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
二十兩黃金什麼概念呢?
在戰亂之際,二十兩黃金買不來一捧米,縱你有金山銀山,也抵不過兵荒馬亂時的豐衣足食。
前朝的端平帝雖昏聩暴戾,但不得不承認,他的不戰而逃對于京都百姓是一件好事,最起碼,沒有把戰火蔓延到京都之内,讓阿父兵不刃血便拿下天下之中。
不曾遭遇戰亂的侵擾,又得了兩位賢明的統治者,兵家必争之地的中原京都成為亂世中的桃園,讓原本因阿父的到來而不顧一切逃離京都的世家們又絞盡腦汁想要搬回來。
鄉下塢堡雖安全,可哪裡能及得上京都的繁華呢?
如果能選擇,他們當然選更加繁華舒适的京都。
隻是阿父與阿娘對京都掌控極嚴,在天下剛剛平定之際,無論是民生還是經濟都要被他們牢牢抓在手裡,這才讓世家們沒有機會重新掌控京都,隻一邊咒罵阿父與阿娘,一邊繼續在塢堡熬日子。
沒有世家們的弄權,更沒有權貴們的一手遮天,京都的經濟民生在阿娘阿父的治理下越發平穩,讓原本不是餓死街頭便是戰死疆場的平民百姓有了可以活下去的可能。
這種情況下,二十兩黃金可以買到的東西便太多了,足夠讓普通一家五口吃花一輩子。
若是有心在京都定居,這二十兩黃金還能在京都買上一個獨院的小宅院,讓自己紮根京都,在未來最繁華昌盛的地方擁有一個家。
但這僅限于普通百姓,對于出身世家對錢沒有概念的商溯來講,二十兩黃金不值一提,夠他随手打賞人。
——他初遇相蘊和時,出手便是金珠與金瓜子,旁人幾輩子都掙不來的财富,就這麼被他随手送人,甚至還險些把生母留給自己的遺物一同搭進去,其财力與闊氣可見一斑。
而現在,在他眼中不值一提的二十兩金子,竟能買到能看到千裡之外的神器?
當然,這不是最讓他感到震驚的,他真正震撼的,是這個神器竟然能從一千兩黃金被相蘊和砍價砍到二十兩?!
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商溯如遭雷擊。
“二十兩黃金?”
好一會兒,他終于找到自己的聲音,在震驚中開口問胡商。
“……”
不是,你們如果連二十兩黃金都嫌貴,那這個望遠鏡我是真的不能賣了。
胡商欲哭無淚,“客人,這真的是最低的價格了,再低我就不賣了。”
二十兩黃金雖然能讓他在京都有個家,但也不至于讓他為了二十兩黃金什麼都能賣,要是低于這個價,他甯願把望遠鏡砸在手裡也不賣。
望遠鏡在他們家鄉雖然并不珍貴,可也是他千裡迢迢帶到大夏的。
從他的家鄉到大夏,中間的人力物力與财力哪個不需要花錢?甚至來黑市裡賣東西,也要交人保護費呢,這種情況下,他賣二十兩黃金真不貴。
“既如此,那我就不砍價了。”
相蘊和勉為其難點點頭,手指拉了拉商溯衣袖,故作去勸他,“三郎,二十兩黃金就二十兩黃金吧,不過是我們節衣縮食一段時間罷了。”
“隻要你喜歡,這個望遠鏡咱們買了。”
相蘊和溫柔對商溯道。
“???”
二十兩黃金還不至于讓他節衣縮食。
商溯震驚于相蘊和的說瞎話不紮眼,但更讓他震驚的,是相蘊和的砍價能力。
——從一千兩到二十兩,他做夢都沒夢過這種砍價。
商溯僵硬點頭,眼底的不敢置信揮之不去。
“都聽你的。”
商溯道。
相蘊和笑了起來。
還别說,這種懵懵的商溯好可愛。
像是誤入人間的小鹿,清澈澄明的眼睛濕漉漉,能叫人一眼便軟了心腸。
相蘊和抿唇一笑,越看越喜歡。
商溯除了打仗與有錢外,還是有優點的嘛。
——最起碼,這張臉在大夏朝再找不到第二個。
“那我把望遠鏡給您包起來?”
