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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貴極人臣 瀟騰 3676 2024-08-29 11:11

  言說萬歲不幸中道崩殂,命本王即刻起兵。

  七月初五的這天晚上,察哈爾草原上緊急搭建的長棚裡,早已擺滿了酒筵,四處皆是懸紅挂綠,喜氣洋洋。鞑靼的大小領主,漢人的官吏将領,坐得滿滿當當,不住推杯換盞,談笑風生。空氣中彌漫着濃烈的酒香和濃郁的烤肉味。

  黃昏時分,數十串百子鞭炮齊齊點燃。鞭炮聲後,鼓樂齊鳴,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燈火輝煌。月池恍惚間,還以為自己回到了京都,而非這荒涼的草原。張彩一身大紅吉服,手持酒盞,周旋在滿帳的賓客之中,端得是遊刃有餘,談笑風生。他喝得面色通紅,搖搖欲墜,才被衆人擁着送入洞房之中。

  劉瑾在一旁笑道:“可真是高興壞了。”朱厚照沒有說話。

  盛極的繁華過後,留下的就是寂寥。宴會散去後,朱厚照和月池不約而同地起身。皇上跨上了一匹神俊的白馬,在夜幕中一騎絕塵,隻留下了一句:“誰都不準跟來。”

  月池充耳不聞,她亦上馬緊随其後。兩人的身影就像風一樣,很快就融入到茫茫之中,徒留一衆人愣在原地,既不敢直接攆上去,又不敢就此撒手不管。

  笙歌與燈火漸漸遠去,晚風拂過月池的臉頰,她借着星光在草叢中穿梭,卻眼睜睜看着前頭的人越走越遠。她揚起了鞭子,卻又慢慢放下。思忖片刻後,她索性勒住缰繩,翻身從馬背上下來。夏日的草長得有她的腰那麼高。她牽着馬兒,慢慢撥開草叢向前走去。她記得湖就在這個方向。空氣裡滿是草葉的氣息,夜風送來一陣陣蟲鳴。随着她手的撥動,流螢被驚起,散落如碎星。忽然之間,月池屏住了呼吸,漫天星鬥溶入湖水中,如幻如夢。她随意找了一個地方坐了下來,放開缰繩任由馬兒自在奔跑。

  不出她所料,還不到兩炷香的時間,急促的馬蹄聲又一次在她耳邊響起。他是怎麼跑出去的,現在就怎麼跑回來。她聽見他在大叫她的名字:“李越!李越!你在哪兒!”

  月池沒有應聲,她仍靜靜地躺在草地上,一動不動。她就這麼靜靜聽着,聽着他策馬把這附近跑了遍,聽着他的聲音嘶啞變調,越來越急切。直到他終于心急如焚,要回去叫人時,她從草中站起來,閑适地拍了拍身上的草屑,道:“我在這兒!”

  朱厚照乍聞她的聲音,先是如獲至寶,可當他下馬發覺她所在的位置時,卻是面色一變。他突然止步在她的近前,咬牙問道:“你一直都在這兒?”

  月池不答反問:“下次還跑嗎?”

  此話一出,朱厚照已是面色鐵青,月池輕笑一聲:“你覺得你跑有用嗎?”

  這不是第一次朱厚照在她面前處于下風。事實上,在他們朝夕相伴的這些年中,她大多數時候,都扮演着年長成熟的角色,引導着他、照顧着他。朱厚照也早就習慣依賴于她,向她傾訴。可這次見面後,朱厚照卻發覺,有一些東西,變得不一樣了。

  他不同于張彩、嘎魯。張彩因利而來,因情而留。嘎魯因孽而生,因孽而死。這兩個掠過李越生命之河的男人,到了最後,皆為情所左右。可朱厚照不一樣,他還在孩提時代時,就已然學會用理智來主導一切。皇權早就刻進了他的骨子裡,刻進了他的血脈中。在統治面前,即便是親生母親,也無法動搖他的意志,可如今,李越卻一次次打破了他的底線。

  她用死推着他到了鞑靼,用死推着他留下那個孽種,用死推着他賦予她更多權力。而他隻能不斷退步,他不會因這付出而覺無怨無悔,反而在回過神後,覺得無比惱火。而張彩的下場,也讓他有了兔死狐悲之感。她就像一個高利貸商人,隻願給予一點微末情意,卻要他百倍千倍,傾家蕩産來還。

  朱厚照喃喃道:“這不公平。你不能這樣對我。”

  月池幾乎是一個對視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道:“我不會總這樣對您。再說了,您是天子,隻要您不願意,沒人逼得了您。我們隻是在商量,商量達成一緻。”

  朱厚照的目光凝注着她:“……這還不夠。”

  他深吸一口氣,認命似地承認:“我把凡人的一切,都給了你。我要你像我待你一樣待我。”

  月池的目光閃動,她道:“臣一直待萬歲如腹心。”

  朱厚照忽得笑出來:“李越,這恐怕是你說得最拙劣的一個謊話了,不,是笑話。朕問你,如果朕和你的兩個女人……”

  他說得一半突然改口,陰恻恻道:“朕要是和你的三個女人,一個兒子,一個男人,還有你的師父、至交,還有那條狗,同時掉進水裡,你會先救誰?”

