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第一輪滾木戰法奏效,不但城樓上的守軍們大喜過望,就連指揮作戰的吳剛,這時候也露出了一抹笑容。
重甲步兵麼,在他面前,不過就是班門弄斧了。
畢竟,還有哪個國家的軍隊,能像此時的宋國,将重甲步兵發揮到極緻的?
也許在場的守軍将士們不了解,但是宋軍出身的吳剛,卻是對這類兵種的優劣,最熟悉不過了。
從最初登上城樓的時候,吳剛就已經察覺到,敵軍這一手,分明就是想通過組建防禦性的步軍隊伍,來護送沖車,克制城牆上的弓箭手。
但這麼做的結果就是,因為過于重視自身防禦,導緻犧牲了步兵最為基礎的機動性。要知道,宋國的步軍作戰,皆是一步一營,以遁甲在前,弓弩在後,背靠營寨的推進,通過方陣碾壓的形式,進行克敵戰役!
而眼前這些鄭州的士兵,似乎以為隻依靠笨重的防禦,而沒有大量弓弩箭雨的壓制,就能無視守軍,實在是過于天真了些。
再者密集的隊形,反而提高了滾木的殺傷範圍,那些擠成一片的,士兵們面對從天而降的火團,似乎連選擇的權力都沒有,隻能夠舉起盾牌硬抗了。
當然,這一幕若是發生在陰雨天,或是二月寒冬或許還要好一些,可現在偏偏就是能熱死人的酷暑節氣,炎熱的空氣,更是助長了滾木上的火勢,隻要稍微沾上一點,那灼人的火光,便燎成了一片。
立刻以滾木為中心,沿周圍的步軍方陣蔓延開來,僅僅第一波攻勢,就有上百名步軍被猛火吞噬。
而在這些被火光包裹的外圍,那些即便是沒有被烈火侵蝕士兵,當面對撲面而來的滾滾火浪時,依舊是感覺到渾身像是被烤幹一樣的灼熱,當下,一個個是能避開多遠,就退多遠。
這樣一來,原本還排列緊密的重甲方陣,立刻就出現了不同程度,不同區域的崩亂。
見狀,吳剛幾乎是想也不想,便又喊道:“再放!”
“好嘞!弟兄們加把勁,燒死這些狗娘養的……”
此刻說話的,是城樓上那些弓箭手,這些人在重甲軍的防禦跟前吃了悶虧,早已經憋屈的不行,這時候見到平日裡,用來攔截敵軍騎隊的滾木,這時候居然能起到這樣的奇效,頓時也一個個加入了投放滾木的行列當中。
見滾木的需求量大增,原本還人手充足,忙着搬運的輔兵們,一下子就顯得應接不暇了,那些重打上百斤的滾木,剛一從石階運上,便已經被等得急不可耐的守兵們哄搶一空。
如此一來,想要搶着幫忙的弓箭手們,隻得撸起了袖子,加入了搬運行列。
這一來,壓力大增的那些民役們,自然意識到身上的責任之重,居然還要勞煩平日裡高高再上的軍老爺們,一起幫忙,這也讓他們心中,原有的那點不平等,頓時煙消雲散。
一時間,城牆上下,樓梯走廊,各色軍裝,各種身份的人,都聚在了一處,從事着唯一的搬運動作,這一畫面,異常的和諧。
“入娘的,誰讓你們去搬滾木的,都他娘回來,老子臉都讓你們丢盡了……”
當然,看不慣此景的也大有人在,這裡面,當然要屬董承虎了,他本就是行伍世家出身,表面上不說,内心卻自以高貴,不屑與那些底層民役混為一處,同樣,他也看不慣自己的士兵,混入其中。
所以這副情形自然是看的董承虎心中大為不快,直道一群沒出息的東西,竟然跑過去這等低劣的事,連自己身份都忘了。想到這兒,他登時就指着站在各處卡口,幫忙搬運的弓箭手破口大罵。
那些弓箭手正般的熱火朝天,冷不丁被上官一罵,哪還敢在繼續動作,頓時有些讪讪的停下手中動作。
見他們突然停下,周圍正忙着搬運的民役這時候也都停下了手裡的動作,好奇的擡起頭。一時間,整個運輸的隊伍,為之一頓。
見狀,站在一旁的周亞忠,臉上也露出了一抹怒容,暗道董承虎那厮壞事。
這本是軍民一心的時刻,無形中能提高軍隊的凝聚力,結果卻因為他一句話就生生停下,實在讓他有些看不過眼,遂就要開口反駁。
但沒等他開口,吳剛已經搶先一步,擺了擺手道:“董副統,讓他們去吧。城下那些敵軍怕是有備而來,咱們手中的弓箭,在他們的盾甲面前,已經沒多大作用了。既然滾木點火,能在此戰起到奇效,就讓他們去幫把手吧,現在多個人,也能多份力不是?”
“那是自然,隻是俺看滾木雖然有效,影響的暫時也是外圍步軍,軍陣中央的戰馬無用。眼下,咱們的當務之急,還是要盡快攔住軍陣重要的沖車,否則長此下去,咱們腳下的城牆,也該是支撐不住了!”