胡商殷勤問道。
相蘊和微颔首,“恩,包起來吧。”
胡商懸着的心終于放下,聽相蘊和說包起來,二話不說便拿緞子把望遠鏡包好,裝在一個長條的匣子裡遞給相蘊和。
相蘊和接下望遠鏡。
扈從取出黃金,遞給胡商。
胡商忙不疊道謝,“謝謝謝謝。”
“尊貴的客人,您真是美麗大方又聰明。”
胡商的中原話說得并不利索,贊美的話颠來倒去也就這幾句,相蘊和不甚在意,視線落在胡商身後的小攤上。
那裡擺着小胡人方才取來的東西,胡商隻看重望遠鏡,并不看重其他東西,隻将其他東西随手擺在小攤上,并未做過多的介紹。
——很顯然,在他心裡,這些東西不值一提,是可以随便搭着别的東西一起售賣的添頭。
相蘊和眸光輕轉,“你方才說的食物是什麼樣子的?”
“食物?”
胡商一拍腦袋,想起來了,“在這兒,貴人請看。”
胡商連忙把小攤上一串黑色的圓東西指給相蘊和,“這是我們的香料之王,非常珍貴。”
相蘊和拿起一粒圓東西,送到面前嗅了嗅。
“?”
這不是胡椒嗎?
珍貴歸珍貴,但這東西是作為調料品使用的,而不是能改變天下命運的糧食。
她那大夏又一位千古一帝的好孫孫頗為孝順,沒當他獲得一種新糧食或者做出新東西時,總會先進奉給她的父母,再上貢給她,讓他們看看他們生前沒有見過的東西,而胡椒,便是其中一種。
胡椒被送過來時,她的确好奇過,但聽禮官們講解,說這東西隻能作為調味用,能讓飯菜變得無比好吃時,她便沒了興趣。
作為一個死在亂世中的人,她并不看重食物是好吃還是不好吃,她更看重食物是否能吃,是否能填飽肚子。
——當存活都是一個問題時,誰還會在意食物好不好吃?
所以她對胡椒并不感興趣。
可惡的胡商,竟然拿胡椒來糊弄她。
相蘊和放下胡椒,擡頭看胡商,“我不要香料,我要的是中原之地沒有的食物。”
“尊貴的客人,您來遲了,那些東西已經被人買走了。”
胡商嘿嘿一笑,“買東西的人是位非常俊俏的小郎君,他為了讨好宮裡的貴人,一口氣把我這裡的東西全買走了。”
“???”
她怎麼不知道有這麼一個小郎君呢?!
相蘊和有些無語。
對于她來講,食物的遠比望遠鏡重要得多。
前者能讓百姓活下去,而後者卻隻是開疆擴土時的一個輔助,兩者不能同日而語。
開疆擴土建立在經濟繁榮人口充足的基礎上,可現在的九州大地經曆了上百年的戰亂,當下十室九空,人口凋零,若不将百姓養好,哪來的資本去遠洋海外?又哪來的兵力将大夏的旗幟插在世界上的每一個角落?
十年平天下,十年養百姓,十年治太平。
如果沒有數十年的積累,遠征海外隻會拖垮這個戰亂之後的羸弱王朝。
而現在,能夠養百姓的食物近在眼前,她怎能輕易放棄?
“哪個俊俏小郎君?叫什麼名字?”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相蘊和問胡商,“他買了你什麼東西?買了多少?”
胡商有些為難,“尊貴的客人,黑市的規矩,是不能透露買家的消息的。”
雖說如今的客人龍鳳姿貴氣逼人,但前幾日買他食物的客人也是非富即貴,出手頗為闊綽,如果可以的話,他不想讓這兩位客人起任何沖突。
“您看這樣行不行,我送您一些上好的香料?”