  這是一個在現代已經被問爛了的問題。月池有些想笑,可他的神态卻讓她半點笑不出來。帳中對峙時的擔憂又一次在心頭浮現。而這次,她已經沒辦法去應對。

  朱厚照扯了扯嘴角:“什麼時候你第一個救我,什麼時候你就能拿到你想要的東西。聖人李越,這次你又會怎麼選?”

  他問出這個問題後,卻沒有步步緊逼,而是當即撂開,躍躍欲試要去湖裡抓魚。月池望着他的背影,此刻終于真正明白張彩為何不顧一切要來勸阻她,為何要犧牲自己留在鞑靼。她已經掌控不了他了,她在蛻變,可他也在成長。

  月池心頭一堵,她忍不住問道:“您現下還有閑心玩這個?”

  朱厚照已經脫了靴子,準備下湖了,他聞言回頭道:“朕怎麼沒閑心,選不出來的又不是朕。沒有心的人,也不是朕。”

  月池冷笑一聲:“您是有心,就是心大得可以。家裡亂成那樣,您還坐得住嗎?”

  朱厚照一震,他問道:“你從哪兒探得消息?是劉瑾?”

  月池一凜:“這何須去探。如不是局勢不容樂觀,您豈會順水推舟留下張彩。”她的兒子再加上她的心腹,鞑靼日後姓朱,還是姓李都難說。隻有火燒眉毛,必須要盡快安定,他才會走這一步險棋。

  月池問道:“是軍費征收,起義太多?”

  朱厚照搖搖頭,他道:“比那還要糟得多。朕本來打算回程時再告訴你,沒想到,你又猜到了,是甯王反了。”

  月池臉上的血色霎時間褪得幹幹淨淨。她問道:“我師父呢,他離開南昌沒有?”

  朱厚照歎了口氣,他道:“阿越,你先别急……”

  一語未盡,月池已然轉過了身,她道:“走,明天就開拔。”

  她已經沒了下屬,沒了戰友,不能再沒了師父了。

  時間拉回到一個多月前,唐伯虎和沈九娘在商議過後,決心去向江西的大員禀報請求庇佑。

  唐伯虎歎道:“九娘,我想過了,在這個節骨眼上,甯王無論如何不會放人。找什麼理由,隻怕都不管用,倒不如釜底抽薪。江西巡撫孫燧是個正直之人,或可裡應外合。”

  唐伯虎這般說,當然不會是空口之言。甯王爺是早就“兇懷大志”,所以一直在想盡辦法通過各種途徑弄錢,一是向百姓歲征祿米,二是想方設法從官費中掏錢。甯王有一年就提出,想将王府内的屋頂全部換成琉璃瓦,需耗兩萬白銀,全部要從官家走賬。這種貪婪之舉,遭到了江西巡撫孫燧的強烈反對,他一方面多次請甯王儉省,另一方面在奏疏上寫道:“毋涉叔段京鄙之求。”

  叔段是春秋時鄭國國君鄭莊公的弟弟。鄭莊公出生時難産,所以不為其母武姜所喜。武姜寵愛幼子,厭惡長子,所以将叔段慣得無法無天,橫行霸道。而鄭莊公卻對母親和弟弟的所作所為視而不見,叔段的野心因此日益膨脹,最後發展為起兵謀反。

  孫燧在奏疏中用春秋之典,既是勸皇上不要學莊公之舉,縱宗室行兇,更是在暗示甯王和叔段一樣有不臣之心。朱厚照早在鹽稅時,就對宗室大為不滿,這次更是逮住了機會,好好申斥了一番甯王。甯王因此懷恨在心,更是将孫燧看成了眼中釘,肉中刺。

  唐伯虎在知悉此事後,深覺孫燧可靠。而九娘在踟蹰許久後,也贊同了丈夫的看法。女兒月眉才五歲大,要一家人都偷溜,難度實在太大了。反正甯王至今還不知他們已經知道了他的陰謀,倒不如和孫燧一起來個攻其不備。

  孫燧得知情報後,大驚失色。他早就覺得甯王不安分,因此根本就沒有懷疑。他當即向朝廷上奏,向武将求援。然而,唐伯虎和孫燧都沒想到的是,這份奏疏居然在半路上被人攔截了下來,而孫燧所求援的武将,因為收受了賄賂,轉頭就把他賣了。

  甯王吓出了一身白毛汗,也至此下定了要謀反的決心:“消息已經走漏,這個混賬,絕不能留了。”

  他借自己的生日,召集了南昌的大小官員。親王是本地的地頭蛇,他做壽,誰敢不來。孫燧見朝廷久無消息,援兵久久不至,便知這宴無好宴。他對唐伯虎道:“伯虎,鴻門宴已擺下,愚兄不得不赴。大事唯有交托于你。我這就讓舍弟為你喬裝改扮,将你送出南昌。”

  唐伯虎大驚:“孫兄,這……那我的家人……”

  孫燧肅容道:“家國大義在上,豈可耽于私情。一旦甯王起兵成功,因此而破家的又豈止你我。”

  唐伯虎心如刀絞,淚如泉湧,卻隻得哀歎一聲從命。雕梁畫棟的甯王府此刻已然是賓客雲集。孫燧同鎮巡三司的其他官員一道,在殿前謝酒行禮。三拜過後,甯王就着禮服,走到了前台前。他朗聲道:“諸位且慢,本王有要事相告。本王日前收到了兩宮老娘娘的密旨,言說萬歲不幸中道崩殂,命本王即刻起兵,入京安定大局。你等知義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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