愛人平平安安度過下半生,可每次想到那場槍戰,那個血腥的場景,他都喘不過氣來,恐懼、愧疚、懊悔一股腦兒的湧上心口。
他是從地獄爬回來的惡鬼,有些東西一旦背在身上,就永遠都不可能再放下了。
他很想和宗忻結婚。
但是不曉得會不會變成再也無法實現的遺憾。
文學真是一件滞後性無可比拟的學科,當年不知道奈何七尺之軀已許國再難許卿的無奈,現在再讀,已經句中人。
“小花。”
“嗯?”
“小花。”
“嗯?”
“小花啊。”
宗忻忽然翻身,撐頭看着他,“你這是怎麼了?一直海沃德名字,我在。”
謝遇知盯着他湊過來的臉,“我就是想多喊兩遍你的名字。”
宗忻忽然僵住,片刻後略笑了笑,“好啊,你喊,我一直都在,你喊我一遍,我就答應一遍,你喊一百遍,我就答應一百遍,你喊一千遍一萬遍,我就答應你一千遍一萬遍。”
……
今夜的東山大峽谷,無論是夜空的星星,還是地上的花草,似乎都變得格外纏綿。
·
‘啪——————’
清脆的槍響炸碎了小鎮早晨的美夢。
茶館老闆常勇噔噔噔跑上樓,狂砸宗忻他們的包間門,“老滕,小宗,顧醫生,你們起了嗎?不好了,不好了,外面有人……”
哐當
包間的門被人從裡面拉開,常勇看着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人臉,一口氣兒差點沒上來,緩了半天,才蹦出倆字。
“他們……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