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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烽煙起(三十八)

篡宋 一貧 5620 2024-01-31 01:15

  車馬于途,汝州城已經再望。

  看着兩三裡地外,闊别多月的城池,姬汝作不由自主的長歎了一口氣。

  說起來,汝州城才是他的署衙行所,但自從被那完顔思烈占去做了行轅後,他便被下放到了郏城,做了名副其實的縣官。現如今再回到這裡,他心中自然是諸多感慨。

  同時也處于這個原因,若真計較起來,姬汝作起初是不打算回來的,但拗不過王渥再三勸行,他才勉強決定于衆人一道返回汝州,促成趙振聯軍之事。

  當然,這當中也有姬汝作本身的考慮,畢竟此番若能促成趙振與完顔思烈聯軍,到時候,大軍必然會将重心前移,以密縣作為前線據點。這樣一來,被占據多日的汝州城,也能重歸他的轄下。

  郏縣苦守,無兵無糧的那種日子,他是再也不想繼續了。

  不過話說回來,在完顔思烈借居的這兩個月裡,汝州城倒也跟着沾光,平添了許多好處。就拿州城四面的城建來說,當初他帶着親兵離去的時候,這座汝州城還是一副破敗到了極處的模樣,近乎半個城池的房屋都毀于戰火之中,而城門上的望台箭樓更是完全燒毀坍塌,用一句廢墟來形容都不算過分。

  他雖然是收授防禦使,但朝廷那邊傳來的,也不過是薄薄一張寫着任令的紙片,其餘的,便是一概沒有。

  在那種情況下,就算他要重建汝州城的拉攤子,也是有心無力。

  現在倒好了,随着完顔思烈的一來,數萬大軍的進駐,這座兵臨破碎的城池,竟隻在短短月餘,便已經重建一新。甚至新修建的城牆,在姬汝作此刻看來,比之先前,還要巍峨壯闊。

  “他娘的,有兵有糧就是不一般,到哪哪裡都是雄關……俺若有那完顔思烈十分之一的聖眷,又豈是今天這般成就……”

  姬汝作隻覺得心底酸溜溜的,他嘟哝了一聲,又偷偷打量了眼一旁的王渥和趙振,見二人都沒注意到自己這裡,遂又輕咳了一聲,裝作什麼都沒看見一般。

  唯獨那王渥走了許久,見州城已經近在眼前,遂輕輕挺起了早已經坐的僵直的腰闆,然後指着對面的城池,對着一旁的趙振笑道:“大統領,前面便是汝州城了……我大軍景象,還可觀否?”

  經過王渥這麼一提醒,趙振這時候也順着他的手指,将目光投降了遠處,那遙遙橫亘的城牆之上。

  究竟是聯軍各路兵馬的雲集之地,此時的汝州城,軍紀整肅,防守嚴明,不亞于帝都景象。眯着眼睛細細看過去,就看到城樓之上,各處哨卡都密布的整整齊齊,從行伍小卒再到領軍将官也不再穿着便服,而是穿上了明晃晃的皮甲,皮甲上的鐵片這時候也都擦得锃光發亮。

  這些士兵們無不整齊劃一的,手持長矛站在各自所在的哨崗位置,一動也不敢亂動。

  在他們的身後,還有一群按着腰間佩刀,來回巡視的小校軍官,這時候在左近走來走去,看到散漫不成行列的士卒就大聲叱喝。

  各級隊正,都頭,百戶,千戶,一層管着一層,确保整個城池上方都秩序森然,守備嚴密。

  看到這兒,趙振遂也微笑着點了點頭,表示認可了這汝州城的軍容風貌,趙振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王渥有此一問,無非是在向自己展示完顔思烈的實力。

  而城樓上那些一個個站的标直士兵,一看就是對方擺明了知道自己會率軍過來,刻意而為之的,畢竟早在趙振當日一戰擊潰了那塔察爾的兵馬後,王渥早已經派人向汝州那邊送去了書信。