想了想,胡商從胡椒堆上抓起半把來,小心翼翼用草紙包起來,遞到相蘊和手裡。
相蘊和對胡椒并不感興趣,“我不喜歡香料。”
“這......您不要為難我嘛。”
胡商賠笑道。
面前的客人不喜香料的模樣并非作僞,胡商隻好又從小攤上再尋一些其他東西。
太貴的舍不得,太便宜的又拿不出手,到底送些什麼東西,能讓這位客人不再追着他要上一位客人的消息?
胡商大腦飛速運轉,餘光瞥見被小胡人慌亂中一同抱過來的黃褐色的沾着泥土的東西。
那是他們那的主食,名叫土豆。
在他們那,飯菜不過是炸土豆蒸土豆與土豆泥,食物匮乏得讓人一度失去食欲,可偏偏沒有其他飯菜,隻能抱着土豆當飯吃。
可當他來到大夏,這個傳聞中地大物博的國家果然如傳說中一樣,土地遼闊,各種吃食也很多,食物的豐富性讓他應接不暇,才來大夏不過半年時間,就把自己從竹竿似的身材吃成膀大腰圓,很有自己父親的風範。
大夏的食物如此好吃,他那帶在路上充饑的土豆當然被他抛之腦後,如果不是今日被小胡人笨手笨腳拿出來,他幾乎都不記得自己在來的路上帶過土豆。
......等等,土豆?
大夏食物種類雖然多,但是沒有這種東西啊!
胡商眼前一亮,瞬間有了主意——這就是這位貴客想要尋找的大夏沒有的東西!
“尊貴的客人,您再耐心等一會兒,我這就給您找您想要的東西。”
胡商道。
一邊說,一邊背對着相蘊和拿棉布飛快擦拭着土豆上的泥土。
土豆跟着他漂洋過海,沾在上面的泥土早已僵硬,輕輕一擦,既把上面的泥土全部擦幹淨,然後再拿棉布蘸了水,将形狀并不好看的土豆擦得極為光滑。
恩,這樣就好看多了。
土豆上面沒了泥土,再拿帕子包一下,不難哄住這位沒有見過土豆的夫人。
胡商用帕子托着土豆,轉身拿到相蘊和面前,“尊貴的客人,您看這個。”
土豆?!
生長期短但又非常高産的土豆?!
相蘊和瞳孔微縮。
“這個東西叫土豆,無論怎麼做都好吃。”
察覺到相蘊和的細微變化,胡商撚了一下上翹的胡須。
果然被他猜對了,這位夫人隻對吃的東西感興趣,上好的胡椒她看不上,隻看得上能吃的土豆。
——大夏果然是個愛吃的國家,這樣的貴夫人竟然也隻在乎吃。
“土豆?”
相蘊和強壓着心頭的激動,接過胡商遞過來的土豆。
土豆上有被棉帕精心擦過的痕迹,水漬還未幹,很顯然,這是胡商靈機一動把被泥土包裹着的東西臨時擦幹淨送給她的,想着投機取巧,拿她沒有見過的東西來哄她開心。
但盡管如此,她依舊十分開心,這可是能救人性命讓大夏百姓們免受饑餓的東西,她怎能不開心?
相蘊和眼睛閃閃亮,把土豆拿在手裡細細相看。
商溯眉頭微動。
——一個小小的土豆,值得相蘊和如此興奮嗎?
但不管如此,她開心是好事。
隻要能哄得她眉開眼笑,他願意一擲千金去買任何東西。
“這顆土豆多少錢?”
商溯問胡商。
這種東西哪能要錢?當添頭還差不多。
可既然是客人開口,那他不要白不要,誰會跟錢過不去呢?
