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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貴極人臣 瀟騰 3630 2024-08-29 11:11

  無妨,皇後生一個也是一樣的。

  東嶽廟的院落中,時春拎着食盒,急急忙忙地進來:“快别看了,剛熬出來的燕窩粥,趕快喝了。”

  月池放下文書來,乖乖地坐到八仙桌旁。時春打開食盒,先取出粥來,白瓷碗中血燕呈現深紅色,晶瑩剔透。接着,她又拿出藥瓶來,取下瓶塞,倒出一粒丸藥,濃郁的藥氣撲面而來。

  月池看到血燕時還有幾分開心,可下一刻瞧見了藥,神情一下就變了。時春望着她:“看什麼,良藥苦口利于病。貞筠千叮咛萬囑咐,讓我盯着你吃,一天都不準漏。自這一日日地藥補食補,你的臉色好多了。吃完休息一會之後,咱們再出去打一套長拳。”

  “又要打拳?”月池扶額,“好姐姐,今兒饒了我吧,讓我歇歇成不成,這還有不少情報要看,晚上還要開會呢……”

  “公務是做不完的。”時春皺起眉,月池來宣府的這一次大病,着實把她吓壞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不是答應我,我一天研讀幾頁書,你就鍛煉多少刻鐘嗎?我把《吳子》的治兵篇和論将篇都記下來了,好逐字逐句做了注解。”

  月池目露喜色:“大姐這是發奮圖強了啊。”

  時春揚揚眉:“都來了這兒,我豈能不多加用功。”

  月池拍拍手:“好得很,大姐一看就有梁紅玉之風。”梁紅玉是南宋時的巾帼英雄。

  時春失笑,她把藥丸推到月池面前:“禦史老爺也頗有房玄齡之相,隻是若再健壯些,就更像了。快吃吧。”

  月池無奈,她一面喝藥一面苦笑道:“我看,我隻有懼内時,最肖房玄齡。”

  時春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她走到書案前看到堆積如山的紙張,隻見上面事無巨細,從村落的人口、田産,到當地的公共設施情況,應有盡有,不由疑惑道:“阿越,張彩雖說不頂用,但錦衣衛做得卻不錯。既如此,你為何還要召集鄉紳,當面問他們呢?他們支支吾吾半天,看得人氣不打一處來,結果說得還沒有這上頭記得多。”

  月池硬将藥丸吞了下去,又灌了好幾口白水,這才将味道壓下去一些。她一勺一勺喝着血燕,向時春解釋道:“使密探刺探民間到底不是長久之道,也不是正道。關鍵還是要打通言路。鄉紳如此行徑,雖讓我不滿,可後來仔細一想,也怪不得他們。你還記得上行下效的意思嗎?”

  時春點點頭:“齊桓公喜歡穿紫衣服,一國之人便都學着穿紫色。鄒君喜歡戴長纓,滿朝文武的帽子上便都有長纓。上位者是什麼風氣,下位者就有樣學樣。”

  月池道:“記得很好。這些鄉紳照面就是厚禮美女,開口就是歌功頌德,一拍腦袋就是媚上之策,難道他們天性就是奸詐小人嗎?顯然不是,是以往在此的官吏大擺威風,才把他們慢慢變成了這樣。”

  她起身負手道:“朝廷高居于草野之上,普通百姓有災有難有苦,很少直接驚官動府。他們與朝廷之間,使用得最多的連接中介,就是鄉紳鄉賢。村中如有小困難,就由鄉紳鄉賢與族裡一道解決,如有大困難,就應當由鄉紳們向衙門反應,由政府來解決。但如今,這條連接的渠道,被這群屍位素餐的貪官污吏給毀了。百姓有苦楚時,能忍就忍,忍無可忍時,就隻能铤而走險。”

  時春恍然大悟,她道:“就像我們家一樣。他們逼上門,害得我們全村都不得安甯,可我們連一個伸冤的地方都沒有,最後就隻能當逃犯,哥哥他們也都去了。我要不是遇見你,我早就沒命了。”

  月池拍拍她的肩膀:“都過去了。我們相遇得太晚了,可在這裡,對有些人來說,我或許來得還算及時。一場兩場的暴亂和民變,都會被這些地方官壓下來,往往隻有席卷多地,人數衆多的大規模起義,才會讓中央略略重視,但也不一定會采取對策。但那時官民之間的矛盾已然十分尖刻,朝廷在平民心中也是極不可信了,這樣的大起義多來幾次,王朝的覆滅也就在眼前了。”

  時春撇撇嘴:“或許換個人來,還會更好些。你那麼讨厭那個人,為何還要為他們家的天下費盡心思。”

  月池無奈道:“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而非一家之天下。若鬧到那一步,隻怕早就是白骨成山,生靈塗炭了。再說了,若沒了這家,最有可能的就是外頭的北元卷土重來了,那還不如這一個呢。”

  時春默默點頭:“好吧,好吧,漢家江山,總不能落入胡虜手中。唉,你說,先帝爺為何就不多生一個呢?”