  正因為如此,趙振騎軍一路走來,直至快兵臨整個汝州城下了,也沒見到有士兵哨警盤問。

  當然,這些發現趙振也隻是暗暗放在了心裡,不會敞開來明說,既然對方能夠故意亮出實力,便表明了對方對趙振這支兵馬的足夠重視,否則,又豈會顯現出争一争長短的心思呢。

  王渥原本還等着趙振誇上兩句,卻不料對方隻是微笑回應,也不說話,顯然是已經猜出了什麼。

  如此一來,他心中本還醞釀了半天,正準備就着由頭,跟趙振交一交底,透露一些聯軍的底蘊。結果誰想還沒等他說出,就在趙振跟前的碰了個壁,這一時半會兒,王渥也不知道怎麼開口了。

  但他不虧是右司員外郎,心思也最為靈活,見趙振對汝州的聯軍毫無興趣,便又一轉話題,提醒道:“大統領有所不知,汝州城雖是州府,但畢竟隻是尋常規模,容納不得上十萬大軍,所以,此番能夠進城的,也隻是行省大人親軍……所以到時候,可能要屈就大統領,先令所部兵馬住在城外南郊,由大統領攜帶一隊親兵遂我入城面見行省大人了。”

  如此說着,王渥也悄悄看了眼趙振,他所提條件雖然苛刻了一些,但摸着良心說,即便是這個條件,還是他已經将給趙振的同行限度擴到了最大。

  當然,這種規定也并非是針對趙振一個人,自古以來便有之。

  為确保趙振沒有反心,像他這樣前來投效的義軍,由于身份特殊,即便是有王渥作為擔保,對方也隻能率少數心腹進城。等一切面見了完顔思烈,然後才能任其初入城門。

  而像是剛才王渥所說,對方能率領一隊親兵入城,依然是聯軍當中,各路領軍大帥才有的特權。

  如今王渥雖然擅自做主,對其大開方便之門,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心中仍有些忐忑,唯恐趙振不願意。

  畢竟到現在為止,那一場大戰的場面,還留在王渥的腦海當中,此等人物,這等風姿,簡直就直追當年的陳和尚。讓他孤身一人去城中投效,甚至就連王渥看來,都覺得太屈才了。

  很快,趙振的态度,便一如他想象的那般。

  隻見對方剛一聽完,就連思索都沒有思索,便擺手道:“員外郎,某此一來,并非是轉成投奔完顔将軍……某隻是聽說完顔将軍臨危受命,合并抗蒙,遂才生出了同謀共舉的心思……某出生于微末,幸得衆位兄弟相信,一道舉兵起事,所圖也隻是為了擊退蒙古,解圍開封,還迎陛下歸朝……此一點,還希望員外郎轉達給完顔将軍……”

  趙振一番答話說的自然是慷慨激昂,尤其是當着姬汝作等人的面,絲毫不給王渥一絲一毫的餘地。

  若是喚作别人,能說出如此不要臉的話,如此不給自己臉面,王渥怕早就拂袖走人了,可偏偏對面的是趙振,是那個隻率兩千騎軍,旋風一般,就席卷了數千蒙古人的義軍新秀。

  甚至說句私心的話,就連王渥有時候,都恨不得想跟随在趙振麾下,與對方一道建功立業,中興朝廷。

  所以,當面對偶像一樣的存在時,王渥就不自覺的,已經在心底将自己的地位無限拉低,被趙振這般無情的回絕後,他竟然絲毫感覺到不到難堪,反而還有些提趙振緊張。

  想到這兒,王渥還抱有一絲僥幸,忍不住開口勸道:“可是,大統領……”

  “員外郎不必再說了,此事沒有回旋的餘地,還請員外郎與完顔将軍說一聲,某此來,為的是整個南京路,若将軍真一心朝廷,還請他出城與某一叙,屆時,某自然會在南郊恭候大駕……告辭!”