“五兩黃金一顆。”
胡商伸出五根手指。
商溯掀了下眼皮。
扪心自問,他對五兩黃金沒什麼概念,但剛才相蘊和把一千兩黃金的東西砍到二十兩黃金的事情給他帶來的震撼太大,以至于胡商再開口要價五兩黃金時,他便覺得這東西隻值半兩銀子。
但商溯沒有那麼小的錢,于是便道,“一兩銀子,愛賣不賣。”
這話學的是相蘊和。
倒不是因為他覺得花五兩黃金買一顆土豆并不值,而是他覺得方才砍價的相蘊和熠熠生輝,讓他天然便想與她靠近。
如果不出意外,接下來應該是他與胡商的拉扯,然後在他不斷壓價下達成交易。
他做好了十足的心理準備,學着相蘊和的語氣與說話方式,隻等胡商來讨價,但下一刻,他聽到胡商欣喜的聲音響起——
“成交!”
胡商道:“您收好土豆,要是覺得好吃,可以再來我這兒買。”
一顆土豆賣一兩銀子,這潑天的利潤比望遠鏡還要高。
早知道中原人喜歡這種東西,他就什麼都不帶,隻把土豆裝得滿滿的。
胡商喜不自禁,生怕商溯反悔。
“???”
怎麼跟相蘊和砍價的順序不一樣?
商溯一頭霧水。
小攤上還有幾塊土豆,胡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土豆擦拭幹淨。
這次他學聰明了,沒有往商溯懷裡塞,而是一股腦送到商溯身後的扈從懷裡。
“這裡還有五個土豆,加上剛才的一個,一共是五個。”
胡商道:“一兩銀子一個土豆,五個土豆五兩銀子。”
扈從接下土豆,取出五兩銀子,遞給胡商。
胡商連忙把銀子收好,生怕自己慢一秒,這兩位冤大頭便發現自己被宰的事情,要與自己終結交易。
而彼時拿着土豆的相蘊和,心裡的想法與胡商驚人一緻——現在就走,絕不給胡商反悔的機會!
“三郎,咱們走吧。”
相蘊和對商溯道。
商溯微颔首。
兩人一道離開黑市。
剛離開黑市,相蘊和便再也忍不住,立刻讓人去找石都。
石都官拜京兆尹,京都的大小事情都歸他管,更别提在京都禁衛眼皮子底下的黑市,更是在他的掌握之中,胡商不肯告訴的客人的消息,問石都便能問出來。
彼時的石都正在喬裝打扮保護相蘊和,見相蘊和尋自己,便裝作與蘭月在街上欣賞花燈,靜待兩刻鐘之後,他才出現在相蘊和面前。
“我今天在黑市上買了土豆與望遠鏡,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位胡商前幾日賣出去的東西。”
相蘊和開門見山,“他前幾日賣給一位俊俏郎君一些大夏沒有的食物,這種食物極為重要,如果我們能拿到,那麼不出兩年時間,大夏便再無餓死鬼。”
商溯恍然大悟,這才明白相蘊和為何如此看重土豆。
食物的重要性連他這種不懂如何治理民生的人都知道,更何況相蘊和?
身為執政者,若能得到這樣的良種,那麼九州天下的命運都會為之改寫。
石都眼皮輕輕一跳。
——這個世界上竟有如此厲害的食物?
蘭月面上閃過一絲驚訝,“阿和,這些東西真的這麼厲害?”
相蘊和點點頭,“非常厲害,說句一粒值千金也不為過。”
“所以石都叔叔,你一定要幫我查到那個人,趕到他把食物做熟送出去之前,把食物要回來。”
相蘊和看向石都,“隻要将它培育成種子,播撒在神州大地上,那麼戰亂後滿目瘡痍不出三五年時間便會徹底消失不見。”
石都心頭一凜,“殿下放心,臣定當竭盡全力,将這些東西取回來。”
“去吧,我等你。”
相蘊和微颔首。
石都退下,召集心腹,馬不停蹄趕赴黑市。
“石都叔叔去黑市,咱們也不能閑着,咱們回宮。”
相蘊和眸光輕輕一閃,心裡已有了主意,“胡商說那個客人是為了讨好宮中貴人......宮中的貴人,除了我,便是阿父阿娘與兩位祖母。”
模樣俊俏,出手大方,點名要大夏沒有的東西,而且這東西還是食物。
——這不就是她祖母新收的面首的做派嗎?
