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很冷,冰涼刺骨,越往中心遊,水就越深,流動就越湍急,謝遇知心想,幸好跳下來的不是小花。
麻袋在水流的沖力下離岸越來越遠,謝遇知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于摸到麻袋邊角,剛想抓住往回帶,瞬間又被一股水流沖遠,這時候,他已經離岸邊好幾百米了,如果再不往回遊,等會兒很可能體力跟不上,但是,剛才他切切實實摸到了麻袋,那個感覺……
他确定,麻袋裡面,裝的是人。
“謝遇知,小心!”
出神間,耳邊忽然響起宗忻的喊聲,他擡頭看去,一段龍蟠虬結的樹根從上遊被沖了下來,眨眼就要撞向自己,電光火石之間根本來不急多想,謝遇知猛地沉入水中。
河水渾濁發黃,根本看不清樹根到底有沒有飄過,謝遇知硬生生在水裡憋了足足一分多鐘才重新浮出水面,卻發現原本被水流沖遠的麻袋,此刻就在自己手邊,上面還挂了些木頭和樹枝,應該是剛才那塊樹根劃到麻袋,給旋了回來。
謝遇知探手摸進褲兜掏出把小刀,抓過麻袋照着系口位置用力一劃。
果不其然,麻袋裡裝的是個人。
謝遇知看到麻袋裡那張人臉的時候,沒忍住咬牙操了一句,二話沒說拽着人和麻袋就往岸邊遊。
閃電劈開烏雲,瞬間把整個河面照亮,滾雷向天際奔湧而去。
宗忻站在岸邊,手裡緊緊抓着纖繩,整個人看着像在風雨中飄搖的樹葉,感覺随時随地會被卷走似的,見謝遇知往回遊,便立刻開始往後拉繩子。
在宗忻的拉拽中,謝遇知終于扯着半拉麻袋口遊回來,他扒着木樁先把麻袋推上去,自己才上來。
謝遇知潦草的坐在那裡,渾身衣服盡數濕透,他擡頭看看天空,雨點依舊密集的從黑蒙蒙的夜空無情砸下,凜冽的像刀子,冰冷的湖水幾乎麻痹了他身上所有神經,他蜷蜷泡的發皺的手,艱難動動嘴唇,才發現此刻,他連兇腔都是冷的。
“看看人怎麼樣了,還有沒有氣。”
話音未落,那邊宗忻已經撲向了陳林,他抖着手探向陳林的鼻息,又去摸頸動脈,當摸到陳林的頸動脈還有微弱跳動後,宗忻緊崩着的神經一下子就放松下來。
人還活着。
還活着就好。
根本來不及多想,宗忻立刻開始對陳林進行心肺複蘇急救,終于在他又是按壓兇腔又是掐人中的操作下,一分多鐘後,陳林睜開了眼睛,吐出一口積水。
“盛……盛隊……我……還沒……咳咳,我還沒死?”
“沒死,沒死!”宗忻錘了他兇口一拳,“陳林,你他媽的,你他媽的……”
“盛隊,你别……”陳林氣息微弱的捂着兇口,“我都要痛死了。”
“你給我堅持住,不準死,我現在就送你去醫院。”
宗忻硬生生把他從地上抱起來就走,結果剛走兩步,頭一懵差點栽下去,幸虧謝遇知手快接了他一下,順手把陳林撈了過去。
“淋了這麼大的雨,照顧自己都困難了,旁邊跟着。”謝遇知反手背起陳林,拉着宗忻往回走,“一會回家,記得先把感冒藥退燒藥都吃了,再喝碗熱騰騰的紅糖姜水,知道了嗎?”
“……嗯。”
·
“收縮壓低于19MMHg,呼吸次數小于12。”
“脈搏幾乎感覺不到了。”
“病人已經陷入休克。”
“呼吸機!”
“準備電擊!”
急救室門外走廊裡。
謝遇知坐在排椅上,從那麼冷的河水裡把陳林撈上來,這會兒風寒侵體,他喜提重感冒BUFF加身,捂着嘴唇不停咳嗽。
江雯抱着膀子瑟瑟發抖的和宗忻一起站在門口,不知道裡面陳林什麼情況,兩人神色焦急的不停張望着。
宗忻嘴唇煞白,整張臉都沒了血色,聽到謝遇知咳嗽,往這邊投過來一瞥,“謝隊,你先回家換身衣服吧?”
三個人都渾身濕透,誰也不比誰好到哪裡去。
“不用,就是有點小咳嗽,沒事。”
謝遇知知道宗忻現在一顆心全系在急救室的陳林身上,還能注意到他,已經是對他很關心了,這個時候他什麼都不計較,畢竟自己平時看陳林再不順眼,也不會在人命面前那麼小肚雞腸。
聞訊趕來的黃子揚、宋經、陸岩封還有蘇聃匆匆忙忙跑到急診科,一出電梯就看見了走廊裡的三個人,瞬間一股腦擁了上來。
“老大!”黃子揚率先一步沖到謝遇知面前,“這怎麼搞的?我帶了身幹淨的衣服過來,你快去換下來吧。”
宋經也把幹燥的衣服拿給宗忻,“小宗,趕緊去把濕衣服換了,我和大黃替你們在這兒守着。”
另一邊的蘇聃和江雯畫風就有點誇張了。
蘇聃淚眼汪汪的看着江雯,哭的眼睛鼻頭通紅,“怎麼全是血?都是血,為什麼不給你看看傷?他們怎麼能這樣?不都是警察嘛?怎麼把你搞成這個樣子啊?他們到底有沒有好好保護你?”