  毫不客氣地打斷了王渥的勸說,趙振扭頭看了眼嚴防死守的汝州城,遂的露出了一抹怪笑,轉身告辭,帶着身後的騎軍兵馬,便呼嘯着繞開了官道,朝着一側的南郊樹林奔去。

  “這可如何是好!唉……”

  眼睜睜看着大軍離去,揚起了重重的飛沙,王渥不由的拿袖捂面,長長的歎了一聲。

  而在他的身旁,姬汝作看向趙振的背影裡,卻滿是濃濃的豔羨。還沒碰面,就敢公開叫闆那完顔思烈,這他娘才叫枭雄之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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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就說了這些?”

  汝州城内,州府署衙大堂,此刻大堂正上方的帥案已經撤了去,換做了一榻一幾,矮榻之上,一個青年盤膝而作。許是久居高位,保養有道的原因,這青年的模樣單單看起來,竟然比趙振還年輕俊俏上幾分。

  此刻聽到台下王渥的陳報後,這青年臉上隐隐間有了一絲愠怒,但這愠怒稍縱即逝,旋即,便又換成了淡然。

  此人正是那大金南陽郡王之子,皇族新秀,如今的鄧州行省事,兼參知政事,領任聯軍兵馬總元帥的完顔思烈了。

  此刻他一開口,下方本就左右為難的王渥,更是禁不住的拿手擦了擦鬓角的汗珠,連聲道:“回大将軍,就隻有這些了……依下官看,那趙振确确實實是個能帶軍作戰的将才,此番,他也是恐投奔聯軍,不得大将軍重用才有此一說,還請大将軍能知人善用,明辨人才,若有趙振輔佐大将軍,速不台區區三萬兵馬,必不足為慮……”

  既然趙振執意不肯進城,事到如今,王渥也隻能一個勁的替趙振說好話了。

  按照他的希望,隻求那完顔思烈能聽進自己的勸谏,學一學古人愛才,禮賢下士之風,那樣一來,既能替趙振解圍,又不失了完顔思烈面子。

  當然,這隻是王渥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在他的印象當中,這完顔思烈雖年少成名,躊躇滿志,但卻是個心比天高,盛氣淩人的主兒。要對方在趙振面前低頭,恐怕不是那麼容易。

  果然在王渥說完後,那坐在榻上的完顔思烈壓根就沒将其勸谏放在心上,他的嘴角隻是挂着譏諷,似乎在嘲笑趙振自不量力,區區一個義軍,居然要堂堂皇族去城外請他。要知道,當初自己能夠答應王渥出使郏城,招降這支義軍,已經是給足了臉面,對方還是如此不知道天高地厚,當真以為能打赢區區一支蒙古軍,就以為天下非他不可了?

  當年那陳和尚,完顔合達之流是何等倨傲,結果呢,還不是照樣被蒙古人在三峰山一鍋端了!

  想到這裡,完顔思烈就擡了擡手,正準備令王渥退下去,至于那趙振和義軍,且不去管他了。

  “咳咳!”

  正在完顔思烈準備揮手時,突然,一震清微的咳嗽聲,打斷了二人之間的說話。

  此刻,就聽到一個聲音道:“大将軍,若是沒有什麼要事,俺這便回營歇着了……”

  那聲音雖然不高,但卻足以讓安靜的大堂之上每個人都能聽到,這一刻,堂上各路将帥,都将目光投向了說話之人。

  隻見說話的是一個濃眉闊面的将領,此人一身錦袍,高高紮起的頭發上有點點白斑,顯然也有五旬年紀,此刻他正坐在左首第一的位置,顯然是身份不低,尤其在他開口的時候,原本神色淡然的完顔思烈,這一刻竟然罕見的變了變臉。

  那愠怒之容,比起剛才聽說了趙振之事時,還要明顯。

  遂就見完顔思烈強壓着對方打斷自己話的不滿,問道:“恒山公可是身體不适?”