沒事唱唱小曲兒,閑暇時間給祖母做些小點心,拿一些宮中沒有的東西來逗祖母開心,在做面首的事情上,這位俊俏的九郎顯然無比稱職。
“你是說九郎?”
這人着實好認,讓鮮少留意宮中事物的蘭月在聽完相蘊和的話都知道了那人是誰。
雖知道,但不是十分确定,畢竟那人是相太後面前的紅人,若沒有确定是他買走東西之前,蘭月不想與他起任何沖突。
倒不是因為他身後的人是相太後,她不敢與相太後起沖突,而是她覺得相太後如今已一把年齡,正是該安享晚年的時候,沒必要因為一個面首的東西讓她提心吊膽,夜不能寐。
商溯把玩着望遠鏡,聲音懶懶,“除了他還有誰?”
“他畢竟是相太後的人,咱們貿然找他要東西,是不是不太好?”
蘭月斟酌再三,猶豫開口。
相蘊和笑了一下,“不過是個面首罷了,再得寵又能怎樣?”
“蘭姨,平時從不這樣,今日怎這般多心?”
“我是怕相太後面上不好看。”
蘭月道。
相蘊和忍俊不禁,“你放心,祖母才是豁達之人,才不會因為這件事便覺得傷了自己的臉面。”
“她若是那種敏感多思之人,又怎會獨自帶大阿父與小叔叔?甚至還讓阿父随她的姓氏?”
都道她阿父性格豪邁,不拘小節,是極為難得的寬厚仁和的明君。
但她卻覺得,阿父的性格像極了祖母,一樣的混不吝,一樣的不在乎世人眼光,甯願讓别人發瘋,也絕不委屈自己。
這是一種極為可貴的品質。
着眼未來,從不内耗。
蘭月眸光微微一動。
相蘊和笑道,“蘭姨,放心吧,祖母不會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的。”
“再說了,三郎他手裡拿的是關乎天下九州的東西,我縱是硬搶,也要把東西搶回來,又怎會因為祖母的緣故而放棄?”
有這種想法不止相蘊和,還有石都。
黑市雖号稱三不管,但其實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裡面的商人是哪種人,又在售賣哪種東西,全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當相蘊和說明胡商賣出的東西的重要性,他便立刻着手查胡商。
胡商在面對相蘊和的金錢攻勢下不為所動,但在對面京都最高官員的京兆尹的時候,卻是知無不言。
“買我東西的人叫九郎,長得很白,很漂亮,身段很好,說話也好聽,跟您完全不一樣。”
胡商努力回想着買他東西的人的模樣,事無巨細告訴石都,“他說他買東西是為了進獻給宮裡的貴人,若是貴人喜歡了,以後少不了我的好。”
周圍人齊齊倒吸一口冷氣。
——如此明顯的特征,不是相太後的面首又是誰?
如果隻是面首,他們倒也不怕,兩位君主皆明君,絕不會因為太後的面首犯事便護着面首懲罰他們。
可問題是,這位九郎買東西是為了進獻太後,合法合理合規。
他們就不一樣了,一無诏令,二無聖谕,僅僅因為太女的一句話,他們便要搶在九郎進獻東西之前把東西奪回來,這事怎麼看怎麼都是他們不占理。
若被沒事便愛雞蛋裡挑骨頭的言官們知曉了,必會添油加醋來參他們,一邊罵他們行事跋扈,一邊陰陽怪氣相太後為老不尊,總之一箭雙雕,一封奏折不僅能惡心太後,更能讓他們跟着受罰。
這事兒簡直沒得辦。
衛士們齊齊看向石都。
這樣的道理不僅衛士們明白,石都心裡更清楚,飲茶動作微微一頓,眸光向胡商看過來。
胡商尚未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仍在自說自話,“他買了紅薯,這個東西烤着非常好吃,特别香。”
哪怕吃慣了大夏的美味佳肴,胡商依舊忘不了香噴噴的烤紅薯,尤其是在這個天氣,若能吃上一塊熱乎乎的烤紅薯,那種美妙的滋味簡直是上帝來了都不換。
石都眯了眯眼。
這個所謂的“紅薯”,大概便是公主要找的東西了。
“除了紅薯,他還買了什麼?”
