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宅。
許婉坐在沙發上擺弄着腕上碧透瑩潤的綠手镯,烏黑的頭發盤得一絲不苟,遠遠看去像徽墨繪出的一幅國畫,經過年華沉澱顯露的端莊大氣頗有國泰民安感。
另一側沙發坐着蔣耀,他提起價值不菲的白瓷茶壺,手腕一動,碧青透明的茶水緩緩注入到溫熱茶杯,霧氣袅袅,架在鼻梁上的眼鏡照樣清澈幹淨,未模糊一絲視線。
兩人極少同時出現在蔣宅,除非有要事商議。
今天商議的中心人物未到,他們無話可講,不尴不尬地僵坐着。
“喝茶。”
蔣耀将沏好的茶推了過去。
許婉接過熱氣騰騰的茶道了句謝,抿了一口問他:“公司最近怎麼樣?”
蔣耀扶了下眼鏡:“老樣子。”
空氣再次緘默,兩人安靜下來細細品茶。
“父親,母親。”
蔣煜姗姗來遲,見裡頭一副沉重的氣氛不覺得奇怪,他神情閑适跟同時松了一口氣的父母打招呼。
蔣耀嗯了一聲,繼續擺弄自己的茶具,一旁的許婉看到兒子來了放下茶杯,面色沉靜向他招招手:“蔣煜,來我這坐。”
待蔣煜坐下,她開門見山問他:“我發你的文件你看了嗎?”
她說得是她精心挑選的各個聯姻對象的個人資料,那天蔣煜看到文件名就熄了屏,放它在聊天記錄裡吃灰。
“沒有。”
早早料到他回答的許婉從身後抽出三張照片。
“那我給你看看照片,她們的年齡,性格,家庭背景的優劣,能幫助蔣家,能提供給你哪部分利益,這些我都記下來了,你不願意看,我就給你講講。”
蔣煜見母親準備得如此周全,将頭一扭:“我現在還年輕,這事不急。”
“不急不急,怎麼能不急,我在你這個年紀你都已經會走路了。”
許婉語氣不急不慢,聽不出專屬于母親角色對孩子的操心焦急,仿佛是一個被觸發的NPC按設定好的程序說出台詞。
被催婚的蔣煜勾勾唇角,用最溫文爾雅的語氣跟她說:“您要是願意,您現在也可以生。”
“蔣煜!”蔣耀呵斥他。
蔣煜見一向父愛無聲,愛情無聲的父親突然語氣不善,他覺得莫名其妙。
“您急什麼,母親生又不代表跟您生。”
“蔣煜!”蔣耀面色愠怒,“你現在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家教被你丢到外面,外面講得渾話反而帶到家裡來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剛才那是跟你母親說話的态度,能說的話嗎?”
這邊他的父親義憤填膺的指責他,身邊的母親則是無動于衷地繼續喝茶,像是壓根聽不懂他剛剛講的話是什麼意思。
蔣煜捏捏鼻梁懶得跟父親頂嘴,他站起身扣好西裝扣。
“請問二位還有别的事嗎?沒有的話我先走了。”說完,他蓦地看向自己生出幾根白發的父親,漆黑的瞳仁平靜又深邃,突兀地補了句。
“我的公司很忙的。”
蔣耀聽到這話眼神一沉,端起茶杯的手微微顫抖。
“再坐會吧。”
他欲離開時沉默許久的許婉拉住他,用的勁不大,蔣煜本想推開,眼神猝不及防捕捉到母親眼角生出的幾條細紋。
人老了或者病了總讓人有顧慮,這是個正常人無法破解的buff。
他拿開她的手重新坐下。
“我知道你看不上差的,你放心,我給你挑的都是最好的,你過來選選。”許婉遞給他照片。
蔣煜看後挑着眉尾:“塗凝?”t
“嗯,塗家二小姐,你看怎麼樣?”許婉問。
