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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貴極人臣 瀟騰 3588 2024-08-29 11:11

  菜還沒端上來,宮裡的人便又到了。

  漏夜時分,貢院中主考官所居之處仍是一片燈火通明。二月二十四之前,三場考試的考卷基本全部被同考官批閱完畢。這些卷子被馬不停蹄地送到兩位主考官手中,由他們看詳批、定名次、成草榜。說是兩位主考,實際做事的隻有一個,蓋因張元祯生于正統二年,今年已是七十歲的高齡,此時還因春寒,犯了咳疾。正當壯年的楊廷和自然不能眼看前輩同僚帶病勞累,故而主動請纓,承擔他的工作。

  張元祯感動地淚眼婆娑,對着楊廷和感激不已:“多謝介夫了。”

  楊廷和謙和道:“東白公哪裡的話,隻是此等大事,某粗枝大葉,唯恐有誤,還需東白公把關為要。”東白是張元祯的号。

  張元祯忙道:“介夫心細如塵,咳咳……事事思慮周詳,又公正賢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你隻管放心大膽去做,老夫對你是萬分放心。”

  說着,他還拍了拍楊廷和的手背。楊廷和又推辭了幾句,終于在張元祯的一再勸說下,獨攬此次會試的審閱大權。隻是,權力與責任相對等。直到夕陽西下,楊廷和面前還有厚厚一疊試卷要核對。張元祯頗覺不好意思,連連說要幫忙。楊廷和哪裡敢讓他晚間在此加班,再次推拒。張元祯到底惜命,隻得再次向楊廷和千恩萬謝,末了還歎道:“聖上點老夫為主考時,咳咳,老夫一再推辭,言說恐微薄之軀……難當大任。聖上卻道,咳咳……此乃元年會試,需有老成持重之輩坐鎮。咳咳咳……老夫一時糊塗,竟應了下來,誰知卻連累了介夫,如此辛勞。”

  楊廷和擺擺手道:“東白公哪裡話,有您在此,某也請教了不少。些許朱卷,并不費什麼神思。”

  直到張元祯離去時,他面上和煦的笑意才褪去,他坐在紅木圈椅上,幽幽歎了口氣。他怎會不知,不是張元祯連累他,而是皇上要使喚他。白瓷蓋碗中的已然泡好了濃茶,楊廷和一飲而盡,便又投入到了艱辛的工作中,一連辛苦幾日,終于将草榜列出來。說是草榜,實際隻有編号,并無姓名,要等到墨卷與朱卷核對完畢後,主考才能知道今科高中有哪些人。

  他派人将張元祯請來,午刻時分,主考官、禮部二公坐上座,監試二侍禦前對坐。在六人的灼灼目光下,提調官将一堆墨卷運過來,同考官則取出朱卷,雙方一一核對。編号相同且考中的考生,則由主考、監試官以紙封好,放在内堂中。而李越的名字,正在二甲之中。楊廷和見狀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氣,這下,各方都能夠滿意了。果不出他所料,名單送入宮中,朱厚照也并無意見,命即刻張貼春榜。

  楊廷和這下徹底放松了,回家連沐浴都來不及,蒙頭大睡,直到第二日晌午才醒轉。夫人黃氏正在他身邊做針線,見他動身,忙上前扶起他。黃夫人是國子監監丞黃明之女,生得蕙心纨質,溫婉娴淑,且頗通文墨,夫妻之間感情甚笃。

  楊廷和搖搖晃晃地披衣起身,廚下早已炖好了羊肉湯,羊肉被炖得酥爛,湯色清亮。配得還有一碟十香瓜茄和一碟果餡乳餅。楊廷和一見倒先皺了眉:“怎得如此清淡?”

  黃夫人道:“你這般勞累,自然當吃些易克化的。若想吃别的,明兒再說。”

  楊廷和隻得點點頭,他端起一碗熱騰騰的白梗米飯,用羊湯泡着吃,倒覺滋味十分可口,又吃了一個乳餅,這才飽足。一旁的四個兒子則吃着紅燒豬頭肉、一隻燒鴨和各類時蔬。半大小子,吃飯最是厲害,不多時就如風卷殘雲一般。

  一家人用飯完畢,仆人便端上果仁泡茶來。大家依次序坐在椅子上。長子楊慎方開口請教父親:“爹,這次的春闱,怎麼樣?”

  楊廷和看着自己神彩秀徹的長子,歎道:“人才濟濟。”

  次子楊惇問道:“那若是大哥此次應考,依您之見,可否得狀元?”

  他們都不問是否能夠高中了,可見是對楊慎的才學極為信任。

  楊廷和失笑:“你倒是敢想。依為父看來,隻怕你兄長還是遜色一籌。”

  楊慎聞言神色一黯,低頭不語。

  四子楊忱急急道:“狀元可是李越?”