石都問道。
胡商連忙搖頭,“沒有了。”
“他嫌紅薯太貴,一兩銀子才能買三塊,就買了五兩銀子的紅薯走了。他說如果好吃,下來再來找我買。”
“當然,他肯定買不到了,因為我的紅薯已經全部賣給他了。”
胡商補上一句。
如果換算成他們那邊的物價,紅薯這種東西就是一文錢能買兩三塊,這麼便宜的東西在他手上賣出一兩銀子三塊的高價,他當然是應賣盡賣,把手裡的紅薯全部賣出去了。畢竟這樣的冤大頭着實不好找,錯過這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撞到第二個。
今日的運氣非常好,皺巴巴的土豆竟然被他賣出一兩銀子的高價。
哦,他的上帝,聽爸爸的話果然沒錯,遙遠的東方遍地是黃金!
被京兆尹找上門的晦氣不能沖去今天接連賣天價的喜氣,胡商對這個充滿機遇與财富的大喜依舊十分喜歡。
——誰能拒絕日進鬥金呢?畢竟他隻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愛财小商人。
“你可以走了。”
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全部問到,石都淡聲對胡商道。
胡商大喜,“是,我這就走。”
手裡現在有了二十兩黃金,如果不貪心的話,完全可以在京都買上一個小院子,長期在京都定居。
聽說大夏的皇帝們不僅準備重啟絲綢之路,還準備在京都單獨開辟一個坊市,用來供胡人們居住與售賣東西,如果真是這樣,那可太好了!
黑市雖然能賣出高價,但裡面龍蛇混雜,很不安全,稍有不慎,便會把命交代在那裡。
如果能有供胡人居住貿易的坊市,誰還會冒着生命危險去黑市?他再怎麼摳門吝啬,也願意多交點錢,光明正大做生意。
胡商退出房間。
石都擡手掐了下眉心。
——紅薯是九郎上貢給相太後的東西,這種事情的确有些棘手。
“将軍,這位九郎極受相太後寵愛,咱們無诏去抄他的家,會不會不太好?”
見石都如此,心腹們猶豫再三,試探着勸石都放棄。
豈止是不太好,簡直是在打相太後的臉。
不查旁人,偏偏去查她的面首,這分明是敲打她這位太後行為不端,不堪為帝王母。
心腹擡手斟了一盞茶,送到石都手邊,“那可是相太後,當今陛下的母親,我們若是得罪了她,隻怕吃不了兜着走。”
說句吃不了兜着走都是看輕了這位年紀輕輕便守寡的太後。
世人無人不知,相太後性子潑辣野蠻,饒是氣吞山河的夏帝也不敢與之争鋒,他們從相太後手裡搶東西,簡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石都手指松開眉頭,伸手接過心腹遞來的茶,“我知道。”
“但他手裡拿的東西是殿下需要的東西,更是天下百姓需要的東西。”
茶水送到自己嘴邊,男人閉眼再睜開,燦爛星眸裡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破釜沉舟,“莫說他是太後的人,縱然他是太後,這個東西咱們也要定了。”
心腹們懸着的心徹底死了。
——他們的上峰什麼都好,唯獨這種遇到事情便毫不猶豫舍生取義的執拗不太好。
怪不得至今沒能與蘭将軍在一起,就沖這種不顧惜自己的性格,蘭将軍能與他在一起才是怪事。
石都豎手一揮,将令傳達,“傳我将令,将九郎府邸圍起來,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殿下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