“沒事沒事。”江雯把蘇聃抱在懷裡,笑着安慰,“我沒事,沒受傷,血不是我的,就是濺到了,真沒事。”
“我沒有你家的鑰匙,就帶了兩件自己的衣服,我去給你換上吧。”蘇聃一邊抹眼淚,一邊拎着裝衣服的塑料袋,拽江雯去了最近的衛生間。
其他幾個人看着她倆的舉動,整個兒都懵逼了。
黃子揚撓撓頭,“她們倆……什麼情況?”
“關系好吧?小女生到一塊不都這樣嗎?拉拉手抱抱的都這樣,就閨蜜呗?”陸岩封解釋。
宋經:……
宋經看看黃子揚,無聲地搖了搖頭,總之,不像是閨蜜那麼簡單,就跟他和黃子揚不是簡單的兄弟情一樣。
“别管她們了。”黃子揚立刻去推謝遇知,“老大,你快去換衣服。”接着又順手推了推宗忻,“小花,你也去,快去快去。”
宗忻抱着宋經塞給自己的衣服,看了看急診室,扭頭往洗手間走,卻被謝遇知一把拉住。
他看向謝遇知。
“你這樣不行,得泡個熱水澡。”謝遇知不由分說地拉着宗忻就走,徑直上了電梯。
不得不說,自己家的醫院就是方便,謝遇知帶着宗忻到高級VIP病房區,拿着房卡刷開一間病房,把宗忻拉進浴室,打開花灑,屋裡很快就被水蒸氣籠罩。
“自己脫還是我幫你?”謝遇知三兩下脫了外套往衣架一搭,“熱水沖一下,最好出汗,驅寒不容易感冒。”
“我自己來。”宗忻背過身去,走到另一邊,開始動手解扣子。
雖然和謝遇知滾了幾次床單了,但這麼赤身相見他還是覺得有些抹不開臉,沒有勇氣和謝遇知面對面。
謝遇知看着他脫下襯衫,露出雪白的天鵝頸,勻稱的雙肩,呼吸加重了些。
宗忻褪去黏貼在身上的衣物,走到花灑下,仍舊留給他整片白皙的背部,水珠越聚越多,最終凝成無數條水流緩緩滑落。
謝遇知緊抿着嘴唇,目光一再往下,落到宗忻曲線誘人的人魚線上,落到他勁瘦的腰身,氤氲熱氣中,宗忻就像一朵盛開在水中的冰蓮,透明,驚豔,聖潔。
他舔舔幹澀的嘴唇,拾起肥皂走過去。
“現在這樣,你應該很清楚,想把深網搞垮,逮捕以周宴琛為首的暗網組織,不是那麼簡單容易的事了吧?”
他壓下心中的情|欲|,替宗忻輕柔的打着肥皂。
“我不知道李副局到底部署了怎樣的任務,但按照現在這個發展,沒有人能奈何得了周宴琛。”
宗忻借着水流沖了下頭發,以此讓自己的思緒冷靜下來,起身後,濕潤的碎發搭在額前,發梢不停地滴着水,他擡手搓了搓發梢,露出漆黑的眸子,看向謝遇知。
“我知道。”他說,“我知道這是個很長很難走的路。李叔他年紀大了,隻是想在退休之前,把暗網摧毀,抓捕操縱暗網的莊家。”
“李副局為什麼那麼執着,一定要盯這個案子?”
其實,警察辦案,有什麼案子辦什麼案子,沒有說什麼因為執念這種東西就揪着一個案子沒完沒了,又不是什麼幫派之争江湖尋仇,肯定是首先以任務為準。
但不知道為什麼,謝遇知就是覺得,李副局好像對深網、對深網背後的莊家,有種超越了本職工作的執拗。
“不知道。”宗忻沖掉身上的肥皂沫,“我是在追蹤人體器官買賣案擊斃了馮春來之後,被李副局找上的。那時候京台市公安局就已經在深網埋了幾個卧底,我被調到京台市公安局的時候,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直到後來,815爆炸案,查到趙樂國和深網有牽扯,而我恰好死裡逃生,就被安排在暗處,成了和‘罂’接頭的卧底三花。其實我知道,李副局根本不想讓我牽扯進來,他是真的想把我調去文職部門,隻是當時,沒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選了。”
“那你呢?”
“我?我怎麼了?”
“你怎麼想的?就沒有拒絕?答應下來,難道是因為你真的想做這個卧底?”
謝遇知一連好幾發靈魂拷問。
宗忻抓過毛巾,看了看他。
“我是個孤兒。”
謝遇知一怔。
“我是個孤兒,生命中很長一段時間,我沒有對活着這兩個字有很真切的感受,所以,什麼任務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他說,“沒有悲傷、沒有歡喜、沒有刻骨銘心的疼痛,也沒有所謂的活着的目标。”
“謝遇知,我不像你。”
“你三觀端正,有信仰,有自己的追求,有能堅守如一的道和正義,而我,活的很虛假。”
“我像關在透明真空玻璃杯裡,看着外面發生的一切,觸碰不到。那種無力,你永遠不會感同身受,你不會懂得。所以,我想不想做個卧底,想不想要活着,都不重要。”
“我隻是,像一個上了發條的木偶,做着别人認為的,正義的事情。”
“僅此而已。”
“我想讓你活着!”謝遇知忽然抱住他,花灑的水流将他們包裹,謝遇知緊緊箍着他,一字一頓表情非常地認真,“真真切切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