  月池一時忍俊不禁:“無妨,皇後娘娘生一個也是一樣的。我們做好自己的本分,再靜待時機也就是了。我既然到了這裡,雖然不能像在京一樣大動幹戈,但至少得做一點實事,要讓這邊塞之地,更加安定。首要第一步,就是要重建公信力。人無信不立,國無信則衰。”

  時春定定地看着她,她的臉頰浮現出一層淡淡的紅暈,雙眼明亮如星子,朝氣和銳氣重新在她身上出現,她又開始躊躇滿志,對未來充滿了希望。她又問道:“那第二步呢?”

  月池開始來回踱步,慢慢思索着說:“第二步,我想效仿先輩,設立數個缿筒,到處擺放,讓百姓可以匿名投狀紙進來。這樣,我通過篩選,将其分門别類,交托到各級官吏和裡老手中,要他們一樁樁地處置。”

  時春聽到了一個嶄新的名詞:“缿筒是什麼?”

  月池道:“是西漢趙廣漢的創制,仿照存錢罐的模樣而設立的舉報箱,形狀就像瓶子一樣,頂端隻有一個小孔,狀紙一投進去,就取不出來,除非手裡有鑰匙。我還可以張貼說一定會保守秘密,鼓勵他們暢所欲言。哎,大姐,你覺得這樣可行嗎?”

  她轉過身望向她,陽光從她的身後慢慢流淌進來,輕盈柔軟得就像夢一樣。時春的眼角突然有些濕潤,她吸了吸鼻子,笑道:“當然可行了。我覺得你這樣就很好,比起在京裡和那群混賬勾心鬥角,如今做得事雖小,卻有意義多了。”

  月池想了想歎道:“可如不勾心鬥角,就隻能動一些邊邊角角。”

  這下輪到時春來拍拍她的肩膀:“沒事的,沒事的,我們這些鄉下人比宮裡人要有良心得多,也要苦得多,隻要能保命糊口,就很好了。咱們慢慢來,能撈一個是一個,撈兩個就是賺了!”

  月池笑道:“對,撈兩個就是賺!”

  月池素來是個行動派,打定了注意之後,第二日就去見了都禦史劉達。劉達在知曉她不收厚禮,又處置衙役之後,心中就有些惴惴不安,不管在哪個時候,能拿錢解決的事就不算大事,如果既不貪财又不好色,那就證明此人所圖甚大,不是個好相與的。

  他在聽月池說罷來意後,就感覺十分棘手,因為若是幫了忙,萬一李越得罪了人,他也要受池魚之殃,可出言阻止,開罪了李越,也不是明智之舉。

  他索性讓出訟議之權,隻道:“您果然是年少有為,一心為民呐。此事老夫本應親自出面,與您一同主理此事,隻可惜,為防鞑靼來犯,老夫得去主持營修防禦工程,實在是分身乏術。不若這樣,您就在巡按察院主事,院中的官吏悉聽您的調遣,您看如何?”

  月池看到他閃爍的神色,就知曉他打得是什麼主意,她樂得獨掌一院,怎會不應允。她想了想還道:“院中的衙役數目有限,恐不夠用。前日抓捕流民和犯人,有勞朱總兵差人,您看是否可以向朱總兵求一道令牌?”

  劉達道:“您既開了口,那有什麼不可以的呢?我們這就去與朱總兵商議,索性讓他撥一隊人馬聽從李禦史的号令。這兒就是兵多,盡管用。”

  月池笑道:“這感情好,有勞劉翁費心了。”這下有了公堂,有了官吏,還有了兵卒,還有劉公公在一旁搭手,做事就要方便許多。

  月池即刻就差工匠定做了數十個缿筒,又讓兵士将缿筒安置在小巷深處,又命師爺寫了幾十張告示貼到了公示處。剛開始,所有的缿筒都是空空如也。後來,月池派遣士卒抓捕流民,将這些人全部充作勞改犯,和鄉民一起修建水利等公共設施。

  至于資金和具體營造安排,全部由劉瑾負責。雖說地方上太監本來就對城池營建有建言獻策之權,但他沒想到,自己落到這裡來,竟然混到了在村裡給這些下等人做監工的地步。可李越以勢壓人,他不得不從,并且隻要有工程就有牟利的機會,他手裡有了錢,就能打自己的小九九。是以,劉公公還真是幹得熱火朝天,效率奇高。

  村中沒有流民,治安自然是立竿見影地改善,而堤壩、水井和蓄水池等的修建,又是實實在在的好處。慢慢的,村裡人對這個新來大官的感官有了變化,缿筒之中也開始有了狀紙了。

  月池每日看着這些狀紙,真是哭笑不得,大部分都是财産糾紛,雇工與雇主間的矛盾,地主與佃戶之間的拉扯。雖說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但月池也沒指望一上來就辦個大案,要是連小事都斷不好,老百姓怎麼敢将大事托付于她。

  她将狀紙依照原告、被告的身份分派給裡老、紳士、知縣和知府,全程注目、責令他們速速辦理。這也讓總兵官朱振、都禦史劉達以及京中的勳貴放下心來,還以為李越是要鬧個大新聞,沒想到隻是這些事,那還是多盯着萬歲這邊,不必對他空耗神思了。

  皇上親閱東官廳,可是多少年難得一見的大場面,其背後的政治意味,讓人不由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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