吳剛既然開了口,董承虎也不得反駁,遂就事論事,提到了巨型沖車前端的騎軍部隊。
随着他的手指方向,就看東門外,烏泱泱的步軍方陣裡面,裹挾着十數架巨型的沖城戰車,這些沖車前後都有十餘匹戰馬拉動,這些,才是重甲軍的核心所在。
所以看到董承虎所指,吳剛也明白,對方一方面是不想看到自己的弓箭手和民役混在一處,但更多的,則是想乘着滾木阻擋軍陣前行的空檔,集中麾下所有的弓箭手,遠射那些步軍掩護下的戰馬,通過射殺戰馬,攔截沖車。
“雖說如此,但敵軍既然有備而來,就不會任憑咱們的弓箭,能射中那些戰馬。可别忘了,在那些戰馬周圍,敵軍的身上,可都背着長盾呢!”
其實董承虎提及的觀點,在此之前,吳剛就已經想到了。但他也看見了,之前城樓上的箭矢,剛一接近那些戰馬,就無一例外被周圍步軍用長盾截下的場面。所以說,就算此刻組織了弓箭手,對其戰馬集中火力,那成效也不見得有多大。
反而一次性抽調大量人手,也會延緩滾木的投放速度,畢竟城外的步軍數量實在太多,他們必須把有限的力量,用在需要的地方。
眼看二人就這個問題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一旁的周亞忠不假思索道:“俺可聽說,劉營統今日守城,指揮大人借他的那幾台巨型床弩起了大用,不如用他試試吧。那些士兵們的長盾再堅固,俺就不行,還能擋住床弩上的飛矛!”
“對啊,俺怎麼将這等利器忘了!”
吳剛先是一愣,似乎還沒反應過來,但随即,他的臉上就已經露出了狂喜,就聽他大吼一聲,“來人呐,速去将床弩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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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縣東北,距離城關三百丈,戰争的大後方,永珹正靜靜的站着一處臨時搭建的瞭望台上,目不轉睛的看着遠處,密縣城外的戰事。
在他的身後,則是一支大約五百人左右的親軍騎隊,此刻正端坐在馬上凝神屏息,随時等候望台上,他們那位都統的差遣。
而在騎軍騎隊的正前,則不時的有高舉令旗的騎兵,從戰場上急沖沖跑來,雖說彙報戰況進程,同時,也将永珹口中的一道道軍令,再帶回前方戰場。
“永都統,你的重甲軍,似乎遇到了對手……”
突然,一陣沙啞的笑聲,從騎軍一側傳出,順着那聲音看去,就看到一隊快騎,正從密縣城西北郊外快步而來。
那隻騎隊的領頭,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趕去北門戰場報信,後來突然暴起刺殺了杜鋒的那個蒙古千戶。
不過從目前的情況看來,此人似乎已經收服了杜鋒剩餘的兵馬,所以才慢慢悠悠,又從城郊繞道,趕到了永珹這裡。
當然,那永珹對這蒙古千戶的到來,似乎一點都不感覺到驚訝,他的目光隻是先行在蒙古千戶身後跟随的十餘人面孔上掃視了一眼,見到衆人臉上的恭敬,和深深掩藏在恭敬表情後的恐懼後。
永珹才又将目光停留在了這個蒙古千戶的身上,笑道:“巴爾特千戶真是好手段,這麼快,就掌握了杜鋒的人馬……俺見千戶遲遲不來,還以為杜鋒那厮會臨死反撲,正準備派人去協助千戶呢!”
“嘿嘿,那種廢物,豈能攔得住俺……隻是讓俺沒想到的是,就是那種的廢物,身邊竟然聚集了那麼多忠心之人,着實讓俺廢了一番手段,這才耽誤了些時間……”
被永珹喚作巴爾特的這個蒙古千戶,雖說隻是随口幾句,就輕輕将此事帶過。
但等到他提到手段二字時,一支跟在他身後的那十幾名騎兵,這時候還是抑制不住的臉上的恐懼之色,竟然坐在了馬上,就開始瑟瑟發抖起來。
因為就在剛才,他們親眼見證了,這巴爾特是如何一人斬殺杜鋒的上百名親兵,并且一個個将其大卸八塊的場景,那一切,簡直就是現實中的十八層煉獄。
現在想起那堆得小山般高的肉塊和内髒,這些騎兵的胃都在抽搐,他們自以為忠心耿耿,哪怕面對死亡的威脅,都能保證絕無二心。
但在那種喪失人性的虐殺面前,他們這些人的忠心,也都已經崩潰了。
畢竟不怕死,不代表就不怕眼睜睜看着自己被大卸八塊,碎屍而死。所以說,在意識到眼前這個蒙古千戶,根本就是個喪心病狂的惡魔後,在場的所有人,以及那十餘支騎兵,都第一時間表示了效忠。
然而,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令所有人感到反胃和恐懼的,居然是那巴爾特提出的效忠條件,那就是每個人,必須将他手裡的一片肉塊吞下。
而那肉塊來源,自然就是他們原來的都統,杜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