  楊廷和擺擺手:“他今年不過十八歲,還不至于如此,不過序名也在二甲前列,稱得上是年少成名了。”

  楊慎道:“那比爹爹,還要早上一年。”

  楊廷和四歲知聲律,七歲便能成對,十二歲鄉試中舉,十九歲登進士第,堪稱是天縱奇才。楊慎一直以父親為榜樣,誰知李越高中,竟然比父親還要早……

  楊慎不由問道:“那依爹看,我與李越相比,誰更勝一籌?”他自幼警敏,十一歲能詩,十三歲便可論文,才名在四川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自己也頗有自得之意。他又與李越同齡,李越如今已是貢士,他卻因父親為主考,為了避嫌不得參加這次的會試,自然起了好勝之心。

  楊廷和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道:“若說文翰,你強過他,可若論經邦緯國、人情練達,他遠勝于你。”

  三子楊恒最不喜讀書,因此在父兄談話時,不敢作聲。可眼見父親如此誇贊另一人,卻貶低哥哥,不由開口道:“孩兒覺得,爹是否對李越褒獎過度了。他又沒有參與朝政,想必隻是紙上談兵而已。”

  楊廷和敲了敲桌子:“當今為太子監國時,李越随侍左右。皇上每遇大事,必定垂詢。而李越所谏,多能被采納。國朝為外戚内宦所苦久矣,多少志士能人,血濺金殿也無濟于事,可自李越一入宮,局勢便大逆轉,貶張家,治内宦,甚至連鎮守太監都能召回。若無他的影響,單靠萬歲自己,隻怕轉不過這個彎。”

  楊忱嘟囔道:“萬歲之所以肯聽他的,還不是因為他是萬歲的伴讀。當初若讓哥哥去,說不定也是一樣,可您非要讓哥哥在老家裝病……”

  一語未盡,嚴父、長兄便齊齊喝止。楊慎道:“快住口,這話也是胡說的!”

  稍微洩露出去,就是欺君之罪。而黃夫人則起身,把門窗全部大打開。這一來,若有人偷聽,也無處可藏。

  楊廷和默了默道:“别說他福薄,沒有那個機會。若真去了,他隻怕活不過一個月。”

  這話也隻有親爹說得出來,楊慎正待辯解,就聽楊廷和道:“對上張家,你哥哥必定是嚴格劃清界限;對上宦官,你哥哥想必也是恥于為伍;對上皇上,估計會一日三勸,長跪不起。這般一來,對上不得信重,對下處處樹敵,至于你們的爹——我,當時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左春坊左中允,也沒有什麼面子和本事能夠護住他免遭明槍暗箭,這樣一來,可不是隻有一個月的壽命。”

  楊慎一時面紅耳赤,楊忱也讪讪的:“可李越,他又……”

  楊廷和道:“他有那個本事。昔日,萬歲隻把他當作玩意兒,宦官對他時時警惕,張家更是将他當作絆腳石,文臣又覺他是谄媚之人,處處刁難。可不到半年時間,他就站穩了腳跟,讓所有人對他都刮目相看。一個無親無故無後台的十三歲的孩子,能做到這個地步,此人頗有晏子之風,注定是鳳凰池上客。”

  楊慎則疑惑道:“可是,難道不該潔身自好,直言勸谏嗎?”

  楊廷和摸摸他的頭:“你還是太單純。過剛者易折,善柔者不敗。但這不是讓你抛卻底線,而是要學會迂回地去實現目标。你要入朝,要學得東西還多着呢。就算中舉,也沒有你們想得那麼容易。為父看皇上的意思,要一改重文之風,罷黜誇誇其談之輩,留下善謀略的能臣和能做事的循吏。所以,從即日起,你們都不要悶在屋裡死讀書,必定要親自在外走一走看一看。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如果連問題在哪兒都不知道,何談治國?”

  四子都起身領訓。楊慎面上微紅,又道:“爹,可否勞煩爹,兒子自入京來,還未見過李越……”

  楊廷和笑道:“這有何難,西涯公再辦文會時,你便去參加,何愁見不得李越,說不定還能與他一較高下呢。”

  楊慎眼前一亮,拱手應了。

  月池渾然不知又有一人摩拳擦掌,等着見她一面。她正立在貢院前,等着放榜。榜前當真是人山人海,她等到人潮散了又散時方擠了進去,第一眼自然是找自己的名次,竟是二甲第三名。她心滿意足,又打量前後的姓名,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比她高出一位的那位仁兄,名叫嚴嵩……

  她前生雖隻是知道一些曆史常識,可大貪官嚴嵩的大名,她還是聽過的。難不成,竟是同一人?她按下疑惑,繼續看下去,又在三甲找到了一個熟人,山東解元穆孔晖竟然隻中了三甲第七名。明代科舉典制,一甲賜進士及第,二甲賜進士出身,三甲則是同進士出身。三者雖都有進士之名,可同進士,怎麼都要矮上一截。

  她正如是想來,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她回頭一看,身後之人,正是穆孔晖。

  穆孔晖笑道:“自山東一别,便再未見過李賢弟。今日我們雙雙高中,何不去慶祝一下?”

  同榜之人,都是未來官場的人脈。穆孔晖又是秉性正直之人,此時不交好,更待何時?月池欣然同意,還邀請穆孔晖去她家中做客。菜還沒端上來,宮裡的人便又到了。

  貞筠、時春:“其實我們已經習慣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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