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刺客首領好大的力氣,趙振隻覺得兇口的骨頭,都陷下去了大塊,跟着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出。
他兇口的軟甲,被砍出了一個碩大的口子,露出了裡面細密的魚鱗甲。
回想起剛才一幕,趙振心中不禁後怕,他已經記不得有多少次,全賴這身魚鱗甲相救,他才能堪堪保住小命。
反觀那刺客首領,見一刀下去,趙振竟沒事人一樣的從地上坐起,他着實吃了一驚。待走近幾步,看清了趙振衣服下面穿的鱗甲後,他才獰笑道:“原來是穿了內甲,某倒要看看,你這鐵殼烏龜的殼,還有多厚?”
在刺客首領看來,這個白淨臉,已然被逼入了絕境。
他身旁的侍衛,無不被自己的人拖着,一時半會兒抽不出身,當下真是再也沒人能夠救他。
說着,他冷笑一聲,提刀再上。
那明晃晃的刀刃,眼看着都要貼上了自己的脖子,趙振知覺隻覺得四肢俱軟,竟再也沒有了躲避的力氣,天地之間,仿佛隻剩下了那一抹鋼刀上的寒光。
“就憑你也想殺老子,做夢!”
半個月來的經曆,閃電一般的從趙振眼前掠過。穿越而來的他,為了活命,在許、均二州間來回奔走,而這一路随行的,程毅、唐牛兒、吳剛……哪一個不是英豪男兒,看着他們為了信念而浴血奮戰,趙振未嘗沒有感到血脈噴張。
可他太弱了,甚至連一個雜役小兵,都鬥不過。好在一路走來,他總能借着小聰明,籠絡一批人為自己賣命。
但到了此刻,身邊之人一個都不在時,趙振終于意識到,想要力挽狂瀾于傾倒,想要成就這不世功名,他必須要靠自己的力量,在亂世之中站住身。
這場仗,他要自己打!
生死一線,趙振的嘴被血沫堵着,那一聲,幾乎是他從靈魂深處,爆發出來的怒吼。
突然,趙振眼角的餘光,似乎瞧見了什麼。這一發現,令他心神振奮,一股從未有過的力量,自他的腳底升起。
就見趙振猛地彈起雙腿,奮力的朝着身後一躍,整個人仰倒着,跌落進熊熊燃燒的驿館裡。
“大人,大人……”
見趙振縱身跳入火海,唐牛兒急的目眦盡裂,他硬扛着被面前的刺客,一刀砍在肩胛骨上,也要從戰鬥中抽身出來,沖進火裡救人。
可是那邊的刺客首領速度更快,跟着就追入了驿館,此人雖眼睜睜看着趙振落入火中,卻得了趕緊殺絕死令,無論如何也要給趙振補一刀,等徹底結果其性命方才罷休。
等到追入火中,看清了趙振的所在,刺客首領不禁大喜,狂笑中他就要沖到近前。可就在下一刻,那首領的臉色卻變了,突然映入眼簾的一幕,令他瞪大的眼中滿是驚懼。
他尖叫一聲,就要抽身後退,卻已經遲了。
順着他的視線,不遠處,肆虐噴張的火舌裡,趙振的手中分明多出了一柄手弩。而在他的周圍,火舌肆虐,将他身上的皮甲和後腦勺的頭發都燎焦糊了。
可趙振卻紋絲不動,對準了那尖叫着後退的刺客首領,扣動了懸刀。
那柄手弩也不知是哪個倒黴鬼掉落,連弩箭都安裝好,卻沒觸動發射。此刻落在地上,剛好被趙振瞧得正着。正因如此,才在關鍵時刻才救了趙振一命,弩箭飛射而出,僅僅十步不到的距離,其威力不下于後世的小口徑手槍。
沉重而尖銳的箭簇,瞬間就洞穿了刺客首領的喉嚨,他拼命的用手捂住滿是血沫的窟窿,咳喘着,重重摔倒在地上。
直到這時,趙振方才覺得自己像是被蒸幹了水分的死魚,空氣中的濃煙,更是熏得他眼冒金星,眼看着就要一頭栽倒在地。
也就在這時,看不清的火牆後面,一直突如其來的大手,猛地拽住了趙振的衣服,将他一把拉回了院中。
火勢越來越大,就在趙振被拽出的下一秒,早已被燒空了梁柱的驿館,轟轟隆隆坍塌成一片廢墟。
見首領被殺,剩下的刺客攻勢頓減,這些人早就沒有了再纏鬥下去的心思,隻想快些脫身,但唐牛兒又豈能放他們離開,不一會兒,驿館的院子裡,便又多出了數具屍體。
等到一衆刺客伏誅,趙振再也止不住力竭的躺在地上,他睜着被熏得紅腫的雙眼,直愣愣的望着露出了一輪彎月的夜空。
與他一樣,如死狗般躺在地上的,還有五六個幸存下來的護衛,空氣中,除了噼裡啪啦的燒火聲,隻剩下他們幾人粗重的喘着大氣。
“唐……唐牛兒!”