“您也是真敢想。”他滿臉寫着好笑将照片扔回去。
有人的地方就有階級,有階級必然會分貴賤,歸類為上流社會的人的階級分得更清楚,更牢固。
比如說塗家,景家,郁家。
他們便是階級金字塔最頂尖上的三塊磚。
塗家經商,旗下涉獵的産業衆多,在圈子裡公開的财富已足夠驚人,實際到底有多少隻有塗家心裡有譜,每年統計的富豪榜蔣煜都會占有一席之地,不過他從未見過塗家上榜。
不是沒資格上,而是塗家不想上。
塗家有兩個女兒,比他年長五歲的塗大小姐塗榕,比他小一歲的二小姐塗凝。
他對這對姐妹沒什麼好印象。
特别是塗凝。
小學時穿着小裙子的塗凝天天追在他身後,他鉚足勁跑,她鉚足勁追,追到以後露出兩排小白牙沖他笑,笑完畫風一轉逼他哭,他拒絕,下一秒塗凝的拳頭就朝他飛了過來。
他覺得塗凝有病。
就因為聽孟朗說他小時候喜歡哭,沒見過愛哭小男孩的塗凝便對他起了興趣,據傳聞,塗凝有一段時間上學的動力就是研究怎麼打哭他。
秉承着好男不跟女鬥的原則,他到處找地方避開這個神經病,一次他被逼得躲到樹上,樹下穿小裙子的塗凝沒有了辦法,叉着腰看他一眼,拍拍身上的小裙子轉身往教學樓走。
八歲的他坐在樹枝上看着晚霞深深地思考人生,剛開導完自己落到地面上,一轉身,換上褲子的塗凝沖他咧嘴一笑。
終于他受不了了,他控制着力度先發制人将塗凝推到地上,塗凝也是個犟種,被推倒不哭不鬧,從地上爬起來拍幹淨灰土,整理好自己後像頭小馬駒朝他沖了過來。
兩小學生因打架不出聲音,在角落裡扭打了将近半小時才被老師發現。
有了這一架,雙方家長才知道自家孩子在學校還有這出戲。
“我還以為多嚴重呢,原來就是小孩子間的小打小鬧,”
“我們家小凝不會無緣無故打人的,小孩子嘛,喜歡人就是會故意欺負他,說不定是因為蔣煜長得白白淨淨,小凝喜歡他才和他玩鬧的呢。”
在塗母三言兩語下事情很快解決,他的父親母親統一定性為玩鬧,出辦公室後他們跟塗母聊起了天,塗凝趁機拉住落單的他。
“你怎麼這麼玩不起。”
他甩開他的手不想回答,她見他閉口不答疑惑地歪歪頭,嘟囔一句:“真沒意思。”
托塗凝對他失去興趣的福,他的校園生活不再糟心。
塗凝從小就漂亮,這也是他最開始不動手的主要原因,長大後意料之中成了豔麗張揚的大美女,性格變化不大,靠着塗家和自己鐵手腕的姐姐,在地球上随心所欲的生活,感情生活豐富到和他不相上下。
許婉看他摔下照片也想起了小時候兩人的“恩怨”,她撥開塗凝的照片,繼續問:“郁家的呢?”
“郁家有女兒?不是隻有個私生女嗎?”
“她媽媽進門了,那她就不是私生女。”
“……”
“你如果介意,那景家你總能滿意吧。”
“景家?”
景家嫡系肉眼可見的漸漸式微,最為出色的是景三的獨子景硯秋,不過正因為漸漸式微的原因,才讓他母親生出與景家聯姻的心思。
他看了眼用眼神詢問他意見的母親,開口問道:“母親,冒昧問一下,郁家和景家知道您瞧上她們這件事了嗎?”
許婉語塞,思考半天憋出一句:“你們年輕人可以自己認識認識的。”
蔣煜失笑。
認識?
除了婚禮和葬禮,他哪來機會去認識認識。
做事都不過下腦子的嗎?
他移開視線,瞥了眼一門心思放在茶道上的父親。
蔣煜心裡歎了口氣,他總算知道蔣家是如何在他們手裡沒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