  “哎……這年紀大了,身子骨不行。前兩日又受了寒涼,某在這堂上呆久了,兇中就憋悶的厲害……”

  這位被完顔思烈稱做恒山公的,自然就是那河北九公之,遙授予河南行省事,兼領參知政事的武仙了。此刻他雖在聯軍之下,受命于完顔思烈,但麾下披甲之士十萬,占據了聯軍大半,遠勝于此時的完顔思烈。

  所以這位頭發斑白的老将,雖然遙遙坐于完顔思烈下首,但卻絲毫不懼這位年紀輕輕的聯軍統帥,長長一句冷冰冰的話,就能讓完顔思烈這個堂堂皇族子下不了台!

  可偏偏,武仙的實力擺在那裡,對方治軍多年,對麾下軍隊的掌控之力早已經到了頂峰。雖說現在歸順朝廷,但卻在河南經營多年,早早有了自立山頭的意思,常常就連守緒皇帝的調令都不遵從。

  對于此事,朝廷嫉之,士大夫嫉之。所以才有這次招他與完顔思烈一道聯軍解開封之圍的意思,朝廷想借此機會,将武仙這股力量重新掌握在手中。

  否則,朝廷也不會大力扶持完顔思烈作為聯軍主帥,但武仙對于此,像是早就有防備似得。

  對方表面順服,從不和完顔思烈頂撞,但一切都是漫然應之。許多時候,能夠推三阻四,對方絕不應承。而這一些,完顔思烈都看在眼中,雖然有心控制,但卻總也調動他不動,隻能與其僵持幹耗着。

  否則以聯軍大兵推進的速度,此刻怕早就該打到鄭州了,結果,卻因為武仙左一句時機不對,又一具聯軍兵馬準備不足,遲遲不能進軍。

  現在到好,對方居然開始仗着年紀偏大,動不動就躲在營盤裡裝病。

  這他娘的明明是熱死人的大夏天,怎麼就突然着涼了,借口編的也太爛了吧。

  想到這裡,完顔思烈縱然怒火攻心,卻又不敢發作。他就怕惹得了此人一個不快,就撤軍縮回留山,那他這聲勢浩大的聯軍,怕真的就是還沒到開封,就已經不戰自潰了。

  想着,完顔思烈用力握緊的拳頭,又悄然送了開來,他頹然揮了揮手,正準備放對方離去,可旋即,等他目光不經意間掃到台下,那王渥的身上時,他又頓住了。

  同時一個極妙的點子,在他心裡盤旋了開來,就聽他臉色一變,忽然笑道:“恒山公身體抱恙,自然是該好好歇息,隻不過,現在有個難題,某真打算的請教恒山公,還望老将軍替晚輩解難!”

  說着,那完顔思烈便已經站起了身子,對着一旁悶聲咳嗽的武仙,鞠了一躬。

  說到底,完顔思烈都是皇族,他這一鞠躬可不得了,吓得武仙趕忙從榻上顫巍巍爬了起來,然後連連還禮道:“不敢,不敢。大将軍折煞某了,什麼義軍,不過是一群山野村夫,豈能老的動大将軍打假……說起來,某也曾是團練出生,與這支義軍也算是同根同底,就由某來出城,替将軍招納了那趙振吧。”

  二十歲出家,三十歲起事,至今已經二十餘載。能夠從河北區區一介強豪,搖身為如今的恒山公,河南行省事,那武仙早已經在權謀上曆練如人精一般,否則又怎麼能在蒙金兩座龐然大物之間左右逢源,混迹到如今這個地步。

  所以那完顔思烈剛一開口,武仙便已經能夠猜到了對方的打算,希望派自己出城,替他跑這趟苦差。

  對此,武仙卻也沒有拒接,反而一口答應了下來,隻不過這答應在他口中說出來的時候,卻變了味道。那口氣,分明就是打算将趙振收入自己麾下。

  這分明就是當中完顔思烈的面搶人啊,至于那話裡的言外之意,分明就是說,既然此人你不要,那我就要了。

  雖說早就知道了二人隻見相互不對付,但也沒想到突然會因為義軍這一導火索,瞬間就分庭抗禮了起來,一時間,在場衆人都跟着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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