趙振連動動脖子的力氣都沒了,他大張了半天的口,才喊出一聲,“都死了麼!”
“大人放心……俺剛查了遍,一個活口都沒留下……”
唐牛兒的聲音斷斷續續,趙振詫異的撇過頭,就看幾步開外,那個壯熊一般的背影,正躬着腰,費力的從地上拾起,一支支做工精制的弩箭。
有點短箭上還沾着血,被他拿到,隻胡亂的在身上擦拭了一把,便裝進了箭壺。
便是整個昌武軍中,能裝備這種遂發手弩的,也沒幾支軍,唐牛兒險些險些吃了大虧,此刻也意識到手弩的重要性。不一會兒,他就撿了滿滿兩大壺,他道:“大人,俺們皮糙肉厚,傷便傷了,你千萬莫這般拼命……都統那裡,還等你去指揮,你若是有個萬一,讓俺如何交代?”
聽他這麼說,剩下的幾個護衛,也紛紛開口。被他們一說,趙振心中感動,便又問道:“活下來的,還有多少兄弟?”
“算上俺的話,在場還剩下六個,其他……都沒了…………”
唐牛兒身子一晃,停住了拾取的動作,他沉默着将箭壺背在背上,一手提着刀,一手持着手弩。
他不說,趙振心知肚明,剩下的幾人,都是憑最後一口氣強撐着,才能拼殺到此時的。縱然這樣,這些人的身上也遍布了傷口,如此下去,他們便是養好傷,嚴重者恐怕也會變成殘廢。
看着看着,趙振不禁紅了眼眶。
這一夜下來,所有人死的死,傷的傷,也唯有他,在衆人拼死保護下,僅僅是受了點皮外傷,修養幾天便能活奔亂跳,這一切,就因為他們稱呼自己一聲“大人”嗎?
這輕飄飄的兩個字,此刻壓在趙振心頭,竟然有千鈞重擔。
趙振隻覺得一腔熱血心頭起,心中,更有莫名的火焰在翻騰。既然衆人願為他赴死,他便應該對所有犧牲的人負責。隻聽趙振沙啞着嗓子低吼,“不管是誰,殺了我們的兄弟,這個仇,我們一定報!”
“報仇!報仇!”
唐牛兒他們被趙振的氣勢感染,此刻都攥緊了鋼刀,一個個顫巍巍站直身子,沖着天空吼着,狂風呼嘯着,驿館的大火打着旋兒,在黑夜中越蹿越高!
當真是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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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城樓上,沉悶的鼓聲劃破了長夜。
睡夢中的許州百姓,此刻被鼓聲吵醒,家家戶戶都點亮了屋裡的燈火,但也僅僅是這樣,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在家裡等候,沒有人在這時候走出屋子半步。
安靜空曠的州城上空,除了偶爾傳出的一兩聲孩提的啼哭,就正剩下連續不斷的軍鼓,還在城頭上敲着。
很快,一隊隊軍容整齊的士兵,從太守府集結跑出,直奔帥府。
另一頭,北城兵馬大營,不斷有士兵帶着調兵遣将的印信,在營中進進出出,帶走了一隊又一隊的士兵,同樣也直奔帥府方向。
一直以來,在許州城中蟄伏的幾股力量,終于在此時出動了。
院中,唐牛兒的身影突然閃現,他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像是跑了許久,就聽他道:“大人,大事不妙……城裡突然出現了幾路兵馬,俺數都數不清,怕是有千人,都朝着城東去了……”
“城東,那不就是帥府的方位!”
聽着唐牛兒探到的最新消息,趙振的眼睛立刻眯成了一條縫兒,他摸了摸光秃秃的頭頂,上面的頭發都已經被火燒焦了,此刻被寒風一吹,直吹的他頭皮一陣發麻,人也變得清醒起來。
“看樣子,夾谷琦他們終究是忍不住,竟然選擇在今夜動手了……難怪,他迫不及待的派人來殺我,既然如此,那我更要給他們一個驚喜了!”
唐牛兒一聽趙振要使壞,頓時就來了精神,他肩膀上的那一道口子,此刻也變得不那麼痛了,“大人打算怎麼辦?”
“那夾谷琦若跳反,必定會調動所有兵力,務求攻打帥府一個左手不及,并且在最短的時間速戰速決。所以可見,他府衙現在一定疏于守衛……大人物間的較量,兩軍對陣,我們去了當然讨不到便宜,隻是那夾谷琦派人燒我驿館,我們是不是應該有所表示?”
瞥了眼正熊熊燃燒的驿館,唐牛兒恍然道:“大人難道是想火燒太守府?直娘賊,俺怎麼沒想到……這等膽大包天的事,俺想想都有些興奮……走,兄弟們,